第263節
還有幾分不屑與不滿。史賓的這種猶豫對他而言是一種輕慢,本該為天家做事,指哪打哪,現下卻因己之利想要拒了??磥砗J碌睦麧櫣回S厚,也不知這人在漳州可有藏下多少銀兩。 沒見著人前,朱翊鈞覺得他哪哪兒都好。待見了人,就不那么親了,各種念頭都冒了出來。 不得不說,史賓對朱翊鈞的脾性還是摸得挺透的。若他知道朱翊鈞心里在想什么,現在怕是得拍著胸口大喘氣,覺得自己沒提組建兵力是特別明智的選擇。 史賓看著天子臉上淡淡的表情,知道他對自己方才的猶豫有了不滿。此時提及鄭夢境必不是個很好的時機??伤峙麓藭r不提,以后便再沒有機會了。躊躇了一下,他道:“聽說……陛下同娘娘置氣了?” 朱翊鈞斜睨了他一眼,“怎么?要替皇后說情?” 史賓忙低了頭,“不敢?!眳s又道,“不過奴才覺得,娘娘所進言的話,并不錯?!?/br> 朱翊鈞冷哼一聲,“怎么?你個奴才也想對朝事大放厥詞?朕不想聽這些?!?/br> 史賓垂了頭,靜默了一會兒。他原想對朱翊鈞說,而今海上假倭與佛郎機人橫行,若是開礦會引起不必要的內耗,而沿海一帶的鄉紳已與他們勾結多年,絕不能就此不管。 若說宗親是大明朝一個巨大的包袱,那這些里通外賊的大明朝子民就是不斷蠶食的蛀蟲。全是國蠹。 可史賓不能說,他手中沒有證據證明鄉紳與假倭勾結,即便有,也只能證明這一家,扳倒一個人??沙袨楣俚?,家在沿海一帶的,又有幾個是清白的?砍了一個,后頭還有千千萬萬個。這事兒,他一個人做不來。 何況天子已是顯露出對自己的不信任了。事涉機關要務,絕不能再提。 對秉筆之位,史賓還是心動的。沒人想過在海上漂泊不定的生活,在海上久了,還是會想要留在陸地上,腳踩著的是堅實的土地,令人感到無比安心。 史賓拿不定主意,最后還是決定去看一回鄭夢境,以送禮的名義去,問一問娘娘對這件事的看法是什么。一想起鄭夢境,他的臉上就不自覺地帶了紅暈,極淺極淺。 落在朱翊鈞的眼里,就很不是滋味。勾起早些年被他埋藏在心里的那一絲隱秘的猜測來。收在袖中的雙手慢慢收攏成拳頭,一點都沒叫人知道,連一直在邊上服侍,全副心思放在他身上的田義也沒發現。 這股怒火令朱翊鈞想要找個地方宣泄,可是眼下不行,他還得端著,當著這些奴才的面,斷不能失了君威。 “你退下吧?!敝祚粹x冷冷地道,“朕累了?!?/br> 史賓沒說話,躬身施禮退出啟祥宮。今日的天子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是因為陛下的年紀大了嗎?開始恐懼起生死來——尤其是定了國本之后,一種隨時隨地會被人取而代之的害怕。 史賓這般想著,請了人給自己帶路去翊坤宮,想要給鄭夢境提個醒。 正殿內,朱翊鈞枯坐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吩咐道:“備了鑾駕,朕要去翊坤宮?!?/br> 第120章 朱翊鈞突然睜開眼,從睡中醒了過來,入眼一片漆黑。他愣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現下正躺在翊坤宮里。 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朱翊鈞慢慢地從床上坐起來,頭有些疼得厲害,兩邊太陽xue的青筋直跳得腦子發木。他用力按著xue道,有些不愿回想起方才在翊坤宮發生的事。 手在榻上慢慢移動著,想要撐起身子來,卻觸碰到了床上另一個人。好似碰到了什么令人恐慌的東西一樣,飛快地將手收了回來。 朱翊鈞僵直了身子,慢慢扭過頭去。 月光下,榻上的另一個女子被發絲覆著面,看不清容貌,她的身子像一塊破布似的被丟在角落里。 朱翊鈞停住了呼吸,輕輕地探出手去。極微弱的呼吸吹拂在指尖,癢癢的。他松了一口氣,整個人卸了力道般得垮下來。 月光不夠亮堂,照不清榻上女子的形貌。朱翊鈞伸長了身子,從榻邊的暗屜里摸出幾個拳頭大的夜明珠胡亂放在榻上。有了亮光,他彎下腰,將女子的頭發輕輕撩起,細碎柔軟的頭發自指縫間落下,就像主人那樣不甚聽話。 “小夢?”朱翊鈞試探著叫了一聲。并沒有得到回應。 他沉默了一會兒,覺得身上被夜風吹得冷颼颼,想將床尾的被子拉上來蓋著。被子的一角被鄭夢境壓住了,小心翼翼地搬開后,兩股下的血色映入眼中。 朱翊鈞再顧不得取什么褥子,喉頭動了動,捂住鄭夢境的耳朵,將殿外的宮人喚進來。 進來的是劉帶金,她的眼睛紅腫,一身被磨破的衣裳都沒換。她手里舉著一盞燭燈,自推開的殿門走進來??缛肜锏钇?,散落一地的華服沖入眼中,叫她又回想起午后聽見的,自里殿傳出的女子尖叫聲。 “去打盆水來,溫的,多備些絲帕?!敝祚粹x沒想讓她走近,在人還離得老遠的時候吩咐。心怦怦跳著。燭燈照亮了殿內的狼藉,它們刺痛了朱翊鈞的眼睛,叫他回想起所不愿回想起的一切。 求饒聲,尖叫聲,痛斥聲,所有當時被故意忽略的聲音統統夾雜一起,于此時沖向了他的耳膜,他的腦子。 自己的孩子們當時也有聽見嗎? 心跳得越發快。 殿外的那些都人,太監,是不是也聽見了? 冷汗自背心沁出。 劉帶金很快就準備妥當,端著銅盆并一疊絲帕進來。 “就擱哪兒?!敝祚粹x不敢看她,生怕自己會在對方的眼中看出對自己的責備,“出去吧?!?/br> 劉帶金默不作聲地福了福身,將燭燈留下,腳下的軟鞋一點聲響都不曾有。 朱翊鈞坐了一會兒,燭燈的亮光刺得眼睛有些疼。他扭頭朝鄭夢境看了眼,慌忙用身子將光擋住,又趕緊放下帳子。朱翊鈞小心掀起帳子一角,鉆了出去,取了一塊絲帕折了四折,又回來蓋在鄭夢境的眼上。 絲帕浸在溫水里,吸飽了水分,又被絞成半干。 朱翊鈞并不敢將燭燈拿得太近,唯恐影響到鄭夢境。只搬了張繡墩過來,將燭燈擺在上頭。因動作太大,燭油自盞里飛出來幾滴,落在他的虎口上,疼得要命,還不敢叫。 榻上散亂著釵環,朱翊鈞都細細撿了放于枕邊,唯恐等會兒翻動人的時候給扎傷了。 床單上星星點點的血跡。 朱翊鈞下意識地避開目光,并不去看,只專心替鄭夢境擦拭著身體。每擦一處,便能發現一些細小的傷口和淤青。有些是被簪釵刺傷的,有些是他咬的,那些淤青也不必說,也是他下的手。 兩股間的斑斑血痕映入眼,朱翊鈞幾乎不敢去擦。他彎著腰,僵在那兒,呼吸逐漸加重。等回過神的時候,手里的絲帕已經干了。將用過的絲帕丟在一旁,令尋了一塊新的來,他微微閉了眼,手不住地顫抖。 將鄭夢境料理干凈后,朱翊鈞將人喚進來,抱著她坐于一邊。榻上已是沒法兒睡了,臟污不堪。 劉帶金同吳贊女都沒睡,一起進來。天子沒有問他們幾個孩子如何,她們也不提是不是要用膳——雖然早已過了晚膳的點,小廚房的灶上還熱著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