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節
他已經失去了兒子對自己的信任,不想再讓心尖尖上的那個人對自己側目相待,離自己遠去。他受不了。 朱常溆倒是猜到了這一點,不過也沒說什么,拱了拱手,將禮給行了,退出了啟祥宮。 坐在肩輿上,朱常溆望著一路點著的宮燈,心里做著斗爭,不知道該不該將今日發生的事告訴母親。按理,應該是說的。除了他和母親,還有誰是能將這個國朝從懸崖邊上給拉回來的呢。沒有人知道幾十年后發生的滅國之事。 可眼下,國朝的真正權力掌控者卻是他的父親。他和母親沒有絲毫的話語權,如同行走于薄冰之上。 重生的十幾年來,朱常溆呆在鄭夢境的身邊,已是看多了后宮之事。鄭夢境的確稱得上是獨寵,連番巧合加上歷史某些并不曾改變軌跡的,這一點始終都不曾改變。 可帝王之寵是個變數。 鄭夢境已經老了,朱軒姝和朱常溆都已經到了婚嫁的年紀了。往后宮里還是會源源不斷地招來直隸的女子入宮來做都人,那些女子,個個都比鄭夢境年輕,正當生育之齡,嬌艷地滴的出水來。朝陽照耀下的怒放之花。 朱常溆不認為鄭夢境能比得過那些女子,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他的母親只有靠著這十幾年來的感情來維系與父親之間脆弱地如同藕絲般的關系。 藕斷絲連是沒錯,可一旦用力,那無數根的細絲便會在頃刻間斷開。 肩輿在翊坤宮的門口停下,朱常溆從上頭走下來。他理了理衣服,才邁步往里頭走。 翊坤宮中的燈掛得高高的,將朱常溆的模樣照得分明。守門的太監一見是太子來了,兩條腿打著旋地就往里頭去報。 原本朱常溆想著有自己在,多多少少也能給母親添一份保障?,F下看來,他們兩個都是泥菩薩,誰都顧不了誰幾分。 第112章 自從朱常溆搬去慈慶宮后,鄭夢境就很少看到他了。 現下都快晚膳的時候了,宮人們早就擺好了碗筷,實在是沒想到都這個點了,小爺還回來翊坤宮。當下就又另添了碗筷擺好,位置也要調動一下。原本坐在鄭夢境右手邊的朱常治往后頭挪了一個位置,改換了朱常溆來坐。 朱常治倒是沒覺得哪里不對,都不用旁人提醒,自己就先挪了位?!盎市肿@里?!?/br> 朱常溆勉強笑了笑,應了一聲,“好?!?/br> 鄭夢境不動聲色地朝他瞥了一眼,心里就有了數。必是今日在啟祥宮受了什么委屈了。此時她倒也不問,只讓幾個孩子們落座后一同用膳。待吃完了,同他們一起在院子里走了幾圈消消食,才將朱常溆獨留了下來,拉到里殿去問話。 “我方才見你在席上好似有些不大開心,可是你父皇又說了什么?”鄭夢境有些不自在,假裝裙裾有些不齊整,避開了朱常溆的視線垂目去理衣裳。 雖然說破后的尷尬已經變得極淡,可兩個人獨處的時候,鄭夢境還是感覺有幾分不自在。她相信朱常溆也有和自己差不多的感覺,只是彼此并不點破罷了。 朱常溆并未想到這一層,或者說早先的遭遇已經讓他沒有心思再去顧及這尷尬?!案富省晌??!?/br> 鄭夢境猛一抬頭,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拋到腦后去,此時心里唯一念的就是朱常溆要不要緊。 朱常溆迅速地眨了幾下眼,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明白?!拔彝富侍崃俗谟H除籍的事,不小心說漏了嘴。父皇猜到我和皇叔父先前商量過了?!?/br> 鄭夢境沒說話。她太了解朱翊鈞了,知道朱常溆這短短的兩句話中包含了什么意思。這已不是簡單的疑心兒子,而是在作為帝皇的朱翊鈞的心里不自覺地起了殺心,想要掐滅了這個兒子的火焰。 “他可曾說了什么旁的?”鄭夢境一邊想著如何解決,一邊希望得到更多的訊息??蔁o論她怎么想,好似都無法破這個局。 依著朱翊鈞的想法,若是起疑,不單單只懷疑朱常溆一個,連帶著自己,整個翊坤宮都會被惦記上。無論誰去說情都不頂用。若是孝端皇后還在,興許自己可以求著她去幫一把。朱翊鈞雖對她談不上愛,心里還是敬著的。 千思萬緒都化作了一聲嘆。 朱常溆搖頭,“沒說什么旁的特別的話?!?/br> 鄭夢境細細去看兒子的臉,發現雖然已經過去了些時候,可他的臉色還是那么蒼白,不僅心生憐意?!翱蓢槈牧税??” 朱常溆慢慢抬起眼去看母親,雙目略有些濕潤。他上前幾步,將頭埋在母親的胸前,過了很久,嗚咽地道了聲:“嗯?!?/br> 鄭夢境輕輕拍打著他,“今晚就別回去了,留在翊坤宮同我一道睡吧?!彼藗€白眼,“反正今晚你父皇是不會過來了?!?/br> “可我已經大了?!敝斐d雍懿缓靡馑?。以前自己還小,也沒說破,尚能勉強說服自己同鄭夢境一起睡?,F在都攤開來說明白了,哪里還有這份臉子提出來。 雖然心里還是想的。 鄭夢境輕笑著戳了戳他的額頭,“不是說當我是母親嗎?”見朱常溆面有赧色地低了頭,也不同他再多說,只吩咐宮人上朱常溆過去的屋子將他留下的一些東西取來。 雖說兒子搬去了慈慶宮住,鄭夢境還是記掛著,有些東西就收著也沒丟,朱常溆原本的屋子搬了些東西,可旁的東西還是留下的。要在翊坤宮將就住一晚也是能夠。 朱常溆立在一旁沒說話,只看著母親同宮人們前前后后地收拾著。等收拾妥當了,就乖乖地聽話去洗漱。 自大了后分了自己的屋子,朱常溆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和母親一同睡了?,F在躺在她的身側,頗是懷念過去。那時候父親會夜夜同自己分說圣人言和律法,彼此之間毫無顧忌。 身邊傳來沉重的呼吸聲,假寐的朱常溆睜開眼,轉過臉去看母親。她睡得極沉,睡臉看起來好似全無半絲憂愁,明明已是兩鬢露白的人,看起來卻好似嬰孩般的天真。 朱常溆側過頭看了許久,直到脖子發酸了,這才重新扭回來。他看了眼頂上被月光照著的帳子,慢慢地合上眼,聽著母親的呼吸聲,一點點地沉入了夢境之中。 今夜將會是一個好眠才對。朱常溆這么想著,也如同他所愿,做了一個好夢。 而身處啟祥宮的朱翊鈞就沒這么舒坦了。他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 “田義、田義!”朱翊鈞煩躁地拉開了紗帳,喊著今晚值夜的田義。 田義正在外殿和衣歪著,兩只耳朵卻是高高豎著,聽到里頭動靜,趕忙跑進來?!氨菹?,何事吩咐?” 朱翊鈞胡亂趿拉著鞋子,“皇叔回來了不曾?” 田義一愣,沒想到朱翊鈞會問這個問題。從不曾留意天子行動以外的他自然不知道,愣了片刻后,立即就叫了外頭的一個小太監進來?!班嵎雷咏褚箍苫貋硇??” 那小太監本是服侍朱載堉的,可服侍的對象三天兩頭沒回來,日子久了,田義就又將他收了回來,人雖還是掛著朱載堉的名下,可做的卻是服侍朱翊鈞的活計。 小太監一愣,腦子里轉了轉,有些木地一時沒明白過來,就好似沒上油的自鳴鐘。田義瞧了氣不打一處來,沒見圣上正不高興嗎?!還這么磨磨蹭蹭的! 這一打倒叫那太監開了竅。他扶了扶被打歪了的三山帽,趕忙回道:“鄭藩世子已是五日不曾回來殿里住了。奴才想著,大抵還是在欽天監那處?!?/br> 朱翊鈞一屁股坐在繡墩上,自己提起桌上擺著的青花茶壺倒了一杯冷茶,一飲而盡。聞言后,他道:“皇叔在欽天監?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