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
趙志皋一走,朱翊鈞就琢磨著是不是該動一動內廷。陳矩近來像鵪鶉一樣老實,人是好,但他覺著不是個做事的料,不過果斷。比起陳矩,他更欣賞田義,凡事都能摸透了自己的心思,還不等自己張嘴說話,底下的事就都給辦妥當了。 陳矩倒是早就看出了天子對自己的不滿,所以一直隱忍不發。這幾日見朱翊鈞好似對自己越發不滿,便籌劃著是不是早早地給退了。他在掌印這位置上倒是沒怎么拿人錢財,不過底下的孝敬還是少不了的。此時退了,也是好過日子的。 田義一直沒說話,兩個人的心思都叫他看在了眼里。雖然心里早就垂涎著司禮監掌印之位,但在宮里這數十年的時光,令他更懂得什么是韜光養晦。在朱翊鈞身邊的這幾年,他已是摸清了天子的脾性。輕易提出來并不可取,得將天子給伺候得舒服了,到時候自然而然就落在了自己頭上。 現在就等著,看陳矩什么時候撐不住了。屆時掌印之位便是唾手可得之物。 陳矩沒熬多久,就主動向朱翊鈞提出告老,想要出宮去。到底是服侍了自己有些年頭的人了,朱翊鈞雖然允了他的請求,另還給了他不少銀錢,讓他可以在宮外安度晚年。 陳矩一走,田義就心安理得地等著朱翊鈞的旨意。不出他的意料,不過第三天,升任掌印的旨意就到了。 不過叫他奇怪的是,秉筆的位置卻空著。這樣重要的位置空著,莫非天子另有心中所屬之人? 底下早就有人想用銀錢買通了田義,讓他在天子跟前說幾句好話,能將自己給提拔上秉筆的位置。田義不敢輕易收了錢,先從天子這頭旁敲側擊了幾句。 朱翊鈞倒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并不點破。哪里有宦官不貪財的呢?也就只有那個拋卻了秉筆之位,一心出海的史賓了。他是有心想招史賓回來,只漳州那頭要由誰領著,又是一樁要煩心的事。 田義在朱翊鈞這邊碰了個軟釘子后,就再不敢提起這事。若是惹惱了天子,怕是剛到手還沒捂熱的掌印就給削沒了。沒有官職的太監會落得什么下場,他心里一清二楚,可不敢輕舉妄動了。 心里卻有幾分埋怨。似這般不清不楚地吊著人,便是連句準話都沒有,自己也摸不清圣上的意思,不知少了多少銀錢入賬。 田義生怕自己那一問,令朱翊鈞不開心給抹了大太監的位置,慌忙絞盡了腦汁想著要如何扳回一局來。太監身家悉數系于天子一身,入不了朱翊鈞的心,他們就什么都不剩。 這點慌的心思,還不能在服侍天子的時候露出來。田義急了幾日,幾乎要上火了,日日拿黃連泡了茶,捏著鼻子將那苦藥湯子連藥渣一同咽下,苦得他干嘔不已,幾乎要吐出來。上了火,就不得近天子跟前,待好了后再近身服侍,早就有人搶在自己前頭殷勤了。 田義年歲算不得小,看著底下幾個徒弟,年輕、腦子夠機靈,心里的那股子慌就越發盛了。指不定那日,這些個徒子徒孫就越過了自己,把他這個老不死的給擠下去。 這種恐慌在看到新送來的私帑賬冊的時候消散無蹤。 私帑已是剩不了多少錢,可日子還是得照樣過,處處都得花銀子。 田義心思一轉,就想到了礦治上去。將所有的可能都想了遍,他心中暗暗點頭??尚?,確是可行。圣上八成也會答應了。 不過需得找個時機往近前去說才成。再有,換了新的皇后同太子,自己可不能將他們給懟到對面去。這力啊,擰成了一股,才有作用。 且還得再瞧一瞧,看一看。 心中有了主意的田義好似定了主心骨,舒服地往圈椅上一靠,由著身后的小太監給自己捶著酸澀的肩膀,兩腿一伸,又有另一個小太監過來給他捶腿。 鄭夢境和朱常溆對田義的心思全然不知,他們尚在擔心由冊封禮上帶來的輿論。與眼下來看,這是件好事,足以讓剛剛上位的他們迅速站穩腳跟。但從長遠來看,卻是個麻煩事。 鄭夢境想了好幾日,最后還是決定將太子叫來跟前,好生說道說道這件事。 等人來了,她又覺著有些說不出口。自他們彼此二人知道了對方的經歷,單獨相處的時候就多了幾分尷尬。情誼還在,可這一時的尷尬卻是免不了的。 鄭夢境在心里拼命地說服自己,管那許多做什么,還是大事要緊。來回反復地同自己說了無數遍,這才開了口。她清了清嗓子,希望能將方才尷尬的沉默給忘了,“這幾日的風聲,你當是聽見了?!?/br> 朱常溆恭敬地道:“是,孩兒都知曉?!?/br> 鄭夢境見他坦然相對,便知其心中自有底氣,也不多說旁的,只問道:“你且說說看,如何應對?!?/br> 朱常溆沉吟了幾分,道:“旁人要說什么,我們擋不了,只得由著他們去說。等說夠了,自然就會膩煩而忘了這事。當憂慮的是日后由此事引出來的禍端?!?/br>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朱常溆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道理。當年他在登基為帝之前,也是這般想著,自己一定可以做好兄長未能做好的事??山Y果卻是自己成了亡國之君。 這對曾經的朱常溆而言,十分地羞于啟齒??扇缃駞s是看開了。命數,由不得自己。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一樣。他只能盡人事。 鄭夢境聽了他的話,點點頭,“我也是這般念著的。往后旁人都會覺得你身負天命,有足夠的能耐穩定朝局。若是往后步步而退,如今的夸贊就會一股腦兒地翻身,數落你的不是?!?/br> 到時候朱常溆就會變得比朱常汐更悲慘,畢竟朱常汐打小就是那個性子,無法改變,大家對他并未抱有什么希望,只求別是個暴君、昏君便好了。 但現在大家心里念的,大概是希望朱常溆成為一個圣君。 朱常溆雖有重活一次的奇遇,可說破了天也是個普通人。凡人焉能不犯錯。 “只能接著往下走。還有什么旁的法子不曾?”朱常溆苦笑,被封為太子后,他早已想過自己未來會是什么樣的了?!安贿^倒也好,往后我要做的事起碼不會太難?!?/br> 被輿論賦予了天命之后,朱常溆的一言一行都帶上了迷幻的色彩,就好似廟里供著的菩薩一樣。凡是他要做的事,自會有人贊成。毫無理由地贊成。 有人支持自然有人會反對。朱常溆早就想好了,從宗親除籍開始必須得開始建立起屬于自己的勢力。踏上科舉之路的宗親外戚不僅僅是聽命于天子,他才是真正的領頭人。只是此舉雖好,但若過了頭便會招來朱翊鈞的懷疑與不滿,認為自己等不及想要廢除父親的皇位。 朝有黨爭是大忌,對于身為太子的朱常溆而已,身涉其中亦是禍事。必須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到了極點才行。 鄭夢境松了一口氣,“你既然心里有數,我就不多說了。還是那句老話,凡事仔細些,總不會有大錯?!?/br> 朱常溆點頭,“母后放心,我盡知道的?!?/br> 旁的事鄭夢境就不再多問了,她相信以朱常溆的能力可以做到。前世的朱常溆輸在沒有經驗,也輸在其力不逮做不到力挽狂瀾的地步?,F在同前世相比,大環境已經好了太多了,再加上朱常溆原本就有的勤勉,最終應該還是能做到的。 朱常溆正打算告退,就被鄭夢境給叫住了?!澳负筮€有事?” 鄭夢境輕咬了一下唇,嘆道:“我知你同周后感情篤深,可你終究還是要大婚的?!?/br> 朱常溆沉默了許久。他以為不會再有人提起這個女子了?!澳负蟆窍肫鹆巳q我同治兒說的話?” 當時他曾開玩笑地說自己心慕的女子已香消玉殞。如今鄭夢境知道了原委,自然猜得出來。 果然,鄭夢境點頭,“還有什么猜不到的呢。周后雖好,可只有一個。你……心里得有數?!?/br> 朱常溆微微撇開臉,“母后放心,我會對太子妃好的?!敝笠膊幌朐俣嗾f什么,只朝鄭夢境一拜,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鄭夢境嘆了一聲,她知道朱常溆并非在生自己的氣,而是想起了周后,情難自已。 鄭夢境見過周后,的確是個能入男人心中的一個好女子??稍俸糜钟惺裁从??家國一破,終究還是叫碾入了塵土之中。 劉帶金從外頭走進來,“娘娘,田公公來問給皇太子選妃的事了?!?/br> “讓他等著,就說皇太子現在還小著呢,我舍不得?!编崏艟逞劬σ环?,別開了視線。田義想拿這事來討好朱常溆,怕是馬屁拍在馬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