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如果自己不是皇太子,以后母親就不會有莫大的榮耀,就像現在的李太后那樣。仁圣太后雖然是中宮,卻不得不屈居人下,被逼得做個壁上花。而自己的jiejie如果沒有一個做皇帝的兄弟,日后就不會有恩賜加身,只靠那點歲祿過活,便是出得門見人,人低了頭心里卻不一定愿意伏低了身子。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朱常汐懷疑起了兄弟之中對自己最好的朱常溆。都是父皇的兒子,對方比自己聰明,比自己年長,他的母親比自己的母親更得父皇的喜愛,是宮里最得寵愛的女人。在他的眼里,朱常溆什么都比自己強,除了一個身份。自己擁有的,會不會也是這位皇兄也想要的呢? 人心永遠沒有止盡。朱常汐以己度人,覺得如果自己是朱常溆,必定會想法設法地搶了太子之位。這樣的念頭一旦興起,就再沒有被壓下去的時候了。仁圣太后喪期發生的梃擊案在朱常汐的心頭又一次重重壓上,有人想要他的命,好讓位。 打殺宮中傳謠言的宮人不過是做樣子。朱常汐不希望和朱常溆現在就撕開了臉皮,他要等,等著看梃擊案最終的一個結果,看二皇兄和翊坤宮的皇貴妃是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位置。 “皇兄?!敝斐O⌒牡赜^察著朱常溆的表情。每每這個時候,他就懊喪自己的愚鈍來,他并不擅長察言觀色。 朱常溆早就發覺皇太子沒將心思放在書上了,只人不提,他就照舊教下去?!班??”他笑道,“太子有什么事?” 朱常汐見對方的目光轉過來,有些心虛地別開眼,視線落在了面前的書上?!敖袢斩市秩⑾閷m見父皇,有沒有同父皇打聽案子現在是什么狀況了?我不敢去見父皇,你知道的。一見了面,父皇就考較我功課的事,若答不上來必是一通罵?!?/br> 他回憶起朱翊鈞怒目而視的模樣,縮了縮脖子,“皇兄應當去問過了吧?如何?” “王元輔抓住竊了牌子的文吏在獄中自縊而亡?!敝斐d記]想過要瞞著他,反正總歸所有人都會知道這些事。與其現在瞞住,倒不如敞開了說明白?!安贿^張差卻是新招了一些話,說是他在京里一所不知街巷的宅子里叫兩個太監養了一年?!?/br> 朱常溆望著惴惴的太子,笑了,“他說,那兩個太監的名字叫做龐保、劉成?!?/br> “那不是翊坤宮鄭母妃身邊的人嗎?”朱常汐驚呼。如果能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會發現此時他臉上奇怪而又難堪。想表現出來的驚訝十分生硬,太過造作。對于翊坤宮的憂心終于成了真,心頭惱怒而又氣憤卻是露出了五分。 朱常溆沒點破,“是母妃身邊的人。我來的時候他倆就在母妃跟前哭訴,說不是他們干的,求著母妃上啟祥宮去求情。因是常年伺候著自己盡心的人,母妃正煩著怎么處置?!?/br> 朱常汐動了動僵住的嘴角,湊近了幾分,“那二皇兄看,鄭母妃會替他們去求情嗎?”話方出口,又覺得自己似乎不該這么說,忙補了一句,“會是他們瞞著鄭母妃做下的事嗎?” “母妃心軟,當是會替他們求個情吧。至于太子說的后一句,我卻不知道了?!敝斐d邮掌鹆藭?,準備回去,“太子若無旁的事,我便先回宮去了。近來風聲鶴唳,我還是少走動得好,免得瑣事上身?!?/br> 朱常汐忙道:“正是?!毕肓讼?,還是決定把打殺了宮人的事拿出來說一說,好安對方的心。不過朱常溆聽完只笑了笑勸道:“往后太子莫要再行此事了,傳去外朝定有一番文章要做?!?/br> 朱常汐沒落得好,只得沮喪地喏喏應了。 朱常溆剛跨過門檻,就見院中并排跪著兩個太監,又是磕頭又是哭,看起來很是狼狽。他擦身越過兩人,直接進了里殿——鄭夢境正坐在里面生著悶氣。 “母妃?!敝斐d訙芈暤?,“還在同那兩個不長眼的置氣呢?” 鄭夢境沒好氣地道:“我有什么好同他們置氣的。人家一口咬定了就是他們兩個干的,雖說無憑無據,可我們也找不到什么來自證清白?!睕]得拖累了整個宮的人都跟著下水。 不過幸好中宮還是信她的。想起今日去啟祥宮請安時王喜姐的態度,鄭夢境就感慨起來?!肮媸侨站靡娙诵?,我以誠相待娘娘,今日遭人污蔑,娘娘也愿意信我?!?/br> “只怕看著信罷了?!敝斐d悠财沧?,滿不當一回事?!皾M宮的人都說太子信我,還為此動了大怒??蓪嶋H上呢,今日我在慈慶宮里頭,可沒少受太子的試探?!?/br> 朱常洵趕忙問道:“是太子給了兄長氣受?”說著捏了捏手,頗有一種若是朱常溆點頭他就要殺去慈慶宮的模樣。 朱軒姝放下手里的繡花針,翻了個白眼,“你少來,就你那身繡花拳腳,還想著去興師問罪。別給自己找不自在,現下里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br> “可人家若是硬要找茬,想雞蛋里挑骨頭,我們又不是圣人,哪里能半點錯都沒有?!敝斐V尾粷M地道。雖然他年紀是最小的,可也不是傻子,身邊服侍的人有那么一絲怠慢,心里就知道了。 鄭夢境聽著幾個孩子的話,心里的氣全消了個干凈?!罢f得對,硬要找茬誰不會。他們能,我們也能?!彼舻卣玖似饋?,“龐保、劉成,趕緊起來把自己給拾掇干凈了,隨我去啟祥宮見陛下?!?/br> 院中跪著的龐保和劉成以為皇貴妃這是要拿自己去啟祥宮問罪,當下哭得聲兒越發大了,頭也磕得越發勤。 朱常溆細細品了一會兒,卻明白過了來。不過面對周圍幾個手足的探究目光,他只笑笑,并沒點破母親。 鄭夢境見那兩人只知磕頭求情的模樣,心頭的火又蹭蹭地起來了?!敖心銈兤饋砭推饋?!哪那么多的事?!彼绷艘谎蹌Ы?,“帶金,去把他們兩個給我拉起來,帶去屋子里洗刷干凈了再帶出來?!?/br> 劉帶金顧不上福身,趕忙領著人將那兩個帶走。在替兩個洗梳的時候,她壓低了聲音同他們道:“兩個沒眼力價的小子!沒發現娘娘這是想救你們嗎?!真是蠢物,一點都看不懂娘娘的意思。得虧是伺候的娘娘,這要是在旁的宮里,早就不知道被趕出來多少回了?!?/br> 龐保要比劉成更機靈些,當下就明白過來了。他朝著劉帶金千恩萬謝,還從自己身上摸出兩個極小的碎銀來要塞過去,卻是讓劉帶金給回了?!白约簜€兒留著吧,別當人不知道你家里頭什么情形。以后少同那些渾人一塊兒賭?!?/br> 此時龐保自然全都點頭應下了。劉成拽了拽他的衣角,“劉都人是什么意思???” 龐保橫了他一眼,“你倒是比我更蠢。且跟著娘娘走便是,別廢話?!?/br> 劉成“哎”了一聲,真的不要多說話了。 劉帶金將兩個收拾地干干凈凈的人帶到鄭夢境的面前,后者滿意地點點頭,“成了,肩輿備好了沒有?走!” 朱常治叼著塊白糖糕,兩只眼睛賊溜溜地往外頭看,等母親上了肩輿后,才道:“我們要不也跟著一塊兒去?要是母妃到時候叫父皇訓了,還能擋一擋。父皇素日里最疼我了?!?/br> “想偷看就直說?!敝燔庢瓘乃炖锇寻滋秋灲o掰下半塊來,“還吃,等會兒晚膳就用不下了?!?/br> 被戳穿了心思的朱常治“嘿嘿”笑了笑,嚼完剩下的餅抹了一把嘴就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朱常溆笑瞇瞇地也跟在后頭,還頭也不回地對一姐一弟道:“跟上?!?/br> 朱軒姝早就沒了心思放在女紅上頭。她對母親的性子可是明白得很。父皇的性子,母妃早就摸了個透,哪里會沒有對應之策。這次的事兒瞧著雖然大,可卻還是得依著父皇的圣裁不是。 雖然朱軒姝心里篤定了,但只是看熱鬧嘛,誰都喜歡。聽說大皇姐因著婚前那一晚聽了母妃的話,現在家里頭拿捏著駙馬一家,可見母妃的那一套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自己多少要學著點才是。 幾個孩子紛紛地往啟祥宮趕,到了那兒,老遠就聽見鄭夢境的聲音。 “既然張差說是龐保和劉成養著他一年,行啊,就讓他認認人唄。難道刑部連這個事兒都不肯嗎?那可難辦了,滿宮里叫保啊成啊多了去了,指不定就是張差說話有薊州口音,審訊的刑部主事給聽錯了呢?” 鄭夢境冷笑,“胡亂著就想攀扯清白人,沒那么容易!若是不愿認人,奴家少不得再去太廟前頭跪一跪。不過這次沒懷著孩子,怕是效果沒那么好了?!?/br> 朱常治矮著身子,慢慢地摸著墻邊兒往門口去。守著那處的內監和錦衣衛見是小皇子,正想行禮通報,卻見后頭還跟著二皇子、四皇子并二皇女。朱常治豎起食指在嘴邊發出一聲“噓”。眾人會意地點點頭,一個個全當沒瞧見。 幾個孩子湊在門邊兒往里偷看,皆是一愣。殿里不僅坐著他們的父皇,連大學士們也都在。彼此面面相覷,耳朵豎得越發長了,生怕漏聽了一個字。 翊坤宮皇貴妃當年跪太廟的舉動在每個經過事沒經過事的朝臣心里都留下一個極深的印跡。一個女子發起狠來也是足夠狠,累得當日的臣子通受了罪,背了不小的罵名。雖也有人覺得皇貴妃此舉有武曌之嫌,但的確很管用。 果然最毒婦人心。 鄭夢境可不管別人怎么想,要死大家一起死,可不能獨獨死自己一個。反正她也是死過一遭的人了,還怕的什么。努|爾哈赤是會帶著清軍打入京城,可朝臣們有再大的怨氣也不敢殺進后宮砍殺了自己。 她怕的什么,哼。 此時舊事重提,王錫爵等一干閣臣面色就很不好看。他們知道皇貴妃是真的會這么去干的。第一次興許害怕,有了經驗之后,無論多少次都干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