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不習慣也要改?!笔焚e沾了沾墨,將今日的買賣一筆筆記下。 不多時,林鳳兒漲紅著臉,獨個兒地抱著一個大大的箱子進來?!芭椤钡匾幌?,箱子被丟在地上。她擦了擦臉上的汗,有些挑釁地望著史賓,“打開看看?” 史賓沒有離開座位,只笑了笑,“鳥銃?” 林鳳兒登時沒了笑臉,“你怎么知道?!”一記眼刀飛在不知所措的方永豐身上,“你說的?” “不是他。我自己猜的?!笔焚e合上賬簿,走了過去,將箱子打開。里面的鳥銃并不多,大抵有十來把的樣子。 林鳳兒翻了個白眼,“當你是神仙吶,猜猜猜,什么都靠猜?!彼畈荒蜔┻@種文縐縐又愛裝神弄鬼的男人。掃了眼箱子里的東西,臉有些赧色,“別、別嫌棄,我就這么點家底?!?/br> 方永豐眼尖地看出不對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把李姑姑送你的金鎖給賣了?!” 林鳳兒抽回手,“有什么法子?!彼龎旱土寺曇?,“替咱們保管鳥銃的人大抵是聽說咱們家里叫人抄了,硬叫我拿錢才肯給?!?/br> “那也不能!”方永豐的兩只牛眼瞪得老大。 史賓趁他倆爭執的時候,不著痕跡地從箱子里取了顆珍珠,塞到陳九的手里,朝他使了個眼色。陳九會意地點點頭,一溜煙跑了沒影。 夜里頭是睡在船上的。林鳳兒去廚房拿了盆熱水回來,就看到桌上擺著一個木盒子。打開一看,里頭正是她今日送出去的那枚金鎖。金鎖上夾著一個字條,上頭寫著:故人相贈,不敢輕棄。 想也知道是誰去贖回來的。林鳳兒的臉上飛起兩抹紅霞,她伸手大力揉了揉臉,將腳放進木桶中泡著。 隨意放在桌上的字條被風一吹,差些兒就要飄走了。林鳳兒趕忙濕著腳踩出來,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微濕的手暈開了上面的墨跡,她心里不免有幾分懊惱,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幾遍,小心將字條收起來,放進空心的金鎖里頭。 薩摩之行,讓史賓很滿意。他開始期待起馬尼拉會帶給自己什么驚喜,每日向熟悉海況的陳九詢問還有多久才到。 一日,史賓突然想起,“阿九,你沒有名字嗎?就只叫阿九?” 陳九點頭,“我們不識什么字,所以這個就是我的大名?!彼行┎缓靡馑嫉負蠐项^,“小的時候我阿娘喚我狗子,說是……” “賤命好養活?!笔焚e收起輿圖,曬然,“我娘也這么叫過我?!?/br>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陳九對史賓的印象大有改變。原來不是每個太監都同大人嘴里說的那么壞。起碼史賓就不是。 現在的生活比過去要舒心許多,不用整日提心吊膽,看著是不是周圍有明軍和佛郎機的船。史賓待他們也都很好,雖做不到頓頓有rou,但白面饃饃還是管飽的。只是一直沒有得到大家的原諒,是陳九心里的一根刺。 史賓見他神色悵然地望著窗外,忽道:“我替你取個名字好不好?大名?!?/br> 陳九微微愕然,旋即笑道:“好,有勞公……子?!?/br> “陳恕,如何?”史賓蘸墨在紙上寫下自己取的名字,“如心恕,望你日后事事如心順遂?!?/br> 恕,仁也,明也。 陳九如獲至寶地捧著那張寫著自己名字的紙,他其實根本認不得上面的字,但頭一次,算是有了自己真正的名字。村子里原先有好些個叫阿九的,只是現在就剩下他一個了。 “謝謝公子賜名?!标惥殴蛳鲁焚e磕了個頭,“以后,我就跟著公子了?!?/br> 恍惚間,史賓想起了當年那個被人教訓的小太監。也有那么一個人,出現在面前,就好像從天而降的仙女,是菩薩專門派來救人的。 京中,癸巳京察結束后,不甘心的內閣開始向吏部發起攻擊。孫鑨的同鄉,吏部稽勛司員外郎虞淳熙、兵部職方郎中楊于庭、主事袁黃因拾遺被言官上疏彈劾。袁黃此時正于朝鮮督戰,頗有功勞。孫鑨篤定天子必不會將他免職,所以僅上疏力保虞淳熙和楊于庭。 他的小心思,朱翊鈞自然看在眼中,對孫鑨有了幾分不耐。朝會時,刑科給事中劉道隆的上疏彈劾吏部,給了閣臣針對孫鑨的機會。 文華閣的講師為了鍛煉朱常汐,就將這事單拎出來。不過并不是給所有皇子們說,乃單獨給皇太子開的小灶。藩王不需要知道這些,只要安安分分地呆在藩地混吃等死就行了?;侍訁s不一樣,日后登基,全都是他要去處理的。 朱常汐哪里知道這些,搪塞了先生,讓他給自己幾日時間思考后,就私下去請教了朱常溆?!岸市?,你覺得,我該怎么回答先生?” 朱常溆笑得溫和,“太子以為,先生所問的事,癥結在于何處?” 朱常汐猶豫了一下,“是……孫尚書在京察時徇私了?”見朱常溆但笑不語,他就知道自己沒說對,有些沮喪地道,“我、我真不懂這些?!?/br> “是因為閣臣們想要銓選?!敝斐d拥?,“但銓選本該由吏部所管?!?/br> 朱常汐有些糊涂,“不過是銓選,誰想要,給誰便是了。這有什么可爭的?” 朱常溆想了想,“溆試著換一種說法?!彼挠喙鈷哌^遠處朱常洵和朱常洛經過的身影,“如果大皇兄要同太子相爭,為的是國儲之位。太子覺得要不要給大皇兄?” “當然不給!”朱常汐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太子可將銓選當作是國本,將閣臣與吏部當作是太子同大皇兄?!敝斐d有Φ萌诵鬅o害,“正因為事關重大,所以才要爭?!?/br> 說起朱常洛,朱常汐就沒了心思再討論問題?!岸市?,你是不知道。大皇兄自從搬離了坤寧宮,見我都不像以前那樣了。有的時候我倆同時在宮道上遇著,沒有外人,他就不行禮?!彼銎痤^,“母后說,雖是兄弟,卻也該分尊卑。二皇兄就從來不這樣。我討厭他?!?/br> 朱常溆按下他揮起的拳頭,“太子,不可如此。手足生隙,父皇同母后會難過的?!?/br> “可他!”朱常汐滿滿一肚子的不樂意,明明自己什么都沒做錯,為什么要忍讓。 “太子,再過幾年,皇兄就要就藩了。之后咱們兄弟就再也見不著彼此。太子就念著這點情分,暫且忍一忍吧?!敝斐d佑行﹤械赝斐O?,“到時候,我同你,十年,二十年,也見不上一次了?!?/br> 朱常汐拉住他,“皇兄,你也要走了嗎?去哪里?會不會很遠?如果我叫你回來,你還能回來見我嗎?”他心里一點都沒底,現在能在人前露臉,全靠了朱常溆這個幕后智囊。若是人走了,他豈不是就全暴露了。 “這是祖訓,太子,祖訓難為?!敝斐d訃@道,“只希望日后父皇別讓我上太遠的地方。我心里也掛記太子,離京師近一些,還能遙望太子,聊以慰藉?!?/br> 朱常汐有些懨懨的,不再說話。 “罷了,不說這些以后的事?!敝斐d有Φ?,“左右還好些年。我同太子一起去坤寧宮向母后請安吧?!?/br> 朱常汐這才有些高興起來。兄弟兩個一前一后走著,時不時地討論著先生給他們布置的功課。 坤寧宮守門的太監遠遠見著太子和二皇子過來,一路小跑著去見了王喜姐。 王喜姐正守著女兒和朱軒姝做女紅,聽兒子過來了,就趕忙領著兩個皇女一同過去見禮。 “母后?!敝斐O堖^安后,朗聲道,“母后,可以讓二皇兄在京里多呆些日子,別那么早就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