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當年他給了鄭家的銀子并不多,可帶來的回報卻十分豐厚。如此想來,卻是可行。只船廠的建造并不同對縫這些營生來的簡單,得好生盤算一番才行。 朱翊鈞在心里將此事記下,并不欲同孩子們多提。若是朱常汐,可能朱翊鈞還會多說些話,指點他。但這三個兒子注定是要就藩的,有些政事或要事,他們就不需要了解太多。 太子有太子的教法,藩王有藩王的教法。 潞王被騙的案子,很快就了結了。趙世卿將文書送往京城之時,恰好收到內閣的條子,令他好生徹查。趙世卿望著手里的文書,再看看申時行手書的條子,露出苦笑。 想來自己河南巡撫的位置,要動一動了。 潞王哭訴的家書先趙世卿的文書一步送抵京城。照例是朱翊鈞看過了,再送往慈寧宮的。 朱翊鈞讓田義將信拿去慈寧宮,扭頭對鄭夢境道:“你瞧著吧,母親定不會就此罷休?!?/br> “陛下安心,慈圣太后娘娘是明理的人,知道如今銀錢不豐?!编崏艟嘲参康?,“何況娘娘先前不還答應了陛下,說是會說服武清伯府出資襄助陛下建造船廠嗎?娘娘的心一如既往,都是向著大明,從沒變過?!?/br> 朱翊鈞嘆了一聲,沒再多說。他將申時行招來,“先生,河南巡撫趙世卿要動一動了?!?/br> 申時行明白朱翊鈞這是什么意思,“陛下想讓趙世卿調往何處?”他是很看好趙世卿的,但事涉天家,不給予些懲罰,怕是難以叫慈圣太后息怒。 巡撫算是邊疆大吏,能有從二品了。不知道接下來趙世卿會被罰作什么官職。申時行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天子太過分,自己得勸上一勸,不能叫人寒了心。 朱翊鈞心思轉了轉,點了點桌子,“調入直隸,為戶部右侍郎,如何?”申時行忙問,“那河南巡撫?” “就張一元吧?!敝祚粹x很快松開了皺起的眉頭,“他風評向來不錯,先生也贊過的?!?/br> 申時行心下大喜。趙世卿這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明貶實升。戶部右侍郎雖為正三品,品級上是掉了個檔,但在京中而非南直隸,這就很是可喜了。張一元又是自己人。明年三月京察,屆時又會刷掉一批人,申時行正犯愁,卻不想天子給自己遞了個枕頭。 “陛下英明?!鄙陼r行道,“那臣這就去安排?!?/br> 朱翊鈞點點頭,“有勞先生了?!?/br> 申時行離開乾清宮的腳步異常輕快。王家屏與王錫爵一直對自己的首輔之位虎視眈眈,明年京察對于他們而言是個很好的機會,可以借此各自安插一批人進去,頂替了與自己交好的官員。趙世卿一直游離于黨爭之外,如今又得帝心,如能拉攏,于自己可謂如虎添翼。 這頭剛安排妥當,另一邊慈寧宮就來了人。有了上次的經驗,李太后算是得了教訓,再不隨意前往乾清宮了。只是同潞王一樣,她咽不下心里的這口氣,必定要給自己的幺子討個公道。 “陛下,太后娘娘差我來問一聲。趙世卿處置潞王之案不當,陛下作何打算?” 朱翊鈞冷眼望著那個垂首的太監,“朕已將他調離從二品巡撫之職,貶為正三品戶部右侍郎?!?/br> 太監還欲張口問,陳矩淡淡道:“朝中之事,也是你該問的?還不快退下去娘娘那兒回話?!?/br> “諾?!碧O拱手后退,出了乾清宮后,飛快地回到了李太后身邊,一五一十地轉告。順帶還給陳矩上了點眼藥。 “陳矩當真如此說?”李太后微微側頭,面上不顯。 “當真?!碧O一臉的委屈,“娘娘不知道,現在乾清宮司禮監那起子人,個個都不把咱們慈寧宮的放在眼里。按說司禮監掌印是大太監,可也不能目中無人啊?!?/br> 李太后微微閉上眼,“此事兒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br> 太監沒再多說什么,就此退下。他在李太后身邊服侍的時間長了,自然摸得清主子的秉性。李太后嘴上不說,也不發怒,心里卻記得牢牢的,門兒清。 太監走后,李太后睜開眼,冷笑。當她真是個睜眼瞎也就罷了,橫豎她現在卻是眼疾厲害,看不清東西??梢X著她這個做母親的心里看不出兒子的心思,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戶部右侍郎?怕不是南直隸的,而是京里的。 和她玩兒這套陰奉陽違。 李太后暗暗磨牙,她突然問道:“今日伴駕的是誰?還是皇貴妃?”不等田夫人回答,她冷笑一聲,“哀家想也是,現在宮里除了皇貴妃,陛下眼里還有哪個人?” 田夫人度量著李太后的意思,試探道:“娘娘的意思是……要選秀嗎?” 自然!李太后張口欲言,最后卻還是咽下了這句話。若再招來一個鄭氏,宮里越發烏煙瘴氣了。她想了想,“從宮里挑幾個樣貌出挑的,叫皇后給陛下送去。就說是我的意思,天子理當雨露均沾,只叫那幾個服侍,未免不夠周到?!?/br> 田夫人低頭應下,親自跑了趟坤寧宮,將挑好的人交給王喜姐。 “有勞田夫人服侍娘娘殷勤?!蓖跸步銙吡搜勰菐讉€都人,“人就留下吧,本宮自會處置?!?/br> 田夫人耳朵一豎,處置?怎么不是安排?冷汗一下子從她的背襲上來,恐怕慈圣太后娘娘的算盤要落空了。 王喜姐待下人素來嚴厲,田夫人不敢造次,只得回到慈寧宮將自己心中所慮告知李太后。 李太后有些悵然?!耙粋€兩個,都開始敷衍哀家了。這是嫌哀家活得太久,處處給人添麻煩是吧?!?/br> “娘娘快別這么說?!碧锓蛉思钡?,“陛下待娘娘的心,誰都看得出來?!?/br> 李太后苦笑,“哄我做什么。我眼睛雖瞧不見了,心里清楚?!彼L長地嘆了一口氣。 老了,人一老,就不中用了。 鄭國泰的事兒做得很隱蔽。隨著他與妻子陸陸續續地入宮探望,借著送禮的名頭,將不少金銀帶進宮去。每次都給了朱翊鈞極大的驚喜。 有了這些錢,朱翊鈞開始認真考量起造船一事。他對工部并不熟悉,也不知道有哪些人專精此事。雖然到時候可以問問工部尚書,但到底這算是天家的私船,不作為國用。任意調用官員,朱翊鈞覺得自己這關都很難過。 為了研究建船技術,朱翊鈞特地著人尋來《漕船志》、《南船紀》、《龍江船廠志》三本書。于他而言,讀來未免有些枯燥乏味,看不多時就丟去一旁。他便轉而想起直接叫人引薦幾個善于此道之人。 只可惜此三本書都是于嘉靖年間所著,著書之人也都亡故,并不能為朱翊鈞所用。 手里無人可用的無力感就像無將一樣再次襲上朱翊鈞的心頭。越是接觸自己先前不曾遇到過的東西,他就越有一種濃厚的無力感。 萬歷二十年來的兩起戰事加重了這種無力感,讓這種感覺漸漸升為恐懼。對未知的害怕。 朱翊鈞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一個多年來他的父皇、皇祖父,乃至于多個大明朝的先帝都未曾觸碰,又想解決的問題。 這個時候,他又想起了自己已經故去的先生——文忠公。朱翊鈞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接受了曾經被自己崇拜的先生,并非一個完人。但這個非圣人,替自己打造了一個可支粟十年的太倉庫。如果沒有太倉庫,僅憑私帑和現在的國庫存銀,他和內閣也未必下得了決心出兵援助朝鮮。 朱翊鈞緩緩閉上眼,有些頹唐地靠在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