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王淑蓉朝身邊面色又僵又冷,巴不得早些回去的嫡母瞥了一眼,臉上的笑意越發大了。她不由摸上已經鼓起來的肚子,多虧了這孩子,自己才能揚眉吐氣。 得寵又如何?還不是得被她踩在腳底下。 “早就聽慈圣太后娘娘說,鄭淑嬪姿容端莊,儀態萬方。如今見著,果真就同太后娘娘口里說的一般,謫仙兒似的人物?!蓖跏缛匮诳谳p笑,眼帶羨慕,“本宮自嘆不如。難怪那么受陛下寵愛?!?/br> “恭妃娘娘謬贊?!编崏艟衬樕闲θ莶桓?,心里吐槽瘋了。自己可不止現在受寵,以后的幾十年里,還會讓三郎對自己寵到氣得你吐血。 王淑蓉把鄭夢境對自己的冷淡記在心里,等著日后再算賬?,F下景陽宮中皆是賓客,并不是一個好作夭的時機?!氨緦m還在太后娘娘身邊的時候,就常聽她哀嘆陛下兄弟太少,淑嬪日后可也得擔起開枝散葉的重擔才是?!?/br> 鄭夢境一副謙遜有禮的受教模樣,“奴家謹遵娘娘教誨?!蹦惴乓话賯€心,我可生的比你多多了。就你那短命鬼兒子,有什么可得意的?! 幾個軟釘子碰下來,王淑蓉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若不是有所顧忌,怕是早就叫這小小淑嬪去院中跪著了。便是圣上來了又如何?隨便尋個以下犯上的名頭,宮規當前自該處罰。 到底發作不得,王淑蓉又說了幾句,就放鄭夢境回去了。見人往王氏那處走,眉毛一挑,“淑嬪怎得自降身份,去那外命婦處呆著?!迸ゎ^問身邊的宮人,“內命婦那處沒安排鄭淑嬪的位置嗎?” 王淑蓉倒沒覺得自己的話哪兒不妥,幾個心思敏感又崩不住的外命婦聽了,臉色就有些不大好。 張蓮花不亢不卑地垂首回道:“是奴婢的疏漏,這就安排下去?!?/br> “不用了?!编崏艟承Φ?,“我同王夫人相談甚歡,方才還說起石青色襖子配什么色的絡子來著。說了一半,就被恭妃娘娘喚來了。還請娘娘容我同王夫人問明了,改日打一個絡子來孝敬娘娘?!?/br> “倒是個貼心的,便依你了?!蓖跏缛乇揪筒皇钦嫘淖屶崏艟硴Q位子,她是看不起這等品級不同卻坐一處的做派??扇艘吞幾?,你有甚法子呢。 鄭夢境邊往回走,邊嗤笑。王淑蓉還當自己多能耐呢。剛才一句“自降身份”,沒發現在場的外命婦臉都青了嗎?能坐進景陽宮來恭賀的哪個是省油的燈了?不是有品級的大員家眷,便是公侯伯家的女眷,別說一個恭妃,就是朱翊鈞也不敢輕易得罪的。 懷孕了了不起?自己重生過,可知未來,知道里頭的那個是皇子,可人家知道什么?還不當你都人飛枝頭成鳳凰了,就眼高手低貪慕虛榮。 第一次亮相就叫人看輕了,日后可再難改了這印象。 退一萬步,皇長子了不起?再不得了也是庶出,王皇后可還年輕著呢。 鄭夢境垂下眼,在王氏邊上照舊坐定。 可惜前世王皇后除了皇長女之外,再無所出。 王氏有些擔心,不由多了嘴,向鄭夢境提醒:“恭妃娘娘……似乎來者不善。淑嬪日后在宮里可得小心了?!?/br> 鄭夢境甜甜一笑,“多謝王夫人惦記奴家,奴家自當謹慎?!?/br> 本是平淡無奇的一句話,王氏卻聽了一愣。而后莞爾一笑。 先前自稱本宮,如今卻又換成奴家。雖只是稱謂的改變,但其中所含的未盡之言,實在耐人尋味。 鄭夢境在坐下后同王氏順著方才的話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絡子,只是一心二用,不斷地觀察在座之人的言行。 內外命婦之間的交際,極能體現外朝的動態。 比如王氏雖是難得的一品誥命,權傾朝野的內閣首輔嫡妻??沙敖灾獜埦诱∥?,不日即將駕鶴仙去,是以她這里最是冷清。除了舊日交好的幾位外命婦,旁的人連坐的位置都要拉遠一些,生怕讓旁人疑心自己。 而張四維那邊卻不一樣了。今日他的嫡妻告病,來的卻是嫡媳姚氏。張四維的嫡妻究竟是真病還是假病,這個不得而知。鄭夢境更傾向于張四維是借推出兒媳來探探王淑蓉的口風的,便出了錯,也能說小輩兒不知禮。 姚氏出身山西蒲州富商之家,與同城鹽商世家的張四維家倒是門當戶對——兩家都是經商的,乃當地有名的富戶。到底不是書香門第出來的閨秀,只這一條便落了下乘。 再有姚氏打進了景陽宮后,一直圍著王淑蓉打轉。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張四維想押寶在王恭妃的肚子上,姚氏偏還要別扭著,叫人覺著她既想討好新晉的恭妃,又想體現出下任首輔家的清高姿態。結果學了個兩不像,里外面子全丟了個精光,瞧著就小家子氣。 鄭夢境打量著王淑蓉身邊姚氏的諂媚,再對比身邊王氏和她兒媳的榮辱不驚,不禁感慨家教的確是個重要的東西。怪不得世人將商戶排在最后頭,的確是差那么點眼力價。 張居正祖上,看著雖不顯,卻的確是有從龍之功的。始祖張福累功授湖廣歸州長寧所世襲千戶,只他這一脈是旁支,所以并不承襲。 不過姚氏再令人心里瞧不起,身邊圍著的人還是最多的。鄭夢境聯系前世,嘆了口氣。 新任首輔果然是張四維。 首輔是誰,與后宮的鄭夢境其實并無干系。但她既然下了決心要幫一把張居正的后人,這里面的道道可就多了。 張四維乃高拱的高徒。而坊間傳言,當年是張居正討好了兩宮太后,將高拱一擼到底,把高拱頭上那頂首輔帽子挪到了自己頭上。 聽說高拱臨死前都在對張居正的所為憤恨不已。作為受高拱恩惠最多的人,張四維會不會替老師出這一口氣呢? 王氏拉了拉鄭夢境的袖子,示意她同自己一起起身。 鄭夢境從思緒中醒過來,環顧四周才發現內外命婦都一一從座上起來。 大約是懷著孕的王淑蓉乏了,賀喜的人也該告退了。 與王氏分開之后,鄭夢境在回翊坤宮的路上一直想著王次妃的事和張四維會有多大的關系。 鄭夢境心思一轉,問跟著步輦的劉帶金,“我父兄先前何時入宮過?” 劉帶金側頭想了想,“回娘娘的話,約是三月前了?!?/br> 鄭夢境點點頭,心里有了主意。她的父兄雖稱不上是什么人才,對自己到底是好的。自己身處宮中,根本就無從查起,身邊無人可依,只有將希望放在他們身上了。 當夜,王淑蓉精心打扮了,坐在景陽宮中等著朱翊鈞來過夜。 這也是宮里默認的,晉封妃嬪的當夜,天子是會過來留宿的。 可王淑蓉左等右等,就是沒把盼著的人等來。 張蓮花去外面打探了一番,蹙眉進來,“娘娘歇了吧。陛下一個時辰前就在翊坤宮歇下了?!?/br> 王淑蓉恨得把手里的帕子都快給絞爛了。 鄭淑嬪,鄭淑嬪,又是鄭淑嬪!從她入宮起,就沒見圣上去過別的宮里。如今圣上竟還為她破例。 王淑蓉在張蓮花的服侍下睡下,靜默無言的夜里,她死死咬著唇,兩行淚從眼角滑落。朱翊鈞不喜歡自己,她知道,沒有李太后自己根本成不了恭妃,她也知道??伤龥]想到朱翊鈞連這點面子都不愿給她。 明日一早,自己被冷待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后宮。做過都人的王淑蓉再清楚不過那些宮人會在背后如何對自己說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