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張明大驚失色,抬頭想喊冤,但鄭夢境已經背過身去。劉帶金已經繞到他的背后要脫下張明的靴子。張明無聲地求著,卻換來劉帶金的搖頭拒絕。 頹然倒地的張明不再試圖阻止劉帶金,他知道自己今天必死無疑。 劉帶金拆了靴子后,果真發現了兩封信,她表情復雜地看了眼張明,將書信放在了鄭夢境的手中。 鄭夢境看了眼張明,她就知道張明愛把東西藏在靴子夾層的這個習慣還在。她翻看書信的背后,封口的火漆完好無損。寫信的人大約是因為謹慎,上面并沒有寫明是給誰的。 拿著信,鄭夢境想了一會兒,并沒有拆了看信中的內容。她朝張明揚了揚手中的信,“現在,那東西還是王保的不是?” 張明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下頭,將額頭給磕破了?!皷|西……的確是王保的,是奴才……給他的?!彼а绤s忍不住淚從眼眶中流出。自打入宮后,家人個個都將他看重,原先都說好日后會過繼個侄子于他繼承香火,可現下他卻被自家妹子給坑慘了。 張明想起遠在鳳陽的meimei,心頭一股不甘心?!斑@些都是奴才meimei交給奴才的。道是鳳陽的前遼王次妃王氏讓她送入京中,轉交給慈圣太后娘娘。王保那日瞧見奴才在藏金飾,威脅奴才要稟報娘娘,奴才就……?!?/br> 鄭夢境一臉淡淡,“是你殺了王保?”張明今日能做出這等殺人之事,日后有了權勢,自然惡向膽邊生,對宮妃下手。她吩咐道:“把信和人一起送去坤寧宮,讓皇后娘娘做主?!?/br> 張明不可置信地抬起頭,進了坤寧宮,自己就別想活著出來了。 “一命抵一命,這很公平?!编崏艟趁鏌o表情地俯視著張明,“至于你的家人,且要看娘娘是不是肯高抬貴手了?!?/br> 張明呆若木雞地被外殿的太監們架起,拖出宮去,他聽見一句輕飄飄的“雖然我覺得這絕無可能?!?/br> 望著被架走張明,鄭夢境在心中默默地將未來張家的清算與眼下的王次妃聯系起來。 難道菩薩叫她重生,便是為了解張家之困? 鄭夢境有些不甘心起來。蹊蹺得來的重生機會,難不成竟是為了他人做嫁衣。 第3章 當日夜里剛用過晚膳,乾清宮就來人了。 今晚圣上要歇在翊坤宮。 口諭一出,翊坤宮上下就忙活開了。個個都忙地腳不沾地。 鄭夢境是看似不忙卻最忙的那個。焚香沐浴更衣梳妝,樣樣都不能落下。好幾次都已經梳好了頭,吳贊女左右看看,覺得不滿意,又給拆了重梳。 等終于拾掇停當,吳贊女舒了口氣。輕松了之后才反應過來,今天她可把淑嬪娘娘給折騰慘了。剛想跪下請罪,就見鄭夢境一臉平心靜氣的樣子,心道還好。 鄭夢境此時根本顧不上旁的,腦子里整個兒地都在晃悠一句話。 朱翊鈞,她的三郎今晚要來了。 可是自己根本還沒有做好任!何!準!備! 鄭夢境捏著的手心里全是汗,在心里瘋狂地重復著不要緊張不要緊張,不!要!緊!張! 她前世侍寢過無數次,駕輕就熟的事情,根本用不著怕。 不,問題根本不在這里! 鄭夢境現在根本理不清自己的心情,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來面對朱翊鈞。她懷念朱翊鈞,那個把自己寵上天,甚至在駕崩前也想盡辦法希望讓自己以后的日子順遂的男人,是真的將她放在心上。為了能償她夙愿,與朝臣相爭二十余年,只為能叫他們二人的愛子繼承大統,連駕崩前都要叮囑泰昌帝將自己封為皇后。 對于這樣的男人,鄭夢境怎能不傾慕呢。樁樁件件都為著她想,縱然無一事有成,心意卻實實在在地擺在那兒。 可如今再相見,非他們垂垂老矣之時,兩人可以挨著頭有說不盡的話。年輕時候的朱翊鈞在鄭夢境的回憶中,是一個雖然手握大權卻貪玩愛享樂的男子,而且極精明。 換言之,鄭夢境可以毫不在意地與朱翊鈞在病痛纏身,五十知天命的年紀侃家常。卻只能在幾十年后弱冠之齡意氣風發的朱翊鈞面前手足無措。 萬一……自己失態,被懷疑了怎么辦? 鄭夢境艱難地咽著口水,雙手捏成拳又松開,腿上那塊料子都給捏得皺皺的,還略有些潮。 劉帶金剛出去倒了水,端著盆進來就看見鄭夢境一副呆呆的樣子,身上的衣服被捏得皺巴巴的。她趕緊把盆一放,將鄭夢境拉起來,上下一打量,差點沒厥過去?!拔业哪锬飭?,也不是第一回了,怎么就慌成這樣?昨兒夜里陛下不也宿在咱們翊坤宮的嗎?”說著就趕緊招呼小宮女過來給鄭夢境重新換衣服。 吳贊女在一旁蹙眉抱怨:“我方想好的發式,這回換了衣裳又得換了?!?/br> 劉帶金橫了她一眼,沒說話。 鄭夢境像個木傀儡般任由她們擺弄,其實急得快哭了。昨夜的她可不是今夜的她,于她而言,這可是頭一回,可不得緊張嗎? 劉帶金小心翼翼地把打扮好的鄭夢境攙到床上,讓她挨著邊兒坐下,千叮嚀萬囑咐,“我的好娘娘,這回可別出什么岔子了???陛下可快到了?!?/br> 快到了?! 鄭夢境剛緩和些,又開始緊張了。 萬一今晚自己一時不察觸怒龍顏可怎生是好? 劉帶金深深地嘆了口氣,問道:“娘娘到底在怕什么?” 鄭夢境眼淚都快出來了,自己怕什么也沒法兒同劉帶金說啊。 劉帶金又問:“娘娘且想想,自己最怕的是什么?!?/br> 鄭夢境順著劉帶金的話去想,她的腦海中浮現的是朱翊鈞安靜地躺在龍榻之上再無聲息,是愛子福王殉城后傳來的書信,是親見壽寧街前橫死的模樣。 不過一息的功夫,鄭夢境平靜了下來,不再慌張。 沒有什么能比得上前世所經歷的這些生離死別。 就在鄭夢境愣神的這會兒功夫,朱翊鈞已經到了翊坤宮。他近來心情很不好,張居正病危,太醫直言只有這幾日的功夫了。 對這位先皇細心為自己挑選的先生,朱翊鈞不是沒抱怨,可相處十幾年后,突然得知對方即將撒手人寰,心里就跟被什么堵著一樣。 乾清宮里堆積如山的奏折也無心去看,朱翊鈞此刻只想找一個能讓自己情緒平靜下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