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節
慕容久久原本好好的心扉,登時軟的一塌糊涂,執筆就給他回起了信,說起了自己今日的情況,但她承諾,盡快完成自己手邊的事情,趕回去見他。 讓他也安安分分的在呆在明璃國,做好他的攝政王。 明璃國的帝師一脈,顯然不會讓他輕松。 下午,秦毓質終于忙完了軍務,領著一壺酒壇子,來尋慕容久久,指了指不遠處的小山坡,道:“走,請你喝酒?!?/br> 慕容久久失笑:“你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秦毓質渾不在意的一笑,頗帶了幾分過去的灑脫,“走還是不走?” “走?!?/br> 二人很快離開了秦軍大營,朝著不遠處的小土坡走去,而站在那小土坡上,才發現,秦軍大營,竟是一覽無遺。 此刻正值冬日,四下茫茫,獵獵的吹起二人的衣袍。 秦毓質半點沒有顧忌,直接席地而坐,朝慕容久久丟了一個酒壇子,然后自己捧著另一個,自顧自的飲了一口,似乎這酒極烈,她表情立刻變的別扭,卻又堅持著咽了下去。 才道:“阿久,這次見我,可覺的我變了許多?” 慕容久久點頭,“自然變了許多?!?/br> 曾近她以為的天之驕女,變得如今這樣,這樣……一時她竟是形容不出好壞,只得苦笑。 因為于一個將軍而言,秦毓質做的已經很出色,足以讓她在青史上留下一筆,但于一個女子而言,未免又太過清苦了。 秦毓質自是看出了慕容久久的心思,面上笑意也染了幾分苦意,口中徐徐而道:“我父王是個極重情義的男人,他一生只娶了我母妃與側妃兩個女人?!?/br> “但所有人都知道,父王獨愛我母妃,至于側妃,似乎很多年前救過我父王,是我父王一直都很虧欠的一個人,不過那個女人似乎也知道這些,平日不爭不奪,很安靜的生活在秦王府?!?/br> 這是秦毓質第一次說起自己的家事。 慕容久久靜靜的聽著。 就聽秦毓質話鋒一轉,道:“知道我秦王府的前身是什么嗎?” 不過她顯然并不打算看慕容久久表態,仰頭飲了一口烈酒,繼續幽幽的道:“當年軒轅朝覆滅,無皇權更替,天下陷入一片分裂,當時我秦王府便是雄踞一方的前朝貴族,但隨著各種勢力的整合,終究還是沒能敵得過冬月的勢強?!?/br> “原本秦家無降將,但冬月皇室當年為了兵不血刃,許下各種優厚的條件,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秦王府祖先,看重的并非什么所謂的條件,而是一方百姓的安寧,所以我們最終做了降將,賜封秦王府,成為冬月史上,勢力最為雄厚的王府?!?/br> “但是,秦王府先祖沒有料到的是,我們做了降將,但與冬月的真正戰爭,卻才剛剛開始,是各種見不到血的爭斗……” “他們忌憚窺探我秦王府幾乎長達百年之久,他們表面厚待我們,各種恩賜,但暗中卻在不斷的瓦解著我們……或許做臣子的姿態,就該是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從我爺爺那一代,就開始對冬月表露著我們的忠心,我們是降將,我們沒有資格對冬月過高的要求什么,我們只想世代的存活下去,但是……” 說到這里,秦毓質的神色中,終于有掩飾不住的痛苦之色,流露而出。 此刻她早已不是冬月慕容府,那個傲嬌桀驁的秦毓質,她抱著酒壺,略顯萎頓卷縮的身子,讓她如一個迷途的孩子,不知前路在哪里。 而這樣的話,她大概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一直的壓在她的心里,積壓的久了,一旦爆發出來,難免要加倍的痛苦。 慕容久久不是一個善于寬慰人的人,她只得這樣站在她的身邊,任憑寒風自二人的身邊凜冽而過。 “阿久,你知道嗎?我們這一代秦王府的子息,十分繁茂,在我的上面,有五個哥哥,他們各個都遺傳了我父王的驍勇,且都性子極好,他們共同的愛好,大抵就是寵著我,因為我是秦王府,唯一的女兒?!?/br> 良久,秦毓質平復了自己情緒,話題繼續道。 秦王府一門虎將,天下皆知。 慕容久久也曾在第一次見到秦毓質的時候,羨慕過她的家庭,認為她是秦王府獨一無二的掌上明珠,這樣的女子,天生就生在福窩里。 但是,她的眼前所見,似乎并不如外人所想象的那樣,至少她一直予以倚仗的父兄,她從未見過。 第392:她的背負 “十年前,我父王遭皇室安插在軍中的細作暗算,身中奇毒,若非他老人家功夫深,抵擋了一重,怕是那時便就沒了命,不過自那以后,我也在沒見過我的父皇,穿過鎧甲,只有常年的纏綿病榻?!?/br> 秦毓質幽幽道。 然后仰頭再次喝了一口酒,繼續:“這是我父王極愛的烈酒,不過自他中毒后,就也在沒喝過,我便替他喝,烈是烈了點,其實喝多了,還是挺有滋有味的,不信你嘗嘗?!?/br> 她忽然笑的明媚。 但慕容久久卻一時笑不出來,只好依她所言,淺嘗了一口,立刻,一股辛辣的味道,開始在她的鼻腔內肆意流竄。 直嗆的她面色赤紅,彎腰咳嗽。 “哈哈……” 秦毓質則笑的跟什么似的,然后終于良心發現,起身給她拍了拍,道:“我第一次喝的時候,也這副樣子,習慣就好了?!?/br> “我沒打算習慣,”慕容久久無奈搖了搖手中小巧的酒壇子,好像在提醒她,姐是來陪你喝酒的,“而且,你大病初愈,最好還是也別喝太多,我負責幫你排解心情,但是不負責糟蹋你?!?/br> 秦毓質點了點頭,清麗的眼底,再次閃過方才淡淡的光芒,道:“你說的對,不過怕是以后也沒什么機會喝了?!?/br> “后來呢?” 慕容久久看了秦毓質一眼,今日她的,似乎顯得要異常的鎮定,但是從她不住蠕動的唇角上,能看出,她一點都不穩定。 “故事講一半?” 秦毓質若有所思的喃喃的搖頭,“當然不是,我父王這些年一直都在苦苦的撐著,為的就是我們可以平安無憂的長大,因為父王的死訊一旦傳出,秦王府必然崩塌,可是,他終究還是沒有守住我們,上次我去冬月之前,其實,他就已經過世了,只是秘而不發而已……” 那個時候,她父王就已經不再了嗎? 慕容久久若有所思,但是,那個時候,一襲湖水綠衣裙,笑的灑脫傲然的她,卻是半點也看不出,剛剛有過喪父之痛的人。 是她偽裝的太好嗎?不得不說,她騙過了所有的人,也在那一彎明眸笑意下,背負的太多,隱藏的太多。 這才是秦王府,五子一女,獨一無二的掌上明珠嗎? 慕容久久可以感受到秦毓質一瞬間的悲傷,但還是沒有說什么,因為故事似乎還在繼續。 果然,聽秦毓質繼續又道:“九年前,我生辰,鬧著讓大哥陪我出去游獵,不想半路遭到了冬月皇室刺客的暗殺,那年我只有七歲,眼睜睜的看著我大哥,為了護我,被萬箭穿心,那時,他才剛新婚三個月……我的生辰,便是他的忌日?!?/br> “八年前,我八歲,僅比我年長兩歲的五哥,發了一場大病,死的不明不白,雖然當時并沒有什么癥狀,但事后查出,他是中毒而亡,臨終前,是在極致的痛苦中死去?!?/br> “六年前,我十歲,四哥奉皇命剿滅叛匪……那次明明已經很小心了,可在回來的路上,還是遇到了滑坡的山石……我們最后甚至連他的尸體都沒有找到,我母親一度病倒,撒手人寰……” 慕容久久微微垂眸。 因為秦毓質在說到這些的時候,已經哽咽的一滴滴淚水滑落,但她依舊還在堅持的說著。 “四年前,我十二歲,我三哥,也是自小與我一起長大,感情最好的哥哥,每次我鬧脾氣,坐在墻頭上不肯來……” “任憑旁人好話說盡,唯有我三哥能編著笑話把我騙下來,可也正是因為我的一時貪玩,假扮小兵隨軍到營中,我原想給三哥一個驚喜,卻不想正好成了刺客,挾持威脅我三哥的把柄,每每想起那日,我便恨不得殺了我自己……” “阿久,你有沒有嘗試過,看著自己至親的人,因為自己一點點的死去,但卻沒有辦法,除了哭只會哭……三哥就是死,最后也是看著我,笑著死的,還說讓我好好的活下去……” “我不懂,就因為我是他們的meimei,秦王府唯一如珠如寶的女兒,他們曾在我出生滿月的時候,一起對父王發誓,要全心全意的守護我,所以就要這樣不顧一切,一個一個為護我而死……” 話落,秦毓質已經是淚流滿面,但是她沒有哽咽,也沒有抖顫,只任憑寒風吞噬著她滑落腮旁的淚水,滾滾而下。 慕容久久記得,她去冬月的那日晚上,成坤帝給他們的接風宴上,秦毓質曾淺笑倩兮的將她哪段經歷說起過。 不過卻是說的輕松自在,彷如小女子調皮的童年。 卻不知,哪里蘊藏著如此多血一般的傷痛,秦毓質,你怎么可以這樣善于偽裝。 慕容久久想要伸手攔住這個倔強而脆弱的女子,卻被秦毓質踉蹌著躲開,她哭著,也笑著道:“我二哥,不比我的其他哥哥,因為他兒時受過風寒,所以身子總是比別人孱弱的多,所以書讀的也多,大概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是最后一個遇害的吧?!?/br> “那年我十四歲,已經肩負起了秦王府的很多責任,可我依舊還是沒能護住他的性命……那一日,二哥嘔血而亡,秦王府……在沒有兒子了……” 站在寒風中的秦毓質,忽然泣不成聲。 這一刻,她哭的悲傷而絕望,卻依舊拒絕著慕容久久安慰的舉動。 慕容久久只能僵持的抬著手臂,但心中卻有著說不出的滋味,這才是真正的秦毓質,這才是拋開一切表象,真真實實會哭會笑的秦毓質。 她是秦王府唯一的女兒,也是唯一的掌上明珠。 她一出生,先帝就曾賜名,秦家有女,毓質名門,取名秦毓質。 她該是人人仰望,完全寵愛呵護的天之驕女。 但是,誰又能想到,她開始記事,為數不多的幾年里,幾乎每一年,都目睹著,最寵愛她的兄長,一個一個的慘死。 他們的每一條命,都是秦毓質的背負。 “而這一切,全部都是拜冬月皇室所賜?!?/br> 秦王府是降將,是前朝貴族,他們本身就帶著屬于自己的底蘊,冬月可以準許他們的存在,卻絕不準許他們枝繁葉茂,逐漸強大。 第393:她的執念 秦毓質在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含著淚水的眼底,已經迸發出了一片,充滿狠絕的仇恨。 “我秦王府是降將,但是我們也有自己的尊嚴與驕傲,冬月皇室當年花言巧語,如今的背信棄義,我怎么能夠容忍,我父王沒有兒子了,那我秦毓質便是他的兒子,我要殺盡冬月背信棄義之徒……” 大概回憶太過痛苦,表面鎮定,內心卻早已激動的秦毓質,刷的一聲,拔出了她腰間隨行的寶劍,但是劍鋒并沒有殺敵。 而是很無力的垂落在地,叮的一聲,插在了泥土里,而她,也仿佛被抽干了力氣般,扶著劍柄,半跪在了地上。 眼淚卻已枯竭。 慕容久久沒有說話,怔怔無語的望著她,然后忽然也仰頭,喝了一口她手中的烈酒,忽然發現,的確挺有滋有味的。 是秦王府的血淚。 “這便是你決心要反叛冬月的理由嗎?” 她幽幽的問。 秦毓質依舊半跪在那里,笑了笑:“我很早以前就想過要反叛冬月了,就算不會成功,我也要讓冬月記住,秦王府,與他們仇深似海,就算不能掘了他們的根基,也要讓他們明白,我秦王府的血淚,不會白流?!?/br> 不得不說,秦毓質雖是女流之輩,但骨子里卻也流淌著,武將世家特有的狠勁,而她也的確這么做了。 “但你后悔了?” 慕容久久仿佛猜出了一些秦毓質的用意。 秦毓質搖頭:“我沒有后悔過,所有跟著我的人,秦遠,秦烈,秦霜,秦越……他們都沒有后悔,但是,我卻有一種預感,我怕是活不到那日了,我秦毓質可以死,為我的父兄而死,但他們不應該死,他們的生命,應該遠比我要精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