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因為那個時候沒有你啊…… 盛斯年心道。 只不過, 這話說出來,太過交淺言深, 他也就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時景看了他一眼, 也沒說話。 一起簡單的用過午餐之后, 時景和盛斯年仿若周圍最尋常不過的游客一樣, 一起來到了位于多倫多西南方向的尼加拉大瀑布面前。 尼加拉河位于美國和加拿大的交界之處,上下高大一百多米的落差, 讓這里的瀑布尤為雄奇壯烈。明明來自于上游伊利湖的水流溫和而平靜,然而, 水流到了斷裂的位置,頃刻間落下時, 整個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水流的撞擊、傾瀉的聲音, 這樣的巨大震撼, 也只有鬼斧神工的大自然才能辦到了。 剛剛下了一場雪,此時的多倫多天氣愈發寒冷起來。 在室外的時候, 不管是時景還是盛斯年,兩個人都穿著厚實保暖的衣服, 帶著全套的圍巾、手套。 雪后的地面還有些微的滑,索性,盛斯年直接拉過時景的手, 帶著她一路向前走去。 “尼加拉大瀑布的名字,在當地古老的印第安語中,有著‘雷神之水’的含義?!笔⑺鼓旰蜁r景一路走過來的時候,還在和她不停的講述著當地的故事, “在印第安人的傳聞中,尼加拉大瀑布的流水聲,其實是雷神講下的神諭——” 時景聽得很認真,有些傳說她知道,有些卻是第一次聽聞。 “這里是我找到的最好的觀景角度,”盛斯年輕輕的拉著時景的手,找到了一個挨著欄桿的巨大石頭上面的位置之后,終于停下了腳步。 時景拉著他的手走了上去,轉身往水聲浩瀚傾瀉的方向望去,過了一會兒,突然尤為直白突兀的開口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完全沒想到時景竟然會不按常理出牌到這個程度,盛斯年當時就完全愣住了。 無論如何,他的心里也沒有料到過,時景竟然會在這種時候,如此突兀的直接和他攤牌…… 盛斯年還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以至于完全來不及反應,時景卻是突然輕松的笑了一下。 她的五官明明很漂亮,但是,平日里卻神色漠然,鮮少流露出如此生動的笑容。 “是我自作多情了嗎,也好——”趁著盛斯年還沒回過神來,時景本想就這么盡快的含糊過去,這些話之后,盛斯年自然會明白,她的拒絕。 然而,在剛剛剎那間的微怔之后,盛斯年剛一回神,聽到時景語速明顯有些偏快的話語,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即使還不可自拔的沉浸在她如此罕見的笑容里,盛斯年卻依然直接否認了時景的說法,在這種時候,盡情的把一貫的紳士風度拋在了腦后,完全是順著這個話茬,毫不猶豫的表露了自己的心跡。 “是我喜歡你,時景——”盛斯年一句話當眾說出來之后,趁著時景反過來被他如此干脆的反應弄得微微一怔的瞬間,繼續忍不住笑容的說道:“不是你在自作多情,大概是,還是我表露得不夠……” “……”得到了這樣一個明確答復的時景,卻忍不住的想要嘆氣。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在她含糊其辭的時候,直接就把這個令人尷尬的話題略過去,只要盛斯年明白她的拒絕,就此心照不宣,各自安好,明明是在照顧了雙方的面子之后,最順理成章的事情。 然而,盛斯年的順勢表白,卻直接將事情無法挽回的推到了另一個境地。 明確的表白,也就意味著,明確的拒絕。 時景抿了抿嘴唇,轉過身來,盯著盛斯年仍舊含笑的眼睛,卻沒有任何遲疑的開口,直接拒絕道:“抱歉,我現在完全無心再去談感情的事情,盛先生,我——” 瀑布的水流撞擊,聲勢浩大,尤其是在冬季冰雪交加的時候,水流拍打在冰面上,又是另一種和盛夏全然不同的風景。 “……”雖然時景的話已經說得足夠清楚了,然而,盛斯年仍舊是趕在她直接面對著他、鄭重其事的把針對他的拒絕再一次說出口的時候,迅速的選擇了一個極為迂回的言辭,停止了這個極為危險的話題。 打斷了時景的話語后,盛斯年不動聲色的繼續著剛剛的介紹,仿佛什么都不曾發生一樣,語調溫和的說著:“——從這里看去,依舊水流湍急的被稱作‘馬蹄瀑布’,而位于美國境內的‘新娘面紗’瀑布,每逢冬季的時候,因為河道狹窄結冰,水量都會隨之減少很多,水流到了小瀑布上面的時候,流速也慢了下來,落下的水霧,仿佛都結成了冰……” 時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這才轉開視線,隨意的說道:“我記得,瀑布的下面,曾經有一家飯店,一直利用瀑布的水發電……” “沒錯,就算是在冬季,那家飯店也一直十分熱鬧,等下,我們可以一起去那里吃個晚餐!”盛斯年大概指了個方向,依舊從容的笑道。 過了一會兒,當他們從新年面紗瀑布下方,踩著冰雪的封層,小心翼翼的走過去的時候,盛斯年狀甚不經意的隨口問了一句道:“你來過這里?” 一向波瀾不驚,鮮少會有情緒波動的時景臉上,神色變化了一瞬,在短暫的微微遲疑之后,時景還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盛斯年突然意識到,時景對多倫多這座城市,包括尼加拉大瀑布的附近,都十分熟悉。 但是,這種熟悉,并非是長期生活于此的那種習以為常的熟悉,而是一種類似于以前來過這里游玩、有著對故地重游的路程或者是景點的熟悉。 不管是之前在酒店里,時景表現出來的對酒店各方面的習慣,還是剛剛她甚至提到了用瀑布發電的小飯館,都證明了她和這座城市曾經擁有的熟悉的回憶…… 想到這里,盛斯年幾乎是福至心靈,故意笑著說道:“是和朋友嗎,還是同學?”說著說著,他也跟著輕輕的笑著嘆了口氣,有些感慨道:“工作以后,時間太緊,各種事情都堆在手頭上,在這種情況下,再想要找個機會出來玩,就太難了?!?/br> 時景并沒有繼續回答這個話題,關于過去和傅子鴻的那些回憶,早已經在歲月中形成了一道傷,時間久了,碰不碰也早就已經不疼了,可是,當初自己主動提出分手時,那種心底涌現出來的復雜和酸澀,時景卻并不想再次回憶。 “每年在尼加拉大瀑布下面,都有新人沿襲著當地印第安人的傳統,在這里舉辦婚禮,并以此來得到雷神之水的祝?!?/br> 時景完全就是在強行扭轉話題,因為心神顫動,腦海中思緒完全,時景也不想再去努力的思考,干脆就把盛斯年還沒講完的關于新娘面紗瀑布的故事,繼續往下敘述道。 盛斯年倒是表現的十分配合,他頃刻間便意識到,時景平時并不是話多的人,她補充的故事,更像是從回憶中,隨意的拈取了一小片記憶的碎片,將當初曾經有人告訴她的故事,重新敘述了出來。 直到這個時候,盛斯年的心中,才猛地浮現出一種危機感。 他突然間意識到,曾經那個給時景講故事的人,很有可能和她關系匪淺,并且,時景此時的拒絕回憶,他直覺上,時景其實還對當初的那個人,余情未了…… 這種赤*裸*裸的威脅,即使盛斯年根本就不知道那個男人的存在究竟是誰,但是,原本以為有了把握的計劃已經在實行中了,結果,現在才突然發現,局勢似乎隨時都會從他手中失控。 這種還未得到便更加擔心失去而帶來的近乎失控的緊張感和壓迫感,是明確存在的,并且,讓他陡然間捋清了所有的思緒,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日暮四合,隨著冬季的太陽漸漸落山,天邊傳來的最后一抹淡金色的余暉,傾斜著灑落在漫天的冰雪之中,仿佛給它們鍍上了一層夢幻童話般的柔光。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居高遠眺,尼加拉冬季的彩燈節,似乎也已經拉開了序幕。 隨著夜色漸濃,遠處似乎有人開始燃放漂亮的煙花,五光十色的煙火漫天灑落,映得這座冰城燈光斑斕璀璨。 全世界的燈仿佛都在此刻亮了起來,在晶瑩剔透的冰雪中,形成了一個童話般的仙境。 “尼加拉冬季的彩燈節!”盛斯年聲音輕快的笑道,“夏季來的時候,可是看不到這番景象的!” 時景抬眼望去,就連還在流淌的尼加拉大瀑布,仿佛都被漫天彩色的燈光染上了彩虹般絢麗璀璨的光芒。 隨后,映著漫天的燈光,時景和盛斯年找到了瀑布下面利用水流發電的那家飯店。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飯店里面剩下的客人數量也越來越少,時景和盛斯年到來的時候,里面已經很安靜了。 他們用過晚餐之后,兩個人起身,準備回去了。 一路的萬家燈火映著冰雪的晶瑩,也晃得時景的心情都隨之波動。 該說的話,已經都明著說了,盛斯年卻選擇在這種情況下繼續裝傻當做不知道,時景都被他這種理所當然的態度給搞得有些啼笑皆非。 酒店一樓的大廳里,時景和盛斯年剛剛走進來,已經等在那里很久的李川便站起身來,帶著笑意的迎上前來,果斷的無視掉了旁邊的盛斯年之后,才說道:“姐,你可回來了!” 第33章 時景看看李川, 再看看酒店的大廳里,并沒有丹尼斯的蹤影, 心里差不多就有數了。 室內暖氣充足, 剛剛從外面進來的時候, 時景還披著一身的冰雪寒意, 才在大廳里站一會兒,便感到身體的溫度迅速恢復上來, 臉頰都隨之有些明顯的泛紅。 “怎么在這里等,有什么事情嗎?”時景一邊摘掉手套、帽子、和圍巾, 一邊直截了當的問道,大有李川隨便接一句, 她就繼續問為什么不打電話的架勢。 李川的有意為之被她這樣漫不經心的擋了一下之后, 態度迅速軟化下來, 最終只是好脾氣的笑笑,聲音特別輕的解釋道:“丹尼斯說你下午還有別的事情, 天都黑了,也沒見你回來, 我有些擔心你?!?/br> 時景了然的點了點頭,迅速反客為主,語調平靜、理所當然的詢問道:“那, 丹尼斯呢?” “……”李川當然不會說,自己故意約了丹尼斯去打保齡球,結果,過了一會兒, 就隨便編了個理由把丹尼斯扔在那里自己走了,這會兒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給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然后告訴了時景,丹尼斯這會兒應該正在保齡球館。 時景微微頷首,因為室內的溫度比較高,她的臉頰這會兒一片緋紅,熱得發燙的感覺,時景自己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她用還有些微涼的手背輕輕的碰了碰臉頰,另一只手拿著自己脫下來的外套,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態度十分隨意的說道:“我過去找他?!闭f著,她又轉身向盛斯年打了個招呼,這才伸手叫了一個酒店的使者過來帶路,然后徑自離開。 盛斯年和李川還站在原地,看著那個使者接過時景的厚外套,等到她的背影從電梯里消失之后,兩個男人,才終于把目光放在了彼此的身上。 李川盯著盛斯年的視線,變得多少有些復雜,一個下午的時間,他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是,時景態度微妙的轉變,以及這兩個人之間縈繞的有些古怪的氣氛,李川卻能隱隱約約的感覺到。 沒想到,之前竟然是自己看走了眼,這個男人明顯比他原本設想的更難對付一些,反而是李萌萌那個小丫頭不經意間窺到了冰山一角…… 然而,比起李川的神色沉暗冷淡,盛斯年卻表現得尤為若無其事,再無之前那種雄性求偶時簡直堪稱不顧一切的同李川針鋒相對的鋒芒畢露。 “李先生對時景倒是關心,”盛斯年笑了笑,然后,下一句就直接變了意思,冷不防的問道:“什么時候的飛機回國呀?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送送你?!钡K事的家伙趕緊走! 要不是還顧忌著自己的形象,李川真的很想翻他一個白眼,然后丟過來一句,你管得著么? 李川“呵”了一聲,反駁得極為直接,語氣聽上去卻很溫和,“等到金融論壇之后吧,估計到時候盛先生也得走了,恐怕是來不及送我了?!币咭彩悄阆葷L蛋! 兩個人目光交錯間,不知不覺,又是一片刀光劍影。 其實,盛斯年原本對李川的排斥,在他猛然間意識到,時景的心里其實深藏著一個讓她放不下也忘不掉的人的時候,便已經散盡了。 聯系那天陳葉舟調查李川的身份時,告訴他的一些事情,盛斯年猜測,那個讓時景至今對他余情未了的男人,很有可能便是李川他們那個圈子里的人。 相較之下,那個男人才是盛斯年如今面臨的最大的威脅,就在這里的李川反而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在這種前提下,他現在對李川這種攪局的家伙的態度,其實更傾向于無視,因為盛斯年自己也已經察覺到,李川這個人對時景能造成的影響,其實微乎其微。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根本就沒必要繼續在他身上耗費心神。 念及此處,盛斯年迅速收斂了自己的情緒,淺淺的彎起嘴角笑了一下,沒了爭鋒的心思,自然也就不和李川再多做糾纏,只是禮數周到的點了點頭,“我還有事先走一步,李先生,少陪了?!?/br> 旋即,李川也輕輕的舒了口氣,眼神危險的瞇了一下。盛斯年這個態度變化有些不對頭,今天下午,到底發生了什么…… 不知怎么的,這件事總是讓李川有種隱隱不安的感覺,可惜,從時景那里,恐怕就更問不出什么來了…… 盛斯年回到酒店套房之后,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天陳葉舟調查到的事情,大概捋清楚頭緒之后,不覺嘆了口氣,陷入沉思。 憑借現有的資料,還是無法確定那個讓時景記在心上的男人的身份,自然也就無法了解到,時景的過去。 事實上,對于要不要繼續調查這件事,盛斯年的態度其實頗為遲疑。 從理智的角度來講,只有充分的了解一個人,才能投其所好,進而展開追求攻勢。 但是同樣的,對于那些時景可能并不想攤開的回憶和過去,即使是順著李川這邊的線索去調查,一樣有可能貿然的碰觸到時景的忌諱。 他迫切的想要了解她,但是,卻絕對不想因為這種事情傷害到她一絲一毫。 尤其是,以他對時景的了解,即使她和那個男人這段戀情曾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但是,這種側面的調查,依然很可能會冒犯到她…… 陳葉舟帶著一身酒氣回來的時候,就看到盛斯年正坐在沙發上,他的手里還握著一根鋼筆,擺在茶幾上的那幾張便箋紙,卻已經被他在不知不覺間劃得什么字跡都看不清了。 “嚯,你這是干嘛呢?”陳葉舟把沾著酒氣的西服外套直接扔進了洗衣籃里,打算等會兒再叫酒店的工作人員過來,把衣服收走去清洗一下。 “思考?!笔⑺鼓陠问滞兄掳?,盯著便箋紙的目光有些悠遠,回答得鄭重其事。 陳葉舟“嘖嘖”了兩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這才繼續問道:“那你思考出什么重要結論了沒?” 盛斯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過來問了另一個問題,“葉舟,你說,時景的那個前男友,會是怎么回事?” 陳葉舟不以為然,“據說,前男友這種東西,活著也是死了,反正都已經是過去式了,你還管他做什么?” 盛斯年抬起頭,鋼筆的筆尖也隨之微微一頓,他遲疑了一下,認真的說道:“如果,時景還記著那個男人呢?” 陳葉舟喝水的動作頓了一下,很快道:“余情未了?” “不好說?!笔⑺鼓険u了搖頭,他也只是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