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屬下……” 黑衣男子才開口,莊凝就已經冷聲打斷了他的話:“罷了,既然九爺要見我,我倒不好不識抬舉了?!?/br> 他深知那人脾性,也深諳何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既然今天出來得不巧,那他只好去看看了,左右不過騎驢看唱本罷了。 黑衣男子愣愣地看著莊凝的背影遠去,回過神來連忙跟了上去。 …… 洪寶應付完自家二叔以后又去給江氏請了安,出了翠和苑,因見著天氣明媚便動了心思,叫了三六一起,主仆二人就一路去了大街上。 京城的街上正是熱鬧時候,洪寶被拘在府中也有些時日了,這會兒瞧見滿街的熱鬧頓時就把心頭憋了幾天的煩悶都拋開了。 “聽說今天天香居有說書的,少爺要不要去看看?”三六跟在洪寶的身后提議道。 “噫,我看是你小子想去看看吧?”伸手敲了敲三六的腦袋,洪寶搖頭晃腦地轉了方向。 三六捂著頭,嘴里叫喚了兩聲,跟在洪寶后頭問他:“少爺您這是去哪兒??!” “天香居?!?/br> 天香居是京城城中的一家茶樓,位于最繁華熱鬧的街口,門面雖然比不上千澄居,可是生意不知道要比千澄居火熱了多少。 洪寶領著三六踏進天香居的時候,里面早已坐滿了人,沸沸騰騰著實比以往還要熱鬧。 “今兒個難道還趕上什么場子了不成,怎么來了這么多人?” 旁邊有人聽到洪寶自言自語說的話笑了一聲,指著大廳中央的戲臺子樂呵呵地道:“大名鼎鼎的風樂師難得露一次面,可不都慕名而來了?” 風樂師全名風柏祺,是大楚近幾年來聲名鵲起的樂師。洪寶聽說過他的名氣,知道他彈奏的曲子堪比高山流水,往往繞梁三日不絕,心里一時也有些興奮了。 今日她倒要看看這風樂師到底是徒有其名,還真的是像傳言中那樣厲害。 一旁的三六垮了臉,有些失望地道:“哎,還以為能聽說書呢,彈曲兒有什么意思?!?/br> 他聲音壓得低,洪寶沒聽清楚,只拍了拍手,道:“三六,少爺我今天帶你開開眼界,走吧?!?/br> 言罷就率先往前走去。 洪寶是天香居的???,掌柜的跑堂的都認識她,因此她才走了幾步就有小二跑了過來:“洪少爺您來啦,里面請!” 戲臺的正前方有一溜兒的桌椅,小二領著洪寶到了右邊的一個空位前,抽下搭在肩膀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桌椅才殷勤地邀洪寶坐下。 一邊吃著瓜子,一邊不住地往臺上張望,洪寶的心里就跟揣了一只貓在撓心一樣,是在好奇那傳說中的大楚第一樂師究竟生得何等模樣。 據說好像是個光風霽月般的人物來著?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來了”,原本喧鬧的大堂霎時安靜了下來,洪寶放下茶盞抬頭向戲臺,一眼就看到那一身白衣勝雪抱著古琴款步登臺的男子。 桃花眼瀲滟生波,披散的青絲如同墨色的瀑布,玉面含笑,的確是豐神俊朗。 洪寶呆呆地看著那風柏祺落座,直到弦響彈出第一個曲調時,她才回過神來,瞥了一眼周圍的人,見他們也有些愣神后才微笑著支著下巴靜靜聽琴。 洪寶不通音律,可是不經意間也被那悠揚的曲調帶進了一個仙氣繚繚的意境中,恍惚間,她似是聽見流水呤叮,又恍若看到漫山遍野綻放了大片大片的鳶尾花,一時之間竟是分不清夢幻與現實。 “這才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呢?!?/br> 一曲終了,洪寶忍不住低聲贊了一句。 只她的話音才剛剛落下,旁邊就傳來一個略帶譏諷的聲音:“沒想到洪大少爺竟然還是個精通音律的,可真叫本公子刮目相看了?!?/br> 聲音離得近,是從洪寶右手邊的方向傳來的,她扭過頭就看見了一張令她生厭的大臉。 那是城西朱員外家的三兒子,名叫朱毅楊,生得瞇縫眼朝天鼻,時常仗著家里有錢和官府有人在城里橫行霸道,也算是京城里的一個小霸王。 洪寶和他結過梁子,是在兩年前。 那一天洪寶好容易躲了清閑跑去城郊的崇明寺拜佛,在佛寺后院游玩的時候撞破了朱毅楊與一個妖嬈少婦的好事,本來也沒鬧出什么大事來,偏偏那少婦躲閃時因為瞥見洪寶的臉發了癡,手下失了輕重叫那朱毅楊吃了苦頭,連帶著他家二兄弟也受了傷。 朱毅楊自覺丟了臉面,不好算在自己心尖美人兒的身上就一股腦認為是洪寶的錯。然而讓朱毅楊真正記恨上洪寶的是后來他和那少婦暗中茍合的事情被抖了出去。 他找不到是何人搗的鬼,又自認為行事謹慎,覺得除了那次被洪寶意外撞破之外應該是無人知曉的,因此愈發惱恨洪寶。 可是朱家再有財勢也不敢跟大楚第一皇商較勁,朱毅楊心里憋著火,每次見到洪寶都免不了膈應他一回。 洪寶雖不明所以,但是每每見著朱毅楊也是作嘔,明明相看兩相厭,還偏偏要來招惹,這人也是腦子不大好使吧? 這會兒她收回目光看向臺上,對于朱毅楊嘲諷的話只不咸不淡地道:“這曲子朱三公子聽得,難道我還聽不得?”她輕笑了一聲,“洪寶我是個草包沒錯,但是朱三公子未必見得比我好到哪里去。哦,差點忘了,便是草包也該分個等級,朱三公子你認為呢?” 洪寶自認平時是迷迷糊糊不著調,可也沒到被人挑釁到了跟前還無動于衷的地步,因此這會兒對著朱毅楊愈發舌燦蓮花起來。 朱毅楊愣了愣,明顯沒繞過彎子來,直到他身后的一個小廝湊到他耳旁說了句什么,他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步跨到洪寶跟前,指著她:“臭小子你罵誰草包呢!” “我也不知道我罵的是誰,那只能誰對號入座就是誰咯?!?/br> 洪寶朝著朱毅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說的話卻氣得人直跳腳。 朱毅楊氣得伸手就要去揪洪寶的衣領,還未碰到就被身后傳來的一個清越的聲音打斷。 “在我風某的地方動手的,朱公子怕是第一人?!?/br> 風柏祺的聲音清越淡然,落在朱毅楊的耳中卻帶著一股不怒自威,教他頓時就僵在了那里。 大楚第一樂師風柏祺平生有“三不”,一不出入王室貴胄府邸,二不接近女子無論美丑,三不收受金銀俗物,除此之外,天下人也知道風柏祺平生最惱有人在他的琴會上鬧事。 朱毅楊瞧不慣洪寶卻要給風柏祺面子,連著這天香居的掌柜他也要留三分薄面,故而他勉強維持了微笑,轉過身對不知何時已經抱琴走到身后的風柏祺拱手,笑道:“風先生誤會了,我這是在跟洪兄弟聯絡感情呢?!?/br> 說著,順帶一爪子把洪寶拽到了自己的身旁,顯得諂媚極了。 風柏祺不置可否,含笑看向眉頭緊皺的洪寶,輕笑:“哦?” 語氣是不大相信朱毅楊的。 知道風柏祺是在幫自己的洪寶朝遠離朱毅楊的方向挪了一步,在他不大好看的臉色下對風柏祺拱手道:“風先生的確是有所誤會了,不過……”她輕笑了一聲,道,“朱三公子最多嚇唬一下我,動手只怕是不敢的?!敝煲銞钜歉覄邮挚峙略缇驮搫恿税?? 當初之事洪寶雖問心無愧,但也知朱毅楊是個何等心胸狹隘又沒有腦子的人。 她知道朱毅楊想揍她,但是又害怕洪家報復不敢動手。 噫,她就喜歡看朱毅楊看不慣她又不能怎么樣的跳腳丑態呢。 “你……” “原來竟是這樣啊?!憋L柏祺眨了眨眼睛,恰到好處地打斷了朱毅楊的話,笑得若有所思,看向臉色不大好的朱毅楊,道,“既是相安無事,風某便不插手了,朱公子自己保重?!?/br> 朱毅楊難得把一雙瞇瞇眼瞪得老大,看著風柏祺從容離去的背影,他半天才回過頭來去瞪洪寶,可是哪里還看得到洪寶主仆的身影! “他們人呢?”朱毅楊氣急敗壞地揪了自己的小廝問他。 小廝抖了抖唇,指了指天香居后院的方向。 “你個廢物,不會幫老子把他們攔住嗎!”天香居后院非得掌柜許可,無論何人都不得踏足,朱毅楊知道洪寶竟然暢通無阻地去了,心里的怒火更盛。 小廝著實無辜:“少爺,老爺吩咐過,現在輕易不要得罪洪家啊?!?/br> 朱毅楊想到自家老子,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椅子,低咒道:“不就娶了個郡主嗎,當真以為老子會怕他洪寶!” “少爺……” “滾!” 作者有話要說: 嗷~這兩天要寫讀書報告,明天周三斷更一天,另外因為考研可能就隨榜更新了qaq ☆、贈禮 前頭朱毅楊如何氣急敗壞拿著小廝撒火,洪寶是半點兒也不知情。 她悠哉悠哉地進了天香居的后院,輕車熟路地摸到了一處廂房前,也不敲門,直接推了門走了進去。 “洪大少爺也是不忌諱,就不怕瞧見了不該瞧的?” 嬌媚的聲音帶著三分嗔意七分揶揄響起,屋內的許娘子系好衣服的系帶,斜倚在睡榻上,媚眼如絲地看著洪寶。 洪寶隔著衣服搓了搓胳膊,唏噓道:“許jiejie你可饒了我吧,好好說話不行么,你這樣我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br> “也就這么點出息了?!痹S娘子掩口笑了一聲,慢悠悠地坐正了身子,看向洪寶抿唇道,“一個多月未見,我原以為你是忘了我這個jiejie了?!?/br> 洪寶坐到許娘子對面,垮著臉嘆息:“我出不了門又不是什么秘密,許jiejie拿這話是故意為難我呢還是故意為難我呢?” 許娘子見好就收,起身坐到洪寶身邊,側過頭問她:“事到如今你娘竟還要繼續瞞下去,也不怕紙包不住火?” 許娘子曾經在機緣巧合之下救過洪寶一次,意外地知曉了洪寶的秘密,她有過唏噓,有過感嘆,更多地卻是覺得江氏行事荒唐大膽,當然也曾在心底吐槽洪家大老爺是個糊涂蛋。 作為天香居的老板娘,許娘子一個女人獨自撐起偌大一個茶樓,從來不是多么良善心軟輕易與人交心的人。然而,洪寶卻意外地合了她的眼緣,因此反倒成了洪寶可以傾訴心事的摯友。 “這事也由不得我娘的意愿,包不住火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焙閷毿α诵?,攤手,“現在的狀況說糟糕,但又不是過不下去,只是對不起郡主了?!?/br> 許娘子蹙眉:“蓁平郡主未出閣時,我聽人議論過不是個好相與的,你收起那點兒愧疚多長點心,別回頭自己吃了虧?!?/br> “我聽jiejie的!” 這幾日和莊凝相處下來,洪寶總是隱隱有些不安,覺得莊凝似乎已經開始洞悉自己的秘密了。 許娘子難得見她沒有逆了自己的意思,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抿抿唇沒有深究,只揭了話題過去,轉而問她:“說吧,你今兒來找我是為了什么?” 好不容易躲了清閑溜出來玩耍,別處不去偏偏來了天香居湊熱鬧,這不大像是洪寶的性子,許娘子一時間不免多想。 洪寶嘻嘻一笑,很老實地交待:“本來是想到天香居聽蘇先生說書,可沒料到今天居然是大楚第一樂師在這兒辦琴會,嘿嘿,我就小小的附庸了一回風雅?!?/br> “哦,為了風柏祺而來呀?!痹S娘子眼含揶揄,打趣道,“怎么娶了親以后小姑娘就開始動了春心?” 洪寶紅了紅臉,輕啐了一口,瞪大了眼睛,道:“胡說八道什么呢,不過是趕巧罷了?!?/br> “也是巧了,我好不容易請了風柏祺來我這兒彈一次琴就叫你趕巧碰上了,那可真是緣分啊?!?/br> “你是不相信我咯?”洪寶總覺得許娘子話里有話。 “風柏祺模樣好,又彈得一手好琴,你真的心口就沒半點兒小鹿亂撞?”許娘子挑了挑眉,“你這男人扮久了,難不成別的也……” 許娘子話里的打趣昭然,洪寶反應過來,臉上紅暈更深:“你要是再胡說八道,我這就走了!” 說著就站起身,被許娘子眼疾手快地攔下了。 “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不過你既是聽了琴,怎么跑來找我了?” “還不許人來看你了不成?” 許娘子輕笑:“還是那句話,熱鬧和我,你肯定選擇前者?!?/br> 洪寶眨了眨眼睛,對著許娘子粲然一笑,沒有反駁,只問她:“我就是很好奇一件事情,所以就來找你了嘛?!?/br> 風柏祺身為大楚第一樂師,不出入王室貴府,便是親王郡侯召請也鮮少露面,今次天香居居然能夠擊敗千澄居請到了風柏祺,這著實令洪寶好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