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洪淺性子柔弱卻坦率,沒有在意洪淽彎彎繞繞的心思,果真細細地看了起來,末了只柔柔一笑:“表姐之詩婉約柔和,而嫂嫂的詩字里行間自成豪放大氣,二人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詩風,可聯詩看來又絲毫不見突兀,確是平分秋色,難斷高下?!?/br> 江筠笙拿著絹帕掩口笑道:“依我說,郡主該勝我一籌?!币姳娙丝聪蜃约?,她眨了眨眼睛,“郡主才思敏捷,在聯詩的速度上是遠勝我了?!?/br> 回想起剛剛莊凝聯詩時的不假思索,江筠笙不得不承認她是心悅誠服的。 莊凝依舊是一副淡淡的模樣,聞言只道:“既是圖一時之樂,又何必較真?” 洪沅咧嘴道:“你們倆這樣謙讓,不如這魁首就與了我罷?” 話音一落,自己就先笑了起來。 “真是個不怕羞的,讓我來瞧瞧你的臉皮!”洪瀲說著就伸手去扯洪沅的臉,二人很快就鬧作一團。 莊凝不著聲色地移了位置,倚著欄桿去看湖光。 目光游弋間被湖對岸一抹藍色的身影吸引,看著洪寶捂著肚子彎著腰腳步虛晃地往蒹葭院去,他不由抿緊了唇。 洪寶捂著肚子回到蒹葭院,迎面碰上了剪秋,后者見其臉色蒼白,不由擔心地問道:“姑爺,你的臉色不大好,是身子不舒服嗎?”說著沒等洪寶開口,又道,“奴婢還是去給您請個大夫吧?” “欸,不用了?!焙閷氝B忙擺手,“老毛病了,你去幫我把青螢喊來就好?!?/br> 剪秋不大放心,可見洪寶一臉堅持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轉身去尋青螢。 洪寶進了屋就趴在軟榻上,小腹的疼痛讓她緊緊地揪著軟枕。 青螢步伐匆匆地趕來,一進門瞧見自家主子的模樣,心里一盤算就有了底,連忙走到榻前,低聲問道:“少爺可是舊疾又犯了?” 因為體質的緣故,每次到了葵水快結束的那兩天,洪寶都會特別難熬,江氏曾偷偷地請了大夫來為她診治,開了藥煎服之后倒是有所好轉。 然而今次她因為成親一番折騰,又飲了半斤的酒水,所以這久違的疼痛就又找上了她。 青螢嘆了口氣,埋怨她:“定是你前日飲酒的緣故了?!?/br> 洪寶臉都疼白了,聽見青螢的話就委屈了:“我還不是不得已?” “谷大夫留的藥方奴婢還收著,奴婢這就去給你抓藥?!?/br> 洪寶一把扯住青螢的衣袖,認真地叮囑她:“可別讓人瞧出不對來?!?/br> 青螢拍拍胸口,保證:“我青螢辦事,少爺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就好啦?!?/br> 看著青螢又匆匆而去的背影,洪寶咬了咬唇,壓低了聲音道:“我要真的是個男人哪里要受這罪……” 臥室外,風吹枝動,瓦楞紙糊的窗扉外似有綽綽青影一閃而過…… ☆、證實 夜幕四合,涼風習習,蒹葭院里的燈籠一盞一盞亮起,點綴得整個院落多了幾分暖意。 莊凝聽了剪秋的話后,抿唇蹙眉,片刻才道:“此事沒有我的命令,你就爛在肚子里?!?/br> 剪秋低頭,恭敬地應下:“奴婢記下了?!?/br> 揮手讓剪秋退下后,莊凝抬頭看了一眼初升的皎月,扶了扶發髻上的步搖,舉步往臥室走。 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隱隱夾雜著一股甜味兒,令人聞了不至于難受。 看著青螢手里的空碗,莊凝目光一閃,面上卻恰到好處地露出關切的表情來。 “怎么好端端地吃起藥來了,難道是身子不適?” 許是谷大夫的藥效發作,又或是腹痛那陣勁兒已經過去了,此刻洪寶的臉上已經恢復了血色,整個人也精神了許多。 面對莊凝的關心,洪寶有稍許的不適應,目光發飄,語氣卻是頗不在意的:“只是日常的補藥而已,我身體好著呢?!?/br> 見眼前人的視線依舊落在自己的身上,似是在探究什么,她扯了扯嘴角,笑道:“多謝郡主關心了?!?/br> 莊凝淡淡地收回視線,轉身往凈房走,走了兩步才聲音清冷地道:“如此,甚好?!?/br> 頎長的身影消失在簾幔掩映處,洪寶呆呆地轉過頭來,看著青螢問她:“我怎么覺得郡主有些奇怪呢?” 青螢搖了搖頭,一臉茫然。 一身月白色寬松寢衣,滿頭烏發如墨色的瀑布垂下,一根暗青色的發帶束住發尾,整個人瞧上去倒有幾分出塵的味道。 等到她出來時,臥室里,洪寶已經抱著被子睡著了。 莊凝踱步經過軟榻往屏風后走去,細細碎碎的聲音響起,片刻后屋內的燭火熄滅,只余下皎皎月光映一室清明。 軟榻上沉睡的人翻了個身面朝著屏風,而她的身后卻多了一個黑色的身影長身玉立。 不過須臾,又是一室清凈,黑影也不見了蹤跡。 明月上柳梢,清風過荷塘。 清溪湖水蕩漾著微波,漣漪一圈一圈蕩開水底的皎潔月影,臨水而建的水榭里,一襲白衣的齊折柳斜倚在欄桿上,他一只腳懸空,衣袍被風刮起。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饼R折柳飲了一口酒,手中的玉杯轉了個圈,他眉梢一挑,勾唇道,“倒是不知莊郡主何時竟養成了這擅闖民宅的習慣?” 莊凝理了理衣袍,隨手拿起石桌上的酒壺斟了一杯酒,聞言眉眼不抬地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宅子的主人并不是你?!?/br> 懸空的腳點了一下地,白色的衣袂翻飛,齊折柳端著酒杯落座在莊凝的對面,瞇著桃花眼笑道:“唔,這宅子不是你送我的嘛,雖然被你金屋藏嬌沒出息了點,但是啊我樂意呀?!?/br> “臉呢?” “比起錦衣玉食、豪宅美女,這臉皮能抵什么用?” 莊凝冷笑一聲,鳳眸半瞇盯著齊折柳,轉了轉已經空了的酒杯,薄唇輕啟:“這玉杯挺結實的?!?/br> “有話咱們好好說?!饼R折柳雙手比叉擋在面前,語氣也收斂了許多,“動不動就動手什么的實在不符合郡主您的氣質呀?!?/br> 莊凝:“呵?!?/br> 齊折柳見莊凝的態度愈發冷淡,也見好就收,親自為莊凝斟了酒,笑嘻嘻地道:“還是說說正事吧,你大半夜的突然跑來找我是為了什么,不怕洪家那小子察覺?” “他沒那么機敏?!鼻f凝淡淡地說了一句,放下手里的玉杯,伸手從袖子里面掏出一個紙包扔了過去,見齊折柳接住了才繼續道,“這是治什么病的?” 齊折柳打開紙包,伸手拈了藥渣放到鼻尖,嗅完以后他的臉色就有些古怪了。 隨手將紙包和藥渣都扔到石桌上,齊折柳掏了一塊帕子擦了手,才笑著打趣道:“寧修,你不會扮女人扮久了,連那東西都有了吧?” 寧修是莊凝的表字,鮮少有人知曉。 莊凝皺眉,不解:“什么?” “女人家身上每月都來的葵水,這藥就是調理月事不順的,嗯,不過這方子開得妙,但有點兒像我師父他老人家的手筆?!饼R折柳笑著看向莊凝,好奇地問道,“我師父他行蹤不定,你這藥是從哪兒來的?” 他知道莊凝從來不是個愛管閑事的,那么這藥定是他身邊某人用的,齊折柳隱隱嗅到一股不同尋常來。 莊凝眉尖微蹙,右手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面,半晌才淡淡地道:“這,你就不必過問了?!?/br> “你這可不厚道?!蹦挠羞@樣勾起人的好奇心又什么都不說的?“難道你在洪家這幾天還遇上了紅顏知己開竅了不成?” 洪家只有一根獨苗苗,其他的都是小姑娘,據說也都是小美人來著…… 齊折柳摸著下巴笑了,而那笑容很快就因為某人銳利的眼刀而僵在臉上。 莊凝站起身踱步走到欄桿邊,瞇眼看著湖中蕩漾的明月,突然問齊折柳:“也就是說這藥只有女子能用?” “當然?!?/br> “那洪家還真是有些意思了?!?/br> “寧修,我怎么覺得你好像發現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了?”齊折柳搓了搓手,變得興趣盎然起來,“洪家有意思,所以你打算繼續把這洪少夫人做下去?” 莊凝笑了一聲,轉身往水榭外走,卻在身影漸遠的時候丟下一句話,令耳力極好的齊折柳嘴角一抽。 “下月初一,接應我離開洪家?!?/br> 齊折柳:“……” 今兒都廿二了,就八天的時間要怎么讓一個大活人合情合理地離開洪家?! 就算只是接應,你也把話說明白再走啊…… 起夜的青螢捕捉到一抹黑影往正屋的方向而去,心下一驚就追了過去,可到了門口卻什么也沒有發現。 揉了揉眼睛,青螢有些狐疑地嘀咕道:“剛剛明明看見有人影往這邊來的,怎么……難道是我睡迷糊眼花了?” 青螢歪著頭尋思了一下,耳朵貼在門上,見屋內沒有什么異動才撓撓頭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臥室里的莊凝聽著屋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才勾了勾唇走到了軟榻邊上。 居高臨下地盯著榻上睡得香甜的洪寶,莊凝一臉沉思。 那碗藥依著齊折柳的說法是女子調理月事專用的湯藥,那么豈不是說明眼前這人壓根不是什么男子? 眼前仿佛劃過那染著血跡的白色方帕,莊凝心里更添了幾分篤定。 只是,天下第一皇商洪家的獨子難道竟然真是個女人? 這婚事雖說是御賜,可洪筌也是喜滋滋地應下,莊凝肯定洪筌不是膽敢欺君之人,那么…… 目光鎖定在洪寶嬌小瑩白的面龐上,又平移落到洪寶的胸前,那里隨著呼吸起伏,卻與平常男子一般坦蕩。 莊凝眉尖一蹙,是瞞天過海,還是烏龍一場? 掀袍坐在榻邊,莊凝抿唇靜默了一會兒,見洪寶依舊睡得香甜,他微微猶豫后伸出修長的手指去解洪寶寢衣的系帶。 莊凝沒來由地覺得心跳快了稍許,別開臉他深吸了兩口氣,手指微微一挑,洪寶寢衣的上衣便被解開了。 莊凝覺得自己的行為實在有些猥|瑣,可耐不住心頭疑惑的造作,猶豫半晌他才咬牙轉過了頭。 如果洪寶是個男人,他看一眼也沒啥大不了,如果不是……頂多他負責就是…… 做好了心理準備,莊凝才霍然睜開雙眼,然后他整個人就呆愣住了。 白色的綾綢一圈一圈纏繞在洪寶的身上,胸口那兒要比隔著寢衣看時凸出了些許…… 想起齊折柳曾說過的話,莊凝的俊臉驀然一紅,連著耳根也有些微微泛紅。 倉惶又心虛地掩好被自己解開的寢衣,莊凝腳步凌亂地轉過屏風朝拔步大床走去,而榻上的洪寶只是翻了個身繼續睡得香甜。 接下來的兩日,洪寶覺得自己的郡主媳婦兒好像有點兒奇怪,之前雖然也是冷冷冰冰的,但是也沒像現在這樣對她敬而遠之呀? 洪寶摸了摸自己臉,覺得自己這副皮囊應該也算是翩翩公子一枚,怎么樣也不會面目可憎到讓郡主見了就跑的地步? “青螢,你說這是為什么呢?” 青螢打著絡子,聞言笑了:“少爺,你最近幾天是不是太閑了?”不然哪來的閑情逸致糾結這些有的沒的? 洪寶撇了撇嘴,想起早上請安時聽說的消息,不由哭喪著臉道:“逍遙不過這兩天,我仿佛已經看到了悲慘的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