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太高,太快,風也太猛,齊樂人根本睜不開眼睛,他只覺得自己失去平衡,不斷墜落。 漫天夕陽的余暉籠罩在這片飛船飛過的海域中,他閉著眼,那金紅的光芒依舊穿過了薄薄的眼皮來到視網膜前,就像是一片赤紅的火海,如此廣袤,如此恢弘,每一刀割在他皮膚上的風都是如此刺骨,這種疼痛就像是在燃燒一樣。 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正在墜入一片地獄的火湖中,那金色的夕陽就是燃燒在地獄中永不熄滅的業火。被他死死拽住的斗篷人奮力掙扎著,貫穿齊樂人腹部的荊棘瘋狂地扭動了起來,卻無法阻止兩人失控的墜落。 同歸于盡。 齊樂人再一次回到了存檔點,腿一軟差點摔倒,身邊的人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他冷汗涔涔地喃喃了一句謝謝,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被微縮炸彈炸開的船艙壁外,金紅的夕陽溫柔地凝視著這群劫后余生的人,他們驚詫地看著連續兩次死而復生的齊樂人,而他卻沉浸在剛才一瞬間的死亡中。 雖然沒有飛機那么高,但從這個高度摔下去,下面是海還是地面都沒有差別了,一瞬間就是從一個活人變成一團rou泥的下場。幸好這樣的死亡夠快夠直接,反倒比軟刀子割rou的死法干脆多了。只是死前那短暫的墜落感讓齊樂人本能地感到恐懼,完全失控、無法阻止、無能為力。 “了不起,出色的決斷力和勇氣,能從殺戮之種爆發的瘋子手里活下來,多虧了你?!眲偛欧隽怂话训哪腥伺钠鹆耸?,齊樂人這時才發現他就是剛才用長棍幫他擋了一下荊棘的人。 船艙內幸存的人也都接二連三地鼓起了掌,被掌聲包圍的齊樂人反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小聲向身邊的男人問起了殺戮之種的事情:“剛才我聽到有人說那個人的殺戮之種覺醒了,這是什么意思?” 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新人?” “……嗯,的確進來沒多久?!饼R樂人苦笑了一下。 “作為一個新人,你已經很出色了,你看滿船的人大部分還是老玩家,也沒能力挽狂瀾啊,哈哈,在這里有時候運氣比實力更重要?!蹦腥诵Φ?,“哦對了,我叫羅一山,來這里大概有半年了?!?/br> “你好,我叫齊樂人。剛才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幫我擋開了一下荊棘,現在恐怕也沒法在這里和你聊天了?!饼R樂人沒說自己進來的時間,順口感謝了一下羅一山剛才的幫助。 羅一山看起來是個體格健壯的年輕男人,一看就孔武有力,性格也很直爽。 “別客氣,能幫一把是一把,可惜……”羅一山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滿地的狼藉。 齊樂人也看向這滿目瘡痍的船艙,到處都是被荊棘掃蕩過的桌椅,十數具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幾個幸存下來的玩家正在搬動尸體,把他們放到一起,幾個死者的朋友站在尸體旁邊哀悼,其中幾個女性低聲啜泣了起來。 墻體上的破損就不用再說了,這么大的一個窟窿讓船艙內的溫度驟降,剛才危急時刻他還沒有感覺到,現在冷靜下來了就渾身發顫了。他在系統包裹里翻找了一下,最后還是穿上了寧舟的外衣。 遲暮的夕陽在海平面附近徘徊,送來璀璨的金光,照得滿堂華彩,卻依舊那么冷。 “小齊,你是教廷的人?”羅一山突然問道。 齊樂人茫然地看著他:“???” “這不是教廷的標志嗎?”羅一山指著外衣領口處的標志說道。 齊樂人翻起外衣的衣領,果然上面用絲線繡著一個標志,看起來頗具抽象風格,底部似乎是一個羊角的惡魔,而上方則是一枚扦插在惡魔頭頂擁戴著王冠的十字架:“這是教廷的標志?抱歉我不知道,這件衣服不是我的……” “哦,還以為你是教廷的人,聽說教廷的大本營在魔族入侵后就搬到了極地的永無鄉,那里冷得能凍死企鵝?!绷_一山冷不丁地說了個冷笑話,自己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人笑點好低,齊樂人無語地干笑了兩聲。 永無鄉?教廷?他玩《噩夢游戲》的時候的確有教廷的存在,但是具體在哪里就不知道了,他對教廷的了解也十分有限,雖然主線任務的確會涉及到教廷,甚至需要前往二十多年前被魔族攻陷的圣殿大教堂…… “關于殺戮之種……”齊樂人又問起了剛才聽到的名詞。 羅一山凝重地看了他一眼,警告道:“那不是什么好東西,走上這種旁門左道的人,最后不會有好下場的?!?/br> 齊樂人的后頸突然刺痛了一下,他摸上了刺痛處,那陣尖銳的疼痛像是幻覺一樣消失了。 幾個玩家坐到了齊樂人身邊,旁敲側擊地打探著他的技能,齊樂人不耐煩地皺著眉,并不想理會這群人,最后還是羅一山說他需要休息,讓他躺在椅子上休息一下。齊樂人也的確累極了,原本只是想瞇一會兒,結果一閉上眼就睡了過去。 飛船已經開始降落了,晃動的船身讓人覺得十分不安,旅客們也都坐了下來,扶著桌椅以免跌倒。 隨著降落完畢的汽笛聲,旅客們三三兩兩地走下了船艙。 齊樂人和羅一山道別,扶著扶手走下了飛船。 飛船下,身穿制服的阿爾抱著手臂站在那里,幾個玩家正圍著他講述飛船上發生的意外,他漫不經心地點頭,把玩著自己的食指上的指環,等齊樂人走下來的時候他立刻抬起頭,然后向他走來。 齊樂人愣愣地看著他:“怎么了?” 阿爾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干掉了那個垃圾?” “……嗯?!饼R樂人應了一聲。 阿爾懶洋洋的態度似乎稍稍端正了一些,他斜睨了齊樂人一眼:“很好,跟我來吧?!?/br> “去哪里?”齊樂人問道。 “審判所,恭喜你,從今天開始你被限制行動了?!卑柪淅涞?。 第六十六章 殺戮之種(五) 齊樂人再一次坐上了飛船。 幸好這一次他坐的不是那艘被炸開了一個大洞的飛船,而是審判所自己的飛船,體型更小,速度也更快,造型也……更詭異。就算已經看慣了黃昏之鄉各種蒸汽朋克風格的器械,乍一看到像一只怪異昆蟲一樣的飛行器還是傷害齊樂人作為一個(室內裝修)設計師的審美。 飛船很小,也就直升機內部那么大,阿爾坐在他對面,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一張不到半米的小方桌。 “為什么我要被限制行動?見義勇為也犯罪嗎?”被強行帶上飛船的齊樂人憤憤道。 阿爾抱著手臂,瞇著眼假寐:“請配合審判所的工作,謝謝?!?/br> “至少你得告訴我原因啊,這么莫名其妙被帶去警察局我不能接受!”齊樂人說。 “是審判所,這里沒有警察局?!卑栭]著眼說道。 “所以原因呢?”齊樂人不依不饒地追問。 阿爾沉默了幾秒,就好像真的睡著了一樣,就在齊樂人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阿爾睜開了眼。夕陽的余暉中,他的眼眸不再是褐色的,而是倒影著那火紅的晚霞,幾如在燃燒一般,可即便如此,他的眼神還是冷的。 “原因?”他喃喃了一聲,環在胸前的手臂放了下來,擱在了桌上,他身體前傾,逼近了齊樂人,雖然看起來是個少年的模樣,但氣勢驚人。這狹小的空間讓齊樂人感到很不舒服,他往后仰了一仰,但沒有避開他的視線。 “如果不帶你走……”阿爾歪了歪頭,露出了一個略顯嘲諷的笑容,“你猜你還能活多久?” 齊樂人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后頸的位置再次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他差點要叫出聲來。 阿爾憊懶地靠回了座椅上,看著齊樂人強忍著不安和疑問的神情,似笑非笑地說道:“已經感覺到了嗎?” “什、什么?”齊樂人有點慌了,他已經意識到自己遇上了一個麻煩,很大的麻煩。 “它在努力生長,像一顆種子一樣,舒展根系吸取著‘土壤’里的養分,用力地生長。真是生機勃勃的小東西?!卑栕鰤粢话隳剜?,“總有一天它會長出來,變得更強壯,也更貪婪,榨干‘土壤’里的每一絲養分,哪怕大地就此枯竭也無所謂,它從不知道感激,也不懂得回饋,它只會掠奪而已??杉幢闳绱?,總有人貪圖它的力量,飲鴆止渴地去索求它,直到越陷越深,直到不可挽回?!?/br> 齊樂人已經隱隱約約知道了他在說什么:“殺戮之種……嗎?” 但這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經讀檔了,為什么還是會被寄生? 阿爾笑了起來,難以辨識是同情還是冷漠,他沒有回答。 飛行器在落日島偏僻的角落降落,齊樂人跟著阿爾下了飛船,前方沐浴在夕陽中的建筑群仿佛是中世紀的圣所,以一條排列著石柱的道路為中軸線,兩旁是對稱的白色建筑,充滿了宗教的氣息,卻又不是單純的宗教建筑群。 他們降落的位置是在中央廣場上,四周零星有幾個人走過,穿著和阿爾一樣的制服,行色匆匆。 阿爾帶著齊樂人向遠處的一個白色建筑走去,遠遠看去,那個建筑比四周的建筑都要高,沿途都是神職者一類的雕塑,以不同的姿勢禱告。齊樂人邁上了臺階,抬頭望去,這個依山而建的白色建筑巍峨莊嚴,在夕陽中仿佛是一座圣潔的庇護所一般。 一陣海風吹來,微微咸澀的空氣讓齊樂人打了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子,一邊邁著步子一邊抬起了頭。 兩個年輕的男人從審判所中走了出來。 走在前面的那個有一頭黑色的長發,他穿著和阿爾相似的制服,外面還罩了一件黑色的長風衣,不遠處的海風吹來,他的長發和風衣一起飄起,露出修長潔白的脖頸和漂亮得男女莫辨的臉。 “boss?!卑栒局绷松?,低頭叫了一聲。 那人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兩人,冷淡地應了一聲,然后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齊樂人卻愣住了。 不是因為剛才那個男人,而是因為走在那人身后的寧舟。 寧舟在齊樂人身邊停了下來腳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落日柔和了他的面容,也柔軟了他的眼神,可齊樂人知道,這剎那的溫柔只是光線帶來的錯覺。他清楚地記得,曾經寧舟不是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的,那時的“她”靜靜地看著“她”,就好像看著世上最珍愛的瑰寶,而如今同一雙藍眼睛里那燃燒著的愛意已經現實無情澆滅,甚至終將被時間凍結成冰。 停在寧舟肩上的大黑鳥咕咕叫了一聲,好似不忍看這對陌路人,拍著翅膀飛向了大海和夕陽。 寧舟低下頭,從齊樂人身邊走過,快步追上了之前的那個男人。 “你好像對他很有興趣?”長發男子挑了挑眉問道。 “他為什么會來審判所?”寧舟不答反問。 “咦,你竟然會主動問我?那個新人和你有什么關系?”他感興趣地問道。 “和你無關?!睂幹鄞蜷_停在審判所外的飛船的艙門,坐了進去。長發男人嘖了一聲,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飛船升空,飛向黃昏之鄉的邊境。 長發男人打開桌邊的抽屜,拿出茶葉泡起了茶。飛船微微晃動著,他倒水的手卻穩得紋絲不動:“喝杯茶去去酒氣,我都聞到你身上這股宿醉的酒味了,呵呵?!?/br> 寧舟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幽冷的目光凝視著他。 長發男人自顧自地呷了一口,嫌棄道:“這茶葉什么味兒?” 隔板后的飛船駕駛員低聲道:“抱歉boss,我回頭就換一種?!?/br> 他又嘖了一聲,把杯子放下了:“好吧,別瞪著我了,我說就是了,他應該是被殺戮之種寄生了?!?/br> 寧舟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我可以……” 男人擺了擺手:“對付這種東西,審判所還是有辦法的。只是他還有別的用處?!?/br> 見寧舟看著他的神情略有不善,他反倒笑了起來:“啊啊,放心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會把人弄死的?!?/br> 飛船很快到達了一海之隔的黃昏之鄉陸地,走過這道城墻結界,外面就是被惡魔統治的世界了。 長發男人將寧舟送到了邊境。 “我回永無鄉了,有消息及時通知我?!睂幹壅f道。 長發男人沒骨頭似的靠在飛艇上,懶散地沖他揮了揮手:“一路順風,代我向教皇冕下問好?!?/br> 寧舟的身影消失在了結界外,男人無趣地打了個哈欠,回到了飛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