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秦夜時:“噢。你是在威脅我和我jiejie嗎?” 高穹:“不不,我是跟你講道理?!?/br> 一直在一旁聽兩人呱嗒呱嗒說話的原一葦抱緊了手臂,露出笑容。他覺得這一切奇妙又有趣。高穹和秦夜時都變了,說話的方式,說話的內容,他像是一個勞心勞力的父親,在離家許久之后突然見到了家里的孩子,驚覺他們已經產生了自己都沒想到的變化,心中又驚又喜,全是欣慰和感慨:這兩個人的變化都是好的變化,看來自己不在文管委的這段時間里,周沙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煩惱。 想到周沙,又想到他們舉行在即的婚禮,原一葦腦中一亮,連忙扯了扯高穹。 “高穹,要不你和章曉,打個報告,提出伴侶申請唄?” 高穹沒什么特別激動的反應:“提不提有區別嗎?” 他和章曉其實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了。伴侶申請最大的障礙就是高穹的身份,他不是這邊的人,沒有任何可考的檔案資料,目前只有秦雙雙通過各種關系給他搞的一個戶口。伴侶申請里需要填寫個人資料,包括小時候就讀的學校、所在的居委會、監護人關系、學習經歷,等等等等。 發現這條路走不通之后,他和章曉也坦然了。伴侶申請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張許可,一張無足輕重的紙,意義并不重要。 倒是一旁的秦夜時來了興趣:“兩個男的要提伴侶申請,流程跟你和周沙的也一樣嗎?” “完全一樣?!痹蝗斦f,“就是我和周沙可以用伴侶申請領結婚證,你和袁悅不可以嘛?!?/br> 秦夜時結結巴巴,臉一下就紅了:“和、和、和袁悅有什、什么關系,你別亂講?!?/br> “很多人都不在乎這張紙?!痹蝗數吐曊f,“但有的時候,在發生某些突發情況的時候,互為伴侶的哨兵和向導是依此為憑據,為對方獻出生命?!?/br> “難道沒有伴侶申請就不會這樣做了?”高穹覺得挺好笑,“獻出生命,還需要一張紙的允許?” “你不知道以前的情況。以前,哨兵比向導珍貴,所以每個上戰場的哨兵都要和一個向導提交伴侶申請。在哨兵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他的伴侶必須竭盡全力,以犧牲自己為前提,去挽回哨兵的性命?!痹蝗敳[著眼睛回憶,“以前發生過很多悲慘的事,但是實際上,成功的例子并不多。因為每個向導的精神體力量是不一定的,而且如果向導不是真心實意地想救人,那怎么逼迫,也是做不到的?!?/br> 高穹和秦夜時都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刻,章曉是會愿意為我付出生命的?!备唏菲届o地說,“但是我永遠不會讓那一刻出現。我要他好好活著,即便我真的死了,他也不用為了我犧牲任何東西?!?/br> 秦夜時遲疑著,慢吞吞點了點頭。 他也希望袁悅永遠好好地活著,但他不確定,袁悅是否愿意為自己獻出生命。 自己思索了一陣,秦夜時有點兒高興:袁悅是不會為自己獻出生命的,他們的感情還遠遠沒達到這樣深的程度。 這個結論令他有片刻的憂傷,但很快又感到輕松:那太好了。 畢竟自己在危機辦的工作比袁悅在國博里的要危險得多。 他們不是伴侶,甚至也不是戀人。袁悅會永遠安全,他不必犧牲生命去挽回一個哨兵,他永不必有這樣的擔憂。 隨著陳氏儀轉移時間的臨近,章曉在單位里開始表現出一種十分明顯的坐立不安。 看著他今天第十二次離開辦公室跑到保護域,周沙忍不住說:“你看它有什么用???它就在里面,也不會自己跑掉,你放心好了?!?/br> “以后就見不到了?!闭聲哉f,“三號倉庫那邊有保護域嗎?” “……你看的不是陳氏儀,是保護域?”周沙很震驚,“一個大箱子,刷成白的,有什么好看的?!?/br> 章曉心想,這可是我第一份正兒八經的工作,太值得懷念了。 應長河給了他一個機會擺脫“廢柴”之名,而他在文管委里遇到了高穹,還有周沙這些人。陳氏儀轉移之后,保護域也會被拆除。由于沒有了陳氏儀,這個失落文物回收與管理委員會也就相應地沒有了存在的必要。周沙和袁悅都是國博的人,他們很快就會被安排到別的部門去,仍舊在這里工作和生活。應長河也不再是文管委的主任了,他會做什么,章曉也不知道。 這些事情一旦細想,全是無邊無緒的惆悵。 章曉到文管委還沒有一年,接二連三地發生了許多的事情。當時應長河給了他承諾,答應兩年之后就讓他轉到其他崗位去工作,不需要繼續以向導身份留在這里。但是章曉現在已經不厭惡自己的向導身份了。因為他是這樣一個特殊的向導,所以才能啟動陳氏儀:那名為“廢柴”的過去,好像隨著時間流逝往很遠很遠的地方,如果不仔細回憶,甚至想不起來了。 周沙見他一直在那里長吁短嘆,于是故意撩他說話。 “我要結婚了,你給我當伴娘吧?” 章曉:“……師姐,我是男的?!?/br> “好吧,那你當伴郎?!敝苌撑d奮地說,“一葦會邀請高穹,你見過他穿西裝么?” 章曉也興奮起來:“沒、沒有?!?/br> 周沙壓低了聲音:“高穹人長得這么帥,又高,身材還那么好——喂,他身材好不好?結不結實?” 章曉紅著臉,小聲說:“好,很結實?!?/br> 周沙嘿嘿怪笑幾聲,認真道:“那他肯定也沒見過你穿西裝的樣子。你還記得吧,上次袁悅穿了個正裝,秦夜時眼睛都不會眨了,釘子似的一直扎在人身上?!?/br> 章曉對周沙所描繪的場景滿懷憧憬:“師姐,那你什么時候給我們發請帖?” “等一葦寫完喜帖再發?!敝苌痴f,“再不快點兒,袁悅家里那幾顆綠色月季都謝了。一葦的工作太忙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來做,老娘力不從心,太他媽累了?!?/br> 章曉熱情地說:“師姐,需要我幫忙的話,你盡管說?!?/br> 她左右看了看,其實單位里除了她跟章曉,再沒有其他人。但周沙為了營造一種緊張且神秘的氣氛,還是把聲音壓到了最低:“跟你說個秘密……我有寶寶啦?!?/br> 章曉和她一樣趴在桌上,仔細聽她講話。周沙說完之后看著章曉傻笑,章曉愣了一陣,突然歡喜地抓住周沙的手:“師姐!” “噓!”周沙豎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太大聲,“別隨便講啊,這還是個秘密?!?/br> “好好好?!闭聲愿吲d壞了,親昵地握著周沙的手,“哎呀師姐啊……哎呀,小寶寶……” 周沙見他滿臉歡喜根本壓不住,嘴巴咧著一直在笑,年輕明亮的眼睛邊上,甚至笑出了細小的紋路。她溫柔地看著章曉,好一會兒才開口。 “這事情我還沒跟我媽講呢?!彼f,“她又過來了,還是不肯住在我們家里,一個人在外面住酒店。好煩呀,她到底不喜歡一葦哪里?明明以前還跟我說過,她覺得一葦這人特別靠譜?!?/br> 章曉把心思從小寶寶那里拉回來:“阿姨又過來檢查身體嗎?” “不是。她單位里有幾個人報名參加了技能大賽,結果被分到了這邊的分賽區,所以她帶隊過來參加比賽?!敝苌辰忉尩?,“她可熱心了,還問我最近是不是警鈴協會活動頻繁,問我工作上有沒有遇到什么問題?!?/br> 現在整個哨兵向導群體幾乎都已經知道了警鈴協會的復蘇,這是危機辦發出的危機情況通告里提到的。一方面,這個通告提高了大部分人的警惕性,但另一方面,這個通告也引發了反作用:有相當一部分沉寂的警鈴協會人員、其他反對組織的成員或是存在著反哨兵向導念頭的人被這個通告所吸引,開始在各種地下論壇和暗網中尋找可以帶他們進入警鈴協會的接頭人。 “她說現在情況比較危急,如果需要她的話,她可以幫忙?!敝苌郴貞浿苡暗脑?,“我過幾天帶她去危機辦找一找秦雙雙吧。我mama以前也是個非常厲害的向導,而且還有過管理陳氏儀的經驗,說不定危機辦那邊真的很需要這樣的人?!?/br> “幾天后我有一個進入危機辦的機會,但具體時間不確定,能不能救出林小樂,同樣不確定?!?/br> 寬大的客廳里,或坐或站,擠滿了人。周影坐在窗邊,細細的風拂動了她鬢邊一根新白的頭發。 這個套間位于某個五星級酒店的頂層,除了她之外,其余的都是警鈴協會的人。這是一次小規模的聚會,趁著全國各地都有參加技能大賽的人抵達華北和中原分賽區,她組織了這樣一次簡單的會議。 “除此之外,今年已經過去幾個月了,華北和中原分會的人數增加得很快,但是華南分會的工作一直停滯,沒有任何變化,華南分會的負責人,我認為你應該要跟我們解釋一下這個情況?!?/br> 她的精神體是一只雪兔。此時那兔子正趴在地毯上睡覺,聽到周影的話,耳朵一下就豎了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沉默的寧秋湖。 “折損了一些人?!彼唵蔚卣f,“但不嚴重?!?/br> “衛凱、方稚和林小樂都是華南分會的骨干,華南分會原本是人數最多的一個分會,近萬人,對吧?”周影平靜地說,“近萬人的分會,只有你和他們四個骨干,這本來就不夠合理?,F在衛凱和方稚死了,林小樂被危機辦抓走,華南分會就你一個頭領,管著下面這么多人?秋湖,你自己認為這是不是有些不對勁?!?/br> 寧秋湖眼神帶了點兒陰測測的光:“今天說是聚會,但實際上是對我的批判會?那沒什么可開的了,批評我全都接受,也一定會改。完畢?!?/br> 房中氣氛忽然變冷,眾人面面相覷。 “寧哥,咱們這不是互相學習么?”西南分會的會長是一個矮個子的少女,她在一片沉默之中開口了,“什么批判呀,沒有的事。就拿我們西南分會來說吧,之前殺了一個危機辦的情報小隊,我還以為這是個突破口呢,結果這么久過去了,再沒找到新的情報人員。照這樣來說,我也是要受批評的?!?/br> “形勢不一樣,我認為我們做事情的方式也要變一變?!庇钟腥碎_口說,“寧秋湖的幾個骨干折損了,這不僅僅是華南分會的損失,也是整個警鈴的損失。我相信,寧秋湖的華南分會比我們更沮喪。方稚是個特別優秀的向導……” 有人打斷了他的話。 “就是因為形勢不同了,才更要謹慎。危機辦的人比我們想象的要厲害,他們掌握到的東西其實已經很多了。我認為,現在我們在小事情上更應該求穩。華南分會那幾個人就是反例嘛,連衛凱都死了,這損失難道不大?我覺得必須有人要承擔起責任的,不是輕飄飄說兩句話就能過去的事兒?!?/br> 眾人三言兩句開始爭執,周影一直沉默地聽著。 幫寧秋湖說話的那幾個人,周影知道,他們的精神體全都是融合過的。而試圖對寧秋湖提出批評甚至削了寧秋湖職位的人,無一例外都和自己一樣,對融合精神體十分厭惡。 她原本以為,熱衷于實驗精神體融合的人主要集中在寧秋湖管理的華南分會,但現在看來,這股力量已經開始滲透和蔓延到其他地方了。 周影很理解他們的想法。畢竟想要做出更好的成績,強大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 眾人吵了一通,各自都餓了。周影開這個會其實也不是為了解決什么迫在眉睫的問題,只是跟大家說一聲自己來了,并且看一看參與搶奪陳氏儀的這些人。她揮手讓眾人散了,回家吃飯。 在離開家鄉的時候,周影已經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被危機辦盯上了。盯梢的人水平非常高,是危機辦專門培養的跟蹤人才,周影沒辦法找到他的蹤跡,于是抵達這邊之后,第一時間住進了這個酒店。酒店附近是一片連綿的商業區,類似的賓館酒店數不勝數。由于這個區域距離技能大賽預選賽區不遠,因而住在這周圍的人,大部分都是來這邊訓練的哨兵和向導。警鈴協會的人從各個省市趕來,陸續在不同的賓館與酒店登記入住,然后分批、分時間進入周影所在的酒店消費或吃飯,等到聚會的時間快到了,再前往周影的房間。 周影住的這一層全都是警鈴的人,但光看登記的證件是完全看不出來的。有人釋放了精神體,稀薄的力量彌漫了整個走廊,一旦有生人進入,立刻就會收到警示。 所有人都走了,寧秋湖還兀自坐著,很溫和地把周影的雪兔抱在懷里,一下下地小心撫摸。 “還有什么事嗎?”周影問。 “搶奪陳氏儀和章曉的工作為什么讓我負責?”寧秋湖問她,“如果你覺得我的工作方法不合適,干脆別讓我做這么重要的事情,不是更好?” “因為我們沒有那么多的人手可以調撥出去。你恰好是最厲害的?!敝苡安荒蜔┑乜渌?,“這次參與行動的有三十個人,你是帶隊的,我認為你完全可以勝任?!?/br> 對周影的話,寧秋湖表示滿意。他點了點頭,捏著雪兔的耳朵。 “明天我會帶回來好消息?!睂幥锖吐曊f,“我還有一個要求,如果你回你的老單位探望同事,麻煩你注意一個叫做周沙的哨兵,她是女性——哦對,和你同姓。方稚就是她抓住的,她有一條樹蝰。很漂亮也很厲害的樹蝰,你幫我留意,我要吃,我要給方稚報仇?!?/br> 寧秋湖笑笑。他長相英俊,但由于精神頹靡,此時笑起來頗有些陰森。 “對了,我昨天查過方稚留下來的人口數據記錄,原來她是你女兒?!?/br> 周影臉色慘白,嚯地站起:“寧秋湖!” 寧秋湖捏著周影的雪兔,慢吞吞道:“警鈴協會有一句話是什么來著?哦,想起來了,一視同仁?!?/br> 他冷冰冰地笑了:“無論是會長,分會會長,還是普通的警鈴協會人員,我們都一樣平等對待。我們有的,你也有。我們不要了的,你也不能有。為了警鈴最終的、最偉大的目的,衛凱和林小樂可以離開家人,我可以舍棄我最珍貴的回憶,為什么你不能先從你的女兒開始,割舍掉這些無用的情感?” 雪兔在他手里噗地消失了。一團霧氣從手中鉆出,曲曲折折地飄散開,在房間里輕輕浮動。 周影深吸一口氣,勉強保持平靜:“她是女性哨兵,是極為重要的戰斗力量。我們確實要一視同仁,但你不要忘記,要盡可能地保護女性哨兵,把她們吸收到我們組織里來,這是警鈴辦事的宗旨?!?/br> 手里沒了雪兔,寧秋湖干脆釋放出了自己的森蚺。森蚺原先盤在沙發上,但很快開始分裂,房間里一條接一條地,疊起了數條巨大冰冷的長蛇。 周影不為所動,輕輕擺手。原本浮于半空的霧氣緩慢下降,細細的粉末狀顆粒落在蛇身上。那些兇狠暴戾的長蛇紛紛溫順地安靜下來,把頭低下,伏在地上。 “譚笑宇還在的時候,可沒有什么要保護女性哨兵的狗屁規定?!睂幥锖Φ?,“對了,會長可能不知道,畢竟你一開始不是我們的這里的人。你來了之后,你當上會長之后,才開始規定我們不能對女性哨兵出手。這難道不是因為你想保護你的女兒?” “……你吃了衛凱的精神體?”周影的聲音有些發顫,“你一定是吃了……不然你沒辦法分裂……這不是你第一次傷害女性哨兵了!你曾經還吃掉了一個未成年哨兵的精神體!寧秋湖,你瘋了!你想對付周沙,根本不是為了要給方稚報仇,你只是單純地想要吞噬周沙的樹蝰而已!” 寧秋湖又笑了笑:“會長,這曾經不是你默許的嗎?我們通過吞噬精神體,變得越來越強。只有變強,才可能跟危機辦和管委會的人對抗,才有可能奪得陳氏儀,完成我們的最終目標。我是在幫你啊,我是為了警鈴協會才這樣做的,怎么反過來怪我了?” “奪得陳氏儀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周沙怒道,“方稚曾經竊取過應長河的記憶,我們已經知道了陳氏儀的保管方法和進入文管委的方式,也知道章曉可以打破歐得利斯壁壘。我們得到的信息已經很多了。所以我一直在等待他們出現漏洞。警鈴要完成最大的目標,必須要耐心,要細致,更要小心。你這樣大張旗鼓地到處去吞噬精神體,反而讓我們暴露得更快。你是要害死所有的人!” “有什么關系呢?”寧秋湖懶洋洋地說,“反正大家都是會死的。你得到了陳氏儀,和章曉一起回到過去,然后毀掉哨兵和向導誕生的可能,那我們所有人就不會存在了。都是死,對吧,不過是早晚的事情。我只是把注定的死亡幫他們稍稍提前了,而且還能充實我們自己的力量,這不是很好么?” 周影沒有回答,雙目如針,盯著寧秋湖。 她會加入警鈴協會,是因為寧秋湖找上了門。當時的寧秋湖還只是一個年輕的、充滿朝氣的人。周影被他說服了,開始了解警鈴協會的歷史與目標。她現在仍舊記得,以前的寧秋湖不是這樣的。 他不會冷笑,不會用這種令人恨得牙癢癢的口吻說話。 方稚曾經講過,他吃去了寧秋湖精神世界里和袁悅相關的所有回憶,而空缺的這些部分,寧秋湖在吞噬別人精神體的時候,會讓別人的意識來補足。寧秋湖吃過幾個精神體之后,方稚就開始非常害怕進入寧秋湖的精神世界。 很惡心,很可怕,一片完全理不清的混沌。 方稚這樣跟周影說。 現在說話的還是寧秋湖嗎?周影心中忍不住生出了這樣的疑問?!蛘?,是一個長得和寧秋湖一模一樣,但實際上內里已經被許多陌生人的意識寄生了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