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第80章 白浪街(4) 秦雙雙能成為危機辦主任, 蔣維能升遷, 警鈴協會多年銷聲匿跡,全是因白浪街事件而得。 白浪街事件里, 警鈴協會會長譚笑宇和高層人員全都死了, 協會名存實亡, 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 袁悅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前前后后都想了個遍。 自從他和嚴謹拜訪了秦雙雙,把寧秋湖的事情說透, 心里那點兒舍不得就沒了蹤影。 他對寧秋湖的感情很復雜, 自己沒辦法理清楚,但一想到殺了陳宜和付滄海的就是自己曾經認識的那個人, 心中就會涌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 恐懼讓他冷靜。袁悅在紙上寫下了寧秋湖的名字, 又在名字旁添了“幸存”兩個字, 打了個圈。 寧秋湖是白浪街事件的幸存者。 袁悅猜想,當年在白浪街,寧秋湖使用了某種手段才得以逃脫。雖然事件中死傷的人不少,但由于警鈴協會在基地里存放的資料損毀嚴重, 所以危機辦沒有發現寧秋湖的記錄。而他當時應該還不是警鈴協會的高層, 危機辦就更加不會注意到了。 他起身在檔案室里走來走去。原本四處堆放的資料已經被整理了大半, 整齊填在架子里。他的毛絲鼠高高趴在一座紙山上,肥敦敦的屁股在山頂蹭來蹭去,手里拿著一個開心果。 “你又偷秦夜時的零食!”他小聲叱道,“那是他皇姐給的,小心被揍?!?/br> 毛絲鼠聽若不聞。那開心果它其實也吃不著,就嗅嗅味道, 舔舔果殼,以此來贏得一些很虛幻的滿足。 袁悅突然想起以前和寧秋湖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是很喜歡用各種干果來逗自己的毛絲鼠。 他笑了一聲。但笑還沒停,涼意就竄上了他的頭皮,令他頭發根都豎了起來。 袁悅想到了那個和自己一樣可以消除記憶的向導。 寧秋湖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已經是警鈴協會的人了,所以他接近自己,其實是有目的的——袁悅被自己的想法嚇找了,有些虛弱地坐在椅子上。 他騙我,他騙了我! 心里頭惶惶然地轟鳴著這句話,袁悅緊緊握著拳,卻有種不知沖哪里揮拳的無力感。 寧秋湖或許只將他當做一個實驗體,他需要的不是袁悅這個人,不是袁悅的感情,而是袁悅精神體附帶的這種特殊能力。 就像一座早已存在的樓房,雖然年久失修了,但模樣還在,那些快樂的記憶也還在——可突然有一天,他發現那樓是不存在的,連地基都沒有,他是被人蒙了眼睛,被許多甜蜜的故事誆騙了,以為平地里無端端地起了這樣一座漂亮的、堅固的好房子。 袁悅呆坐片刻,又覺得不應該。因為寧秋湖對他太好、太認真了。 兩人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兩個學校離得非常遠,袁悅也還沒有搬到寧秋湖的家里去。人才規劃局的課程遠比新希望要繁重,兩人常常一周都見不到一次面。寧秋湖太想他了,就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每天晚上下課之后坐將近兩個小時的地鐵去找袁悅。初冬下著冷雨,他會撐一把舊傘,邀功似的從懷里掏出兩個用紙袋裹著的烤紅薯,獻寶一般遞給袁悅。有時候是兩個蘋果,有時候是兩包棗子,他總覺得人才規劃局的伙食比不上新希望的,說袁悅越來越瘦了,他要給他補充營養。 寧秋湖比袁悅強大太多,因而袁悅很少有機會能進入他的精神世界,抗拒的力量太強烈了。但在倆人相處的過程里,他們確實是彼此信任的:蛇明明是鼠類的天敵,但袁悅的毛絲鼠卻從來不怕森蚺,它感覺不到來自森蚺的提防和敵意。袁悅便常??吹剿吭谏诺哪X袋上,伸展四肢,懶洋洋地曬太陽。 在有限的幾次涉入中,雖然袁悅沒能看到寧秋湖精神世界的全貌,可是他仍舊察覺到,寧秋湖是不抗拒自己的。寧秋湖的精神世界是一片雨林。在那片巨大的、無邊無垠的森林之中,所有的植物都溫柔地匍匐在自己腳下,風雨在遙遠的高空之上,裹挾著砂礫的風暴在雨林之外,而袁悅站在溫柔的溪水之中,明白自己是被此處的主人保護和愛著的。 袁悅越想越糊涂了。他不知道哪一個才是準確的,是自己以往的感受,還是現在所見到聽到的一切事情。 毛絲鼠唧地一聲輕叫,把他從沉思之中拉了回來。 不管哪一個才是準確的,自己對寧秋湖已然充滿恐懼和不解,這才是事實。 他的毛絲鼠察覺到他的不安,終于耗盡了自己對開心果的興趣,把那枚咧殼大笑的干果隨手一扔,便從紙山上跳了下來。 在毛絲鼠化為輕霧潛入他身體的瞬間,一直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起來。 是應長河的來電。 袁悅心虛地把手機放在一旁,看不到聽不到,就當做自己暫時沒看到沒聽到。 手機的震動停了。袁悅呆看那手機片刻,忽然聽到了電梯的響聲。 然后便有一個人,氣急敗壞地沖檔案室奔了過來。 第二天,章曉、高穹和袁悅直面了來自應長河的狂風暴雨。 應長河聽了章曉的話,其實態度已經有些軟了,可轉頭看到袁悅,又是一陣急火攻心:“高穹和章曉一起去,我理解,畢竟用陳氏儀的時候要哨兵共同行動??墒窃瑦?,你去干什么???!” 袁悅不好說自己當時有點兒被這兩人脅迫的性質,抬起頭,沖應長河神秘地點了點頭。 “我發現了重要情報?!?/br> 應長河看著章曉:“章曉也說他發現了重要情報?!?/br> 章曉:“就是那條蜥蜴,融合精神體?!?/br> 袁悅猶豫片刻:“我這個發現,不能在這里說?!?/br> 應長河冷笑:“那你要在哪里說?我們找個地方密談?” 袁悅:“我也不能跟你說?!?/br> 應長河驚訝道:“那你跟誰說?” 袁悅:“秦雙雙?!?/br> 最后袁悅是被應長河打出去的。應長河說他胳膊往外拐了,文管委留不住了,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袁悅一直到坐上前往危機辦的車才慢慢回味過來,應長河這話古里古怪的,聽起來是相當的不對勁。 誰都不知道袁悅跟秦雙雙說了什么,袁悅回來也不講,只是好像愈加沉默了,每天都低著頭往本館的馬師傅那邊跑。譚越等人下周就要來了,他得做很多工作。 秦夜時果然再次被安排去參加安保,和他一起被列入名單里的還有周沙。章曉把譚越來的時間和自己轉移的時間一對,暫且放下心來:雖然都是下周,但譚越來訪的第二天,他才要隨著陳氏儀轉移。 秦夜時和袁悅頓時變得很難見面。他和周沙被安排去上一些簡單的培訓課程,熟悉和了解整個安保的流程。秦夜時對周沙的恐懼與日俱增,每每見到袁悅都要和他添油加醋地說上半天:“太可怕了,她那條蛇現在更大了,動不動就放出來!” 雖然兩人工作的地方都在本館里頭,但七拐八彎的,隔得比較遠。秦夜時知道袁悅現在態度軟和了,自己臉皮也隨之變得越來越厚,每天下課都要到馬師傅那邊等袁悅。他又怕袁悅會因為不好意思進而更討厭自己,頭一回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體諒別人。 只是他的圓滑還顯得笨拙。 “你誤會了,不是我找他。是我們單位的應主任找袁悅?!鼻匾箷r一臉嚴肅地對經過自己身邊的人說。 袁悅見他這樣亂說了幾次,忍不住勸他:“你就直說是你在等我,沒人會笑你的?!?/br> 秦夜時眼睛眨了眨,露出了一個吃驚之余又帶著點兒沮喪的表情:“不……我是怕他們笑你?!?/br> 袁悅走了幾步才回味過這句話來,臉上那種戲謔的笑一下就消失了。 小秦到底喜歡我什么呢?他想了又想。 在秦夜時人生頭一回笨拙的圓滑里,袁悅也頭一回開始認真思考秦夜時究竟對自己是什么想法。 本館那頭熱火朝天地培訓和開會,高穹因為和章曉一起被扣了三個月工資,陳氏儀又不能使用,沒了外勤補貼,原本就沒剩多少的工作熱情幾乎降為了零,整日在單位里和章曉湊在一起看閑書和小電影。無所事事地過了幾天,終于等來了秦雙雙的通知。 在他正式進入危機辦之前,秦雙雙決定親自給他進行培訓,這個被危機辦的人戲稱為“拷問”的培訓,讓高穹好奇,也讓他忐忑。 原一葦在危機辦樓下等他,見他一個人過來,好奇問道:“章曉呢?” “在單位看家?!备唏费院喴赓W。 “他不來我就得上陣了?!痹蝗斦f。 高穹:“啥意思?” 原一葦神秘地笑笑,帶他上了頂樓,穿過走廊,走進一個寬大的房間。 高穹站在房間門口,有種恍惚之感。 這地方和通天塔頂樓存放陳氏儀的那個房間有一些相似,讓他想起了梁君子。 只是這兒的陳設更加簡單,圓形的房間中央,只孤零零地放著一張躺椅。 秦雙雙已經在里面等待他了。她站在躺椅邊上,拍了拍椅子:“過來躺下?!?/br> 原一葦沒有離開,他釋放出了自己的蜘蛛,無數只小蜘蛛從地面攀爬到房間頂部,開始吐絲結網。高穹躺在躺椅上,秦雙雙在他身邊走來走去,和他一樣盯著結網的小蜘蛛。 蜘蛛們訓練有素,很快就在天花板上織就了一面巨大的、垂絲的幕布。 房間里光線柔和,蛛網上閃著星點的光。高穹饒有興味地看著,心想應該也讓章曉瞧瞧,他喜歡這種怪里怪氣的東西。 “拷問”是怎么進行的,他一點兒都不知道,于是眼睛眨得飛快,不敢閉上。 一只巴掌大的小黃雞噗地落在他肚子上,抖抖小雞翅,磨磨小雞嘴,認真地打起了瞌睡。 高穹第一次看到秦雙雙的精神體,心里忍不住又想:章曉要是看得到就好了,他喜歡這種小而蠢的東西。 “開始了啊?!?/br> 頭頂傳來聲音,高穹點了點頭:“我要做什么嗎?” 話音剛落,他肚子上的小黃雞忽然開始奮力地拍打小翅膀,細小的雞毛從翅膀底下一片片地飄出來,無聲無息地潛入了高穹的身體里。 ——這個動作太蠢了! 高穹忍不住在心里大笑,隨即卻頭皮一麻,忍不住發出了嘶啞的呻吟:有人正在強行突入他的精神世界。 秦雙雙之所以要讓原一葦留下,是怕會發生自己難以控制的事情。高穹是一個來自“彼處”的特殊人類,而且十分厲害,她沒有跟他實打實地斗過,不清楚對方的斤兩。 在她試圖侵入高穹的精神世界時,她確實遭到了強烈的抵抗。 “放輕松?!鼻仉p雙輕聲說,“信任我?!?/br> 她閉上了眼睛,感覺腳底下沒有依憑,像是踏在虛空里。身周一片漆黑,但她聽到了海浪聲和風聲。她其實已經站在高穹的雪原上了,但高穹在拒絕她,所以她什么都瞧不見。 秦雙雙并不敢輕易地移動。對于一個向導來說,陌生哨兵的精神世界無異于一個巨大的、詭譎的陷阱,有的哨兵想法太多,向導想要抵達深處,甚至必須在密密麻麻的街道上奔跑十幾個小時。 她不知道高穹這里是什么樣的,但似乎很冷。 “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吧?”秦雙雙自顧自地說,“你最喜歡的水果是什么?” 黑暗之中飄來了特殊的香氣,先是蘋果,然后是橙子,最后猶猶豫豫地,還摻雜了一些芒果的氣味。 “最喜歡的食物呢?” 這回味道就復雜了,各類食物的香味一個接一個,全無間斷地涌出來。秦雙雙不習慣芹菜rou包子,她忍不住捏緊了鼻子。 “喜歡看書嗎?” 周圍頓時變得更冷,不客氣的寒風呼呼刮著。 她每問一個問題,周圍的黑暗似乎就減少一分。高穹的敵意在漸漸消退,秦雙雙能感覺到。 “你最討厭的地方是哪里?” 黑暗之中沒有回答,秦雙雙左右張望,最后發現遠處的高空之中,隱隱閃現著光點。 她想起了高穹所說的通天塔。 那建筑似乎非常高,被云層遮蓋了的強光只能透出一些不太清晰的光線,尖端是幾個巨大的探照燈,一刻不停地在通天塔的頂部旋轉著,冷漠地映照周圍的一切。 看到了通天塔的燈光,秦雙雙忽然明白自己在哪里了。 “……雪真厚啊?!彼郎厝岬卣f,“高穹,你冷不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