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這是攻擊的手勢。 得到指令的森蚺立刻張開巨大的蛇口,將在蛇身纏卷而成的牢籠內撲騰掙扎的隼一口吞了下去。 這不是擊潰,而是毋庸置疑的吞食。隼一旦被森蚺吞入腹中,再無重新凝聚的可能。森蚺滿足地支起腦袋,所有人都看到它脖子上有一團蠕動的東西,十分突兀地頂起了蛇皮。 嚴謹連忙抱住栽倒在地的哨兵,大喝一聲:“寧秋湖!” 寧秋湖如夢方醒,立刻收起了自己的森蚺。 “放出來!”嚴謹大怒,“把隼吐出來!” 但已經來不及了。寧秋湖再次把森蚺釋放出來之后,它連脖子上那團東西都不見了。 事件的影響極為惡劣?;杳缘纳诒凰偷搅硕哚t院,當天晚上就斷了氣。雖然在實際的戰斗中,哨兵可以用擊潰對方精神體的方式來打敗敵人,但寧秋湖的森蚺直接吞下了隼,這已經不是普通實訓的攻擊手段,寧秋湖最后連畢業證都沒有拿到,直接被新希望開除了。 在舉行內部聽證的時候,嚴謹詳細地說出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他還提了兩個問題。 “為什么寧秋湖在對方已經認輸的情況下還要指揮森蚺攻擊?” “不同的精神體之間不可能這么快就融合在一起,但從寧秋湖收起森蚺到再次釋放,前后時間不過兩分鐘,隼已經完全被森蚺‘消化’了,這非??梢??!?/br> 遺憾的是,新希望不想把問題鬧大,因而沒有理會嚴謹的疑問。寧秋湖太優秀了,一個優秀的學生發生這種事情,如果鬧大了,很容易會讓新希望蒙上不好的傳言。 最后,校方本著大事化小的思路,直接開除了寧秋湖。 嚴謹提出來的兩個問題沒有人回答。 他此時此刻再想起來,仍舊覺得無法理解。 嚴謹非常喜歡寧秋湖,他認為寧秋湖身上有難得的潛質:具有一定的野心,并且愿意為自己的目的付出常人難以做到的努力。 但他不能允許自己包庇和寬恕一個在自己面前殺人的學生。 袁悅問得沒錯,他懷疑過。他懷疑寧秋湖是故意的——但他沒辦法給自己的這種懷疑找到可靠的理由。 想得多了,肚子也餓了。嚴謹草草沖了一杯麥片,看了看時間,還有半個小時袁悅就要過來。 放在沙發上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端著杯子去接,看到手機上顯示的來電人姓名時,頓時僵了。 他一直沒刪寧秋湖的手機號碼。 而此刻來電的屏幕上正顯示著“寧秋湖”三個字。 “愛是一種條件反射?!?/br> 在人才規劃局的最后一節課上,袁悅班上的輔導員告訴自己的學生,她結婚了,并且已經辭職,將隨著丈夫到另一個城市生活和工作。 學生們為她送上了歡呼和掌聲。 年輕的老師開心地與他們分享著自己的幸福,并且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袁悅很久之后才懂得這句話的意思。 條件反射是經由外部刺激而產生的,只要這種刺激還存在,條件反射就不會消失。沉浸于“愛”之中的人,戀人的聲音、身影,甚至他名字中的某一個字,都能令他涌起無端的溫柔和甜蜜。但是外部刺激一旦消失或變化,引起條件反射的條件改變了,條件反射就會受到抑制,最終消失。 袁悅覺得,自己對寧秋湖的感情,正在時間里一點點地被消磨殆盡。 留下的記憶大部分都是好的,但美好的回憶并不一定與愛這種情緒相關。他回憶起自己與寧秋湖的初遇,曾經也覺得甜蜜,但現在只想一笑置之:都過去了。他心想,我們都變了,我也是,你也是。 兩人的第一次交談是寧秋湖主動的。當時袁悅代表人才規劃局參加全國技能大賽,他參加的向導單人賽里有一道附加題,用于考察向導精神體的特殊能力。 在毛絲鼠的幫助下,他完整地記錄并復述了一份多達三萬字的文獻,拿到了最高分。 比賽結束之后,寧秋湖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袁悅面前,問他這種神奇的記憶力是怎么回事。 兩人就這樣認識了。像火星落在灑滿了汽油的柴禾上,好感迅速生起,并且以無法阻擋的趨勢,把兩人卷入了“愛”這種條件反射之中。 袁悅心里是不愿意相信寧秋湖是殺人兇手的,但那條森蚺他真的太熟悉了。他甚至覺得,如果當時自己能直接看到陳宜出事時的監控錄像,哪怕只是一道殘影,他一定也能立刻分辨出那是什么東西。 走出地鐵站,袁悅一邊往新希望的大門走,一邊給嚴謹打了電話。 他穿過校門,經過貼滿了周沙照片的榮譽墻,經過大門緊閉的技能樓,一直走到了生科院的電梯前,但嚴謹沒有接電話。 袁悅把手機揣到兜里,有些為難。嚴謹的辦公室在地下,進入嚴謹的辦公室要搭乘電梯,但他沒有口令,無法抵達嚴謹所在的那一層。 正踟躕著,電梯門開了。 兩個男人一前一后從里面走出來。 前面的那個長相英俊,身材高大,他看了袁悅一眼,眉頭輕皺,但很快就平復下來,徑直擦過袁悅肩膀走了。 后面那位和袁悅差不多高大,但年紀比秦夜時和章曉看起來都要小,戴著一頂鴨舌帽,穿著套頭衫和牛仔褲,正拿著電話在嘰里呱啦地說話。 “我現在就回去……沒答應。怎么可能答應啊,你們想得倒美。那鸚鵡啄了半天我的蜂鳥寶寶,毛都快被拔完了……” 他邊說邊走,經過袁悅身邊的時候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頓時一凜,手指發僵,手機從掌中滑落,掉到了地上。 女孩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方稚,你回來的時候順便幫我買份飯,rou末茄子……喂喂?” “方稚!” 生科院門口傳來聲音。 “趕時間,快走?!?/br> 方稚退了兩步,彎腰撿起自己的手機,紅著臉沖袁悅點了點頭,跑出大門。 “你磨蹭什么?”寧秋湖滿臉不耐,“那個是誰?” 越過方稚的肩膀,他看到呆立在電梯前頭的那個男人轉身朝自己看了過來。 那種眼神令他極為不舒服。 方稚捂著自己的胸口,連連喘氣:“我靠……我靠……寧哥,我靠……” 寧秋湖:“說人話?!?/br> “他,他袁悅啊?!狈街傻穆曇舳荚诎l抖,“我的天,是袁悅……” 寧秋湖的心猛地一跳,漸漸劇烈了。 那年輕的,瘦削又憔悴的男人移動了,他朝著自己和方稚走過來。寧秋湖下意識地想走,他現在應該立刻離開,他已經忘記了袁悅,再見面會生出許多事端。 但他動不了。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溫柔有力地按著他的肩膀,讓他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方稚仍舊緊緊揪著自己的左胸的衣服:“我靠,寧哥……我知道你當時為什么哭了……原來是這樣的,這么……這么……” 他說不出更好的形容詞。見到袁悅的那一刻,被硬生生吞進自己腦中的那部分陌生記憶瘋狂地躍動叫囂,方稚幾乎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心臟劇烈地搏動著,太陽xue突突突猛跳,寧秋湖的記憶在他身上活過來,他被猝然涌出的思念和牽掛弄糊涂了。 方稚回過頭,瞧見袁悅已經走了過來。他臉上全是懷疑和驚愕,目光緊鎖在寧秋湖身上。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袁悅低聲問。 第76章 寧哥(4) 寧秋湖沉默以對, 方稚倒起了好奇心——或者是別的心, 總之他主動回應了袁悅的話。 “我們來找嚴老師敘敘舊?!?/br> 寧秋湖此時只知道袁悅和自己曾經有過一段,但不曉得這個“曾經”到底有多深, 便也隨著方稚的話, 很隨意地說了句:“很久沒見嚴老師了……” “找嚴老師敘舊, 不找我?”袁悅的聲音都顫抖了,“你剛剛……你剛剛沒有認出我嗎?” 寧秋湖為難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或許是知道不管怎么說都會讓面前的人傷心, 他閉了嘴, 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 袁悅想不通,為什么他方才走出電梯的時候, 看自己的眼神竟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短暫的驚愕過去之后, 袁悅突然想起方才自己聽到的話, 臉色頓時一變:“你要對嚴老師做什么!” 方稚一臉茫然:“沒、沒做什么……” 寧秋湖在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角,沖袁悅說:“就聊了會兒天,沒什么事?!?/br> 袁悅看到了他的小動作,他有些懵:這個是寧秋湖的新搭檔嗎?再次打量方稚, 他的眼神帶著些微的怒氣和審視。 方稚莫名其妙地又臉紅了, 在袁悅的目光里, 他的心臟怦怦亂跳,沒辦法喘氣。 “嚴老師正好找你?!睂幥锖读藗€謊,“說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br> 寧秋湖強硬地拽著方稚的帽子,把他拉走了?;仡^看袁悅,只見他隨著自己和方稚前行兩步后,猶豫地停下了。 把方稚拉到拐角, 寧秋湖立刻低聲對他說:“釋放蜂鳥!” 方稚還兀自臉紅心跳著:“放出來做什么?” “消除袁悅見到我倆的記憶?!睂幥锖f得飛快,語氣又急又狠,“他懷疑我們來找嚴謹不懷好意,他一定是……知道了一些關于我的事情?!?/br> 會留下痕跡的,只有殺死付滄海的那一次,寧秋湖忐忑起來,又催促了一句:“快!” 方稚也覺出不妥當,連忙釋放了自己的蜂鳥。蜂鳥很小,但飛行速度卻迥異于正常的蜂鳥,箭一般拐了個彎,朝著生科院的方向沖刺。 “就跟你剛剛消除嚴謹的記憶一樣,不要吃太多,消去和我倆有關的就行了?!?/br> 方稚點了點頭,閉上眼睛。袁悅站在了電梯前,正在撥打電話,蜂鳥懸停在他頭頂,無聲無息地化成了輕霧,落在他身上。 “其實……袁悅很危險?!狈街烧f,“他的存在對你來說是一個未知的變數。干脆,我把他所有關于你的記憶都消掉吧?” “不可能的?!睂幥锖潇o地說,“不止嚴謹,他身邊還有其他的人知道我的存在,一旦提起,立刻就會發現袁悅的記憶被做了手腳。這樣你就暴露了?!?/br> 方稚突然生出一個想法。 “那殺了他就好啦?!彼f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些難受,有些悲哀,這些情緒令他的胸口緊緊揪著,有一種不分明的痛,因而接下來的話也遲疑了,“殺了他就沒問題了,消除變數,才能讓我們更好地繼續工作。你知道的,就算我吃掉了記憶,萬一出現某些適當的刺激,他所看到、所聽到的一切,還是有可能會恢復的?!?/br> 寧秋湖沒出聲,但方稚忽地渾身發顫。 “不不不……寧哥,我錯了……說錯話了……別、別這樣……” 方稚雙腿一軟,差點跪下來,幸好被寧秋湖扶住了。森蚺冰冷的、令人作嘔的氣息只出現了一瞬,隨即就被寧秋湖收了回去。 “不殺……不殺袁悅,我知道了。寧哥,求你別嚇我?!狈街山Y結巴巴地說,“在這里嚇人也不好啊,這兒可是學?!?/br> 寧秋湖眼中掠過一絲茫然,隨即神情變得愈加凝重。 方稚小聲道:“吃完了,都沒了?!?/br> 他的蜂鳥回到了他身邊,以極快的速度撲騰著小翅膀。寧秋湖指著小雀低聲說:“回去之后,再處理一次我的記憶,和袁悅有關的。弄得干凈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