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不知道?!备唏窊P起下巴,“騙他的?!?/br> 兩人打了輛車,章曉一路都很沉默。高穹也不知道跟他聊什么好,想了半天撿到個話題:“有什么新的情況嗎?” “沒有,所有的攝像頭都沒拍到人的模樣。他們現在還在查?!?/br> “你室友呢?” 章曉的手握成了拳頭,他無意識地咬著自己大拇指的指甲。 “要是能看到就好啦……能提醒他就好了……” 他一直盯著窗外流淌而過的街景,似乎沒有聽清楚高穹問的什么。霓虹映亮了整片天空,也映亮了章曉的眼睛。 高穹一直看著他進家門才離開。他以為章曉會邀請他進去喝杯茶,或者歇歇腳,但是章曉沒有。他很快道謝,然后道別,進屋之后立刻關了門。 高穹身上沒什么錢,地鐵和公交也都停了,他只好仍舊撐著那把草莓傘,在漫天的小雪里往自己家里走。 大概走了有半個多小時,他接到了應長河的電話。 “你在哪里?章曉在你身邊嗎?”應長河的口吻非常嚴肅。 “我在回家路上,章曉在他家里,我剛送他回去的?!?/br> “現在是非工作時間,我剛剛接到了系統的提示警告?!睉L河壓低聲音快速道,“是誰打開了保護域!” 高穹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章曉在出租車上說的那寥寥幾句話。 ——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要是能提醒他就好了。 高穹立刻收了傘,轉身往單位的方向不要命地奔過去。 —— *莫氏定律:華裔物理學研究者莫德華于1932年提出的能量守恒猜想:每一位哨兵或向導的精神體力量都是恒定的,在持續不斷的使用和消耗中必定會迎來完全枯竭的一天,這也是大部分哨兵和向導步入老年后身體狀況會急劇惡化、疾病纏身的重要原因。1940年,莫德華補充了莫氏定律:假定精神體力量為1,當哨兵或向導在生命中因為突發原因產生力量表現的峰值時,這種狀態會極大地消耗本身的力量。這種消耗不可逆,不可免,且會伴隨終生。但不少研究者對這個定律提出了質疑:一個精神體力量為1的哨兵,如果消耗了0.8,確實會產生嚴重的不良影響;但對一個精神體力量為100的哨兵來說,0.8的消耗量只是極少的一部分。問題爭論點聚集在如何評估精神體力量上,至今未有確切方法。 第23章 白浪街事件(2) 應長河掛了電話, 被冷風凍得僵硬的手把面前留著一條縫的窗戶死死關緊了。 他站在走廊的盡頭給高穹打出這通電話, 附近沒有任何人。 【警告:保護域已被開啟,開啟者信息比對中?!?/br> 應長河刪去了這條信息, 轉身時看到秦雙雙正從電梯走出來, 往會議室走去。 周沙和原一葦已經在會議室里等候著了。秦雙雙走入會議室, 目光在周沙身上停了一瞬,很快轉到原一葦身上。 “你沒事吧?”她關切地問。 “沒事?!鼻匾箷r說出了他姐的大秘密, 這讓原一葦有些尷尬, 又不好顯露出來,“你們呢?” “開會說吧?!庇腥舜驍嗔藘扇说恼勗? “應長河, 這場會議是專門針對你們單位的?!?/br> 應長河落座, 眼神平靜地盯著對面的人。 偌大的會議室里只坐了五個人,文管委的三個人坐在這一面,秦雙雙與另一個中年男人坐在另一面。男人掏出手機按了靜音,隨即注視著應長河:“事情很簡單, 我們要求你把陳氏儀的管理權限移交到危機辦, 并且把周沙和原一葦兩人暫時抽調到危機辦幫助調查?!?/br> “付滄海, 你有毛病嗎?”應長河冷笑道,“陳氏儀的管理權限是館長交到我手里的,再往上,是國家交到館長手里頭的。危機辦動動嘴巴就想要過去,這不止是不符合規定的問題了吧?” 坐在他面前的中年人迷了迷眼睛,一臉頭疼:“哎呀, 你那腦袋,太亮了,晃得我眼睛疼?!?/br> “付滄海!”應長河重重捶了下桌子。 周沙和原一葦對視一眼,都很無奈。 付滄海是國博安全保衛科的科長,同時也是危機辦調派到重要政府機關單位的成員之一。他既是國博的人,又是危機辦的人,但從今天他說的話來看,他現在顯然是站在危機辦那邊的。 “報告我們已經打上去了?!鼻仉p雙說,“現在只等批復。有了陳氏儀,還有周沙和原一葦,我們可以回到過去,去查找具體的線索?!?/br> “那就等通知下來了再說?!睉L河態度很強硬,“秦主任,這不是第一次了,危機辦不能這樣辦事。我理解你們,你們是管理特殊人群的重要單位,事情多,事情雜。但這是你們部門的問題。像上次,你讓秦夜時拿個通知到我們單位就說要在那里監督工作。秦主任,監督,文件上說的是‘監督’??!” 應長河曲起手指敲擊桌面,篤篤作響。 “你們危機辦,有什么資格去監督我們國家博物館下屬單位的工作?誰給了你們這個權力?就像現在,誰拍板了,誰簽字了,哪個領導說要把陳氏儀給你們了?沒有!你們這是違反工作紀律!我可以投訴你們的!” 秦雙雙神情平靜。她很年輕,但有種少見的凜冽與嚴正,是從紀律部隊里出來的人才有的氣質。 她示意應長河喝茶。 “應主任,今天在這里的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擺什么官腔了,咱們說說心里話?!鼻仉p雙平緩地說,“危機辦處理的是特殊人群的事情,但是說實在的,半喪尸化人類有聯合國通過的人權宣言,他們遇到的大部分都是人權問題,我們人權部門的同事會處理。地底人一般都在地下活動,很少出來,和他們有關的事件是最少的。狼人和其他的特殊人群就更不用說了,狼人我至今只見過一個,就是狼人權益保護協會的會長,他們協會里登記了的狼人只有12個,少得根本不可能鬧出什么事情。但是哨兵和向導是占比最大的特殊人群,同時也是和普通人交集最多的,所以這個群體出的問題也最多。我們去年一共處理了五百多起傷害事件,其中和哨兵向導有關的是93%。應主任,你覺得這個比例可怕嗎?” 應長河沒接茬。 秦雙雙搖了搖頭:“我覺得特別可怕。牽一發動全身,一旦有一件事處理不好,波及的就是整個哨兵向導群體,甚至是整個特殊人群。你應該也清楚,普通人對我們的誤解還是非常大的,這個不是十年二十年能消弭的隔閡。我也沒想過消弭,但是最近發生的這些襲擊事件,在哨兵向導群體里已經造成了部分人的恐慌??只艜l流言,人人都猜到肯定是反對組織干的,但反對組織里面不僅有哨兵和向導,也有普通人?!?/br> 秦雙雙的意思非常清楚:這部分被流言影響的哨兵和向導,很可能會因為恐懼,而對普通人實施報復行為。 “我也跟你說實話?!睉L河朗聲道,“你們拿到陳氏儀也沒有用。原一葦和周沙都沒辦法啟動它,而且沒有保護域,陳氏儀缺少一個穩定的啟動空間,極其容易發生類似819事件那樣的事故。當年建造保護域花費了一年多的時間,你們現在能立刻造一個出來么?” 秦雙雙愣了:“一葦不能啟動嗎?為什么?” 周沙瞥她一眼:“這個我們就不能說了。文管委和陳氏儀的保密原則是很嚴密的,這是當年你們危機辦審核通過的規則,我們可不能隨意改?!?/br> 會議室里沉默了片刻。秦雙雙和付滄海雖然大概知道陳氏儀可以用于回到過去,但卻不知道它具體如何啟動,也不清楚怎么cao作。秦夜時當時到文管委去送文件,秦雙雙讓他注意一下保護域和陳氏儀,但周沙看得太嚴,秦夜時甚至連保護域的模樣都沒看到。 付滄海摸了摸自己濃密的頭發,問了個問題:“能啟動陳氏儀的向導,是你從當時從我手里撿走的那個廢柴嗎?叫什么?章曉?” 高穹打開保護域的時候,章曉坐在保管陳氏儀的黑鐵柜前,正看著它發呆。 他滿頭是汗,頭發濕透了,沾在臉頰上,讓他看上去似是瘦了些,憔悴了些。 “開不了……為什么開不了……” 看到高穹走到自己身邊,章曉一把抓住他的衣角:“為什么打不開……” “非工作時間,應長河會使用他的權限鎖定柜子,打不開的?!备唏范自谒磉?,捏著袖子給他擦汗,“回家吧?!?/br> 章曉躲開了他的手,掏出手機要給應長河打電話。 高穹搶下他的手機:“你瘋了!應長河現在在危機辦開會,他已經知道你進入了保護域,所以我才會過來。你現在給他打電話,你想說什么?你想讓他開柜子?不可能的。在文管委,陳氏儀只能用于查找文物線索,不能有其他用途?!?/br> 章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高穹看到他眼睛紅了。 “我想救他……我想救他,我要救他……”他嘶聲道,“我是一個向導,向導的作用不就是保護別人嗎?我能打破歐得利斯壁壘,不就是因為注定我要做這件事嗎!” 冰冷的手掌擦去他鬢角的汗,摸了摸他的腦袋。 高穹一路飛奔過來,手和臉都是冷的。他手心里的涼意和寒氣讓章曉打了個寒戰,但因為激動而發熱的臉頰卻覺得很舒服。 他并沒有覺得害怕,也沒有出現任何性反應。和高穹靠得很近,他能感覺到高穹身上似有若無的信息素氣息。但極度的悲傷和哀痛壓抑了他的所有感知,他任由高穹擦去汗水,任由他以從未有過的溫和拍了拍自己的背。 “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备唏返吐曊f,“我陪你?!?/br> 章曉呆了一瞬,隨即搖頭:“不行……我這是違規,我會受處分的,你不能去。而且,而且我現在情緒不穩定,非常危險,我不能保證……” 高穹捧著他的臉,強迫他看著自己。 “我是一個哨兵,哨兵的作用不就是幫別人抵抗危險嗎?”他低聲說,“我們是一個小組,不就是因為我們必須一起行動,應長河才會這樣安排嗎?” 他頓了頓,小聲補充一句:“而且除了應長河,只有我才知道怎么開這個黑鐵柜子?!?/br> 然后章曉就看著他從黑鐵柜的底部抽拉出一塊方形的、可移動的數字面板。 “我們現在是同流合污了……這個成語是這樣用的嗎?”高穹說,“你千萬別告訴應長河我知道這柜子的密碼?!?/br> 章曉連連點頭,盯著高穹的手指。 高穹的手指懸在數字鍵上沒有按下去。 “章曉,我和你一起回去,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無論如何,絕對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你的室友被襲擊,你不能通知他,不能幫他?!?/br> 章曉遲疑片刻,艱難地點頭:“好。我想看看發動襲擊的哨兵是什么人?!?/br> “你如果亂來,我會立刻打暈你并且帶你離開?!备唏穱烂C地說,“明白了嗎?” 章曉又點了點頭。 街心公園的位置不算熱鬧,亭樹頗多,但到處都是明亮路燈,藏身并不容易。 章曉猜測得出來杜奇偉和女友為什么會經過這里:他們去了超市之后穿過這個街心公園可以抄近路抵達咖啡館。 落在街心公園草坪上之后,章曉指點著高穹:“你看那個?!?/br> 他偷聽到危機辦的人和秦夜時的話,得知了出現痕跡的草坪的方位。此時不過八點,杜奇偉還沒到街心公園來。 “那個位置不錯,適合埋伏?!备唏氛f。 疑似襲擊者留下痕跡的地方周圍都是走道,燈光十分充沛。而那處草坪恰好因為有亭子及高樹遮蓋,在強烈燈光下投落濃厚陰影,遮擋了那里的事物,看上去只是一團黑。 任何人只要靠近,都會立刻被藏在陰影中的人發現。 陰影后方是更漆黑的角落。 那個人應該會從角落出現,并且潛藏在陰影里頭。章曉正想著,忽見高穹抬腿往那邊走了過去。 “高穹!”他低叫一聲。 “我們去那邊,那個位置很好?!备唏氛f,“你別想著出手啊,我速度比你快太多了,只要你一動,我會立刻弄暈你?!?/br> 章曉呆住了。 那個痕跡是他們留下的。 那襲擊者呢?襲擊者藏在哪里? 如果痕跡不是襲擊者留下來的,說明襲擊者極有可能根本不在現場。他們的蹲守是沒有意義的。 路面上傳來了一些嬉鬧的聲音,站在灌木叢之后的章曉連忙抬頭。他看到杜奇偉和他的女朋友牽手走了過來。 章曉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指甲幾乎要摳進rou里。他的朋友看上去那么快樂和甜蜜,完全對接下來發生的災厄一無所知。高穹藏身在他身后的亭子里,他就在自己身邊——章曉勉強定了定神。 杜奇偉踏入燈光區域的時候,周圍的氣氛突然間起了細微的變化。 仿佛是某種異常強悍的猛獸悄悄伸出了它的爪子。它的力量像瀑布一樣,從上到下傾瀉下來,在地上團成沉默的一團。 若不是章曉現在處于極為敏銳的警戒狀態,他可能根本察覺不到。 沒有注意周圍異常情況的杜奇當然更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