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無論答案是否漂亮,每個人都要追問一句:這個工作真的有致命危險? 應長河點頭之后,面試者客客氣氣地表示回去再考慮??紤]的結果是再沒有人上門了。 章曉參加的面試和文管委沒有任何關系,應長河早就看中了他,根本沒有讓他去做文管委特色的面試——也是怕這個問題會嚇走章曉。 原一葦和高穹等人在通過面試、進入文管委之后,才在新員工培訓的課程上了解了819事件。 “應主任瞞著你,我們瞞著你,是我們不對?!痹蝗斦f,“不管你選擇去或者留,我都希望你能好好地考慮清楚。你很重要,對我們,對文管委都很重要?!?/br> 章曉沒有點頭,他愣愣看著原一葦。 原一葦雖然是文管委里話最多的一位,但章曉也很少見他一口氣講這么多的話。 章曉知道高穹喜歡這個工作。今天他還知道,原一葦應該也很喜歡這份工作。這工作有危險,收入不多,而且常常出勤幾天都無功而返——但他還是堅持了下來,并且此時真心誠意地挽留自己。 他沒有這樣的熱情,因而在遇到這種強烈的熱愛時,有些適應不了。 原一葦整整背包,催促他們:“走吧,我們盡快結束,盡快回去?!?/br> 高穹還想說什么,被原一葦瞪了回去:“請你先保持安靜。我在控制自己不揍你?!?/br> 高穹退了兩步,和章曉并排,由原一葦拿著指南針在前頭帶路。 兩人和原一葦之間拉開了幾步的距離,章曉忍了又忍,沒忍住,扭頭問他:“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件事?你擔心我出事嗎?” 高穹仍舊看著前路:“可能吧。如果你看過819的現場照片,你也會這樣做的。我不想看見任何一個人因為對危險沒有察覺而陷入危機之中?!?/br> “我……我是任何人,還是特別的人?”章曉簡直鼓足了一輩子的勇氣,聲音都顫抖著,磕磕巴巴地問。 “任何人。高穹很快說,“換了別人,我也會說的?!?/br> 章曉“哦”了一聲,因為緊張而微微聳起的肩膀無聲塌了下來。倒也沒有失望或傷心,答案在他問出這問題之前已經在心里存著了,此時他甚至有種考試時蒙對必考題的感覺:松了一口氣,果然是這樣的,我沒有猜錯。 會不會做另說,至少猜對了嘛。 三人即將抵達目的點的時候都慢了下來。前方沒有任何聲息,但三人都聞到了空氣中隱隱約約的血腥氣。 商隊已經出事了。 “我們先調節好陳氏儀?!痹蝗斦f,“章曉,做好準備,我們一旦被發現,立刻啟動陳氏儀回去?!?/br> 買下紫砂桃形杯的商人是趕著回去送禮的。但車隊顯眼,鏢師沒能擋住山上的搶匪,地上七零八落躺著二十來個人,看著都已經斷了氣。由明顯不同的衣著可看出,死的人有商隊的鏢師,也有山上的攔路匪徒。其中有一人明顯富貴圓胖,腦袋和身子分了家,栽倒在缺了一個輪的車子底下。 “東西基本都搶走了?!痹蝗敽透唏沸⌒牡貜囊慌攒S下,察看那幾輛車“車轅被刀砍斷了。估計是山賊砍的,車隊走不了,他們可以慢慢收人頭?!?/br> 高穹將那沒了腦袋的尸首翻過來:“杯子在這兒?!?/br> 章曉也從上面溜下來了,聞言連忙和原一葦過來細看。那死人似乎就是買杯者,千銀購來的紫砂杯他放在了懷中,因俯壓在地,沒有被抄走。只是雖然隔著衣物,但不免被磕碰,杯底缺了一小塊,放不平穩了。 紫砂桃形杯到目前為止仍是在這里的。原一葦讓兩人隨他退回崖上,靜靜等候。章曉第一次看到這么慘烈的現場,半天都回不過神來,一張臉慘白著,爬上去的時候手忙腳亂。 因為之前的爭執,三人也沒心情聊天,只是沉默地輪流蹲守著。章曉昨夜睡眠不足,歪在樹干上小睡了一會兒,醒來看到原一葦的小蜘蛛們在地上爬來爬去。原一葦也睡著了,只有高穹還堅持著。見章曉醒來,他把原一葦也叫醒了。三人還是無話可說,最后還是原一葦先開了口:“章曉,你抑制劑帶了么?” 章曉:“……” 聊天是聊天,但能不能換個話題? 但高穹對這個問題顯然也很有興趣,轉過頭來:“所以中級性反應到底是什么?” 章曉連忙說帶了。 “可能要留久一點兒,你注意一下?!痹蝗斦f,“抑制劑的效用時間會根據體質不同而長短不同,你一般最短是多久?” 章曉壓根兒沒記過,搖搖頭。 沒人理高穹,他張口還想再問,原一葦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有人走過來了。 棲霞山上有行宮,來人身著一身官差服飾,看著似是在行宮中當差之人。 見到滿地血腥,那年輕漢子愣了一下,立刻扎在當場,將腰間佩劍抽出。 那處沒了人,連鳥雀聲息也聽不到一絲。來人僵立片刻,矮身往前小心行走,直到踏入血場之中。 原一葦三人屏著呼吸悄悄看。那人沒有返回報告,也沒有察看死傷情況,而是立刻去翻了那幾輛鏢車。他在車里找了一通,沒有財物,悻悻跳下來。腳下恰好是那具無頭尸首,那人隨腳一踢,立刻蹲下,從尸體懷中掏出了紫砂桃形杯。終于有所獲,那人露出點兒笑意,將沾了血跡的鞋底在石頭上蹭蹭,帶著紫砂杯往來路去了。 “跟上去?!痹蝗數吐曊f。 章曉拉著他的衣角:“不行,要回去了?!?/br> 三人走到這里花了些時間,等待又耗去幾個小時,已經接近了派遣表上所規定的時限。 這對出外勤的人來說是常事,為了找到一個線索,他們往往要往返數次,甚至十幾次。原一葦萬分遺憾:“他是行宮里頭的人,我們下一次可能要到行宮去找。好吧,回去?!?/br> 陳氏儀的時間和經緯度已經設定好,高穹看著章曉:“能順利啟動嗎?” 章曉說可以。 他現在心里頭已經沒有第一次跟高穹出外勤時的激動和興奮了。取而代之的是更迫切的回去的想法:他想聽周沙說819事件的細節。 高穹仍舊沒有讓他睜眼,三人的手緊握在一起,穿過章曉看不見的、冰冷的空氣,穿過尖銳的風聲和粗糙的冰粒,回到了保護域中。 三人解下陳氏儀放到柜子里。章曉正要離開,忽然見到原一葦揪著高穹的衣領,直接把他拽出了保護域。 周沙正在保護域外頭打電話:“今天應主任請吃外賣,你們要什么——一葦?怎么了?” “這混帳跟章曉說了819?!痹蝗斦f,“我帶他去應長河那邊?!?/br> 周沙愣了一下,點點頭:“好,快去,趁現在應主任正生氣著,好好削削他?!?/br> 章曉看著原一葦和高穹走了,轉頭問周沙:“秦夜時走了嗎?應主任為什么生氣?” “危機辦安排秦夜時到文管委來督導工作,不過這個安排好像是不符合規定的,剛剛主任和秦夜時吵了一架,好精彩喲?!敝苌痴f,“秦夜時說如果應主任答應幫忙撮合他和你,他就不來了?!?/br> 章曉:“……什么?” 周沙:“主任答應了?!?/br> 章曉:“我不答應好嗎!” 第17章 819事件(3) 秦夜時是帶著任務過來的。 近期頻發的哨兵和向導遇襲事件讓危機辦很警惕,十二歲小哨兵的死更讓整體的安保等級立刻進行了調整。 隨著安保等級的調整,危機辦向幾個重要的政府機構發去通知,他們將會排遣危機辦的哨兵到這些機構去,保護和督導工作。 文管委是國博的一個下屬單位,但因為陳氏儀現在就保存在文管委,所以他們也被列入重點保護對象的范圍內。 但應長河不是這么看的。 他們和危機辦不是上下級關系,危機辦確實沒有權力往文管委這邊派人,而且沒有任何溝通,直接讓秦夜時拿著個通知就過來了。應長河認為危機辦實際上是在越級插手文管委的事務,安插一個秦夜時實際上是變相的監視。 因為危機辦在陳宜事件的處理上很不給文管委面子,除了在醫院那邊強行搶走陳宜尸體之外,現在應長河怎么打聽都得不到任何消息??吹角匾箷r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他立刻就炸了。 “吵得可大聲了?!敝苌忱聲宰跁r間管理局北京辦事處的空辦公室里,這里現在是歸她所有,“不過我覺得主任也并沒有真的那么惱怒,他吼得大聲,主要是想殺殺危機辦的威風。就算來的不是秦夜時是危機辦的主任,他也一樣吼的?!?/br> “那和我又有什么關系?”章曉不解。 周沙笑得很神秘:“因為秦夜時說,通知送到了,但他其實可以不過來,條件就是,他想和你一起吃吃飯看看電影什么的?!?/br> 章曉:“……” 周沙:“多么純潔的孩子啊,多么純潔的要求……對吧?” 章曉:“師姐你說這種話的時候可以控制一下你的笑嗎?” “對不起,忍不住?!敝苌晨攘艘宦?,“然后應主任就答應了?!?/br> 章曉完全冷靜了下來?!八饝獩]有用,我不答應?!彼f,“我是講感覺的,秦夜時……” “講性反應吧?”周沙和藹地笑。 章曉的臉紅了,立刻轉開話題:“師姐,你不是要跟我說819事件嗎?” 周沙笑夠了,起身從抽屜里拿出一沓資料給章曉。 “沒什么需要說的,高穹知道的其實也是我知道的?!敝苌痴f,“這里有一些當時的現場照片?!?/br> 照片是周沙向應長河要來的,文件袋上還貼著封條,有應長河的簽名。 在新員工培訓上,原一葦和高穹,還有另一位向導都看過里面的資料,但周沙沒有看過。 她一直沒辦法看,此時也只能注視著章曉的神情,片刻后將視線轉開,盯著辦公桌上的一盆小仙人掌。 陳麒的尸體最后是請了殯儀館的人過來收攏的。 保護域里的東西并不多,他們收攏結束之后,花了很多時間去清理架子和墻角的縫隙。 那幾張照片太慘烈了,章曉閉上眼睛,迅速將它們放回文件袋中。 文件袋里的另外幾份資料是事件的調查報告和后續通報。調查報告上全是“未能查出”,唯有“事故責任人”一欄上寫著陳麒的名字。剩下的通報也都是與陳麒有關的,他沒有正確判斷形勢,他疏于練習,他的精神體無法發揮出原有的能力,他沒能保護所有的人,他甚至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訊息。 陳麒被開除黨籍,削去一切職稱,他負起了819事件的全部責任。 最后一份文件是當日進入保護域的人員名單。 外勤小隊一共十個人,陳麒的名字在最前面。而在保護域里面的有三個人,分別是應長河,陳宜,和周影。 周影是當時陳氏儀的管理者,是她啟動了陳氏儀把小隊的人送走,并且在規定的時間內將他們傳送回來。 周影的名字后面還有一個括號,里面寫著四個字:陳麒妻子。 章曉抬起頭。他捏著這份名單,手指微微發顫。 “師姐……你mama……” “嗯?!敝苌滁c了點頭,“當時管理陳氏儀的人是我mama,她是個和我爸爸一樣厲害的向導?!?/br> 章曉說不出話。他把這些文件收攏好,疊放平整,小心地放入文件袋,再小心地封好。 那位因為出現了嚴重的心理障礙,所以最終離開國博的管理者,原來是周沙的母親。 “我跟她說我要在這里工作的時候,她生氣極了?!敝苌痴f,“氣得要跟我斷絕關系。我自己跑來北京,有三年沒見過她了?!?/br> 周沙神色非常平靜,她晃了晃腦袋。 “她不喜歡這里,非常不喜歡。出事之后的兩三年里,她甚至不能走進類似保護域這么大小的空間。我讓她很傷心。她希望我以后找一個普通人,結婚生子,平穩工作,但我好像又沒做到?!彼斐鍪种咐@了繞自己的頭發,“肯定要把一葦介紹給她的,不過還是得再等一段時間吧?!?/br> “師姐……”章曉出生問她,“你為什么要來這里呢?這里發生過這樣的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