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節
他又斂眸:“送了,她便知曉了?!?/br> (第三更知曉) 他最不想讓她知曉。 ——他就是那個逼死她的宋景城。 顧昀寒說的不假,錦年是他親手逼死的。 …… “昀寒是尚書府的千金,為我育有一雙兒女。蒙岳丈多番提點,三年間,我從六品一躍至從三品。今時今日,斷然不能讓旁人知曉我已有妻室,我的發妻從始至終只能有昀寒一人?!?/br> “岳丈聽聞我在坪州養了一房姬妾,面容姣好,婀娜娉婷。問我可愿獻于齊王,換取錦繡前程?!?/br> “錦年,你原本就是要送給方家做侍妾的,齊王不更好?” “偌大的燕韓,你再無親人,還能去何處?” 他眸間的冰冷猶若深谷寒潭,攥緊手心,眼睜睜,將她一步步逼上死路。 是,他是自私的。 怕她離開,才會將她困在坪洲。 即便像只折斷了翅膀的云雀一般,再也見不到她臉上若往昔一樣的神色,他也不愿意松手。 他并非不知曉終有一日,她會被顧家發現。 更知曉會有何種后果。 但即便冒如此,他也不愿意讓她離開。若是他連身邊唯一的信念都失掉了,那留他一人在黑暗里還有什么意義。 他向來自私。 自私到令自己發指。 直到她被顧長寧和顧昀寒發現,將她接回京中,親自送到他面前。 說要將她送與齊王,讓他斷了念想,從此前事不咎。 他冷淡應了聲“知曉”。 那夜的風雪很大,吹落了苑中鮮紅的臘梅,落在白雪皚皚中,看得讓人觸目驚心。 他身后早已沒有退路。 卻又如何甘心將她送走? 他不甘心將她送與齊王,送到旁的男子榻上承歡,他做不到。 更不可能救得下她。 他只能逼她自己走上絕路! 他是最了解她的人,了解她,亦如了解他自己。 “我的發妻從始至終只能有昀寒一人……” “我在坪州養了一房姬妾,面容姣好,獻于齊王,換取錦繡前程……” “錦年,你原本就是要送給方家做侍妾的,齊王不更好……” “偌大的燕韓,你再無親人,還能去何處……” 他眼中空洞若古井無波,指甲嵌入掌心rou間,言語里卻泛不起半分漣漪。 他知曉如何一步步將她僅存的希望覆滅,再一步步將她逼到心灰意冷的死角,不留痕跡。只是最后那聲“宋郎”,他心底徹底崩塌,眼底噙著的氤氳險些將周遭吞噬殆盡。 “從前答應你的,尋到了?!?/br> 蕭蕭轉身,從袖間置下一盞白瓷胭脂盒。 白瓷胭脂盒里,是她心念已久的臘梅胭脂,他早前就尋到了,卻一直帶在袖間,不敢給她。 就如同他過往予她的承諾一般,都湮滅殆盡了。 就只剩了這一盒臘梅胭脂的念想,似是寄托。 “一枚素玉簪,情深兩不移……” “錦年,今日你我結發為夫妻,我定會還你一世安穩……” “那就窮極一生,為卿取……” 窮極一生,為卿取…… 他攥緊手中的白瓷胭脂盒。 噩夢中那夜,屋內染著碳暖和檀香,屋外臘梅開得正好。 他懷中抱著她,她的身體尚有余溫,身上卻被大片血跡染得鮮紅而觸目驚心。那枚定情的簪子刺入胸前,她唇上還涂著他尋來的胭脂。 臉上沒有猙獰,平靜得仿佛只是睡著一般。 他握著她的手,再無生氣。 他抱她起身,分明是臘月的天,他卻感覺不到寒冷。 他既解脫,又無限悲涼。 似是有驅散不了的涼意,一直涼透到了心里。 他沉著眸色,眼中好似藏著混沌,也不知開了門要去何處,該去何處。 前所未有的恐慌涌上心頭。 他終是逼死了她,而后呢? 他不僅自私,更懦弱! 他沒有陪她徇死,他無限恐慌的是,他若也死了,下輩子,他們許是再沒有任何交集。 她永遠不知他們曾今結發為夫妻…… 她甚至不會知曉有他這樣一個人,同她一路從清平到金州,又從金州到坪洲。 他最快樂的時光,竟是當初四處逃竄,半生流離的日子。他們東躲西藏,過得艱辛,卻相互偎依。他將僅剩的饅頭遞于她,說他不餓。她就轉眸看他,明眸青睞里從不戳穿。 下一世,這些便都不復存在了。 懷念的,悲戚的,通通雪藏在記憶里。 他抱著她,走在滿天大雪的街道里,仿佛只要他停下,他們的這一世就結束了。 更可怕的是,下一世,會有一人待她很好,視她若掌上明珠。 將他全然替代。 會做所有他為她做的事,會重現她臉上的笑容,實現他所有背棄的承諾。 走過了這段風雪夜,他就會永遠失去一個人。 完完整整消失在他早前,現在和往后的生命中,永遠再無任何痕跡。 錦年…… 等他微微睜眼。 周身若粉碎般的疼痛,也根本動彈不了半分。 身邊的小廝說,他在寒山寺救下了定安侯府的小世子,摔傷了筋骨。 他還是新科探花郎,由殿上欽試,后在大理寺任職,仕途平順。秋試前,就同定安侯府往來甚密,又曾是兩個小世子的授課先生。 他腦中一片混沌,全然不知曉發生了何事。 直至他見到了孟云卿! ——那個時候的孟云卿。 他藏在被子里的手心狠狠攥緊,沒有露出半分異樣。她曾在他懷中逐漸失了溫度,冰冷得如同一樽雕塑,眼下卻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目不轉睛看他。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做夢。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將旁人認錯——這個時候的孟云卿應當在清平,寄養在劉氏那里。 小廝卻道,先生怎么忘了,這位是侯府的表姑娘啊。 表姑娘姓孟,叫孟云卿,您還做過幾日表姑娘的授課先生。 侯府的表姑娘,孟云卿。 他幽幽閉目。 在寒山寺,他就見過她一次。 她對他并無特別,就像一個只是相識卻連熟悉都談不上的人,順道過來探了一場病便罷了。 她同他陌生。 他卻慶幸。 他雖然不知曉她如何會從清平到了京中,從劉氏那里到了定安侯府,但他從未奢望的是睜眼就能再見到她,一個還好好活著,沒有經歷過往后的孟云卿。 就安靜站在他眼前。 讓旁人將屋中碳火燃得更暖些。 也暖了他早已冰冷透骨的心。 他感激上天,讓他醒來時遇見的是這個時候的孟云卿! 對他淡漠也好,成見也好。 只要她還在,他便有足夠的時間,去彌補前一世的遺憾。 他或許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前一世的孟云卿。 ——逼死她的幕幕,他仍舊歷歷在目。 那枚簪子刺進她的胸口,鮮血留了一地,當是如何果斷決絕,心如死灰。 他知曉,他沒有資格面對那時的孟云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