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她是唯一路過的人里,多看了他一眼的。 結果她不僅給他一把傘,還給他一壺酒暖身。 那種暖意,直到多年后,他都還記得,便是寒冬都不會冷。 同樣記住的是,她明眸璀璨,唇邊的一抹笑意,猶如冬日里的暖陽。 她是他的暖陽。 結發妻子。 他給她遮風避雨,她予他紅袖添香。 錦年…… 他攬緊懷中,逐漸冰冷到沒有溫度。 “一枚素玉簪,情深兩不移?!?/br> “那就窮極一生,為卿取?!?/br> “錦年,今日你我結發為夫妻,我定會還你一世安穩?!?/br> 他覺得窒息到麻木。 仿佛千金巨石壓下來,壓得他寸步難行。 中庭內,有人擋在路前。 她追了一路,他此刻終于抬眸看她。 他眼中的幽暗空洞,來人仿佛嚇住。 “宋景城!府里這么多雙眼睛都看著,你瘋了是不是?你要把我爹和我置于何處?你給我放下!”顧昀寒氣急。 他沒有應聲,繼續往前走。 顧昀寒一面退步,一面冷哼:“你想清楚了沒有?是繼續要顧家這個靠山,還是這具尸體?” 他忽得駐足,冷冷看她:“人都逼死了,還不夠嗎?” 他終于開口,顧昀寒輕哼:“逼死?”臉上笑容有些猙獰,“宋景城,人是你自己逼死的,你惺惺作態什么!” “是誰把她接來京中的?” 顧昀寒失語。 他繼續往前走,她別無他法:“宋景城,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若是敢走出這道大門……” 他忽然笑了:“她都已經死了,我還有什么好怕的?” 他斂眸,攬緊懷中,輕聲道:“錦年,我們一起回家?!?/br> 第132章 宋景城緩緩睜眼。 車窗外,依舊一片繁華之色,和臘月里那場壓抑的雪白,形成鮮明對比。 就像某日,他忽然睜眼,卻已然是正月。 都說他在寒山寺救下了定安侯府的小世子,摔傷了筋骨,要將養。 他是新科探花郎,由殿上欽試,后在大理寺任職,仕途平順。秋試前,就同定安侯府往來甚密,還曾是兩個小世子的授課先生。 這里的一切,都和他的記憶格格不入。 他不知發生了何事。 旁人來看他,他便佯裝木訥。直至見到少了年歲的定安侯和定安侯世子,才問起身邊照料他的小廝來,眼下是什么時候? 照料他的小廝還以為他摔傷了頭,惶恐應了聲:“燕平四年”。 他便不吱聲了。 燕平四年…… 燕平四年,他應當還沒有入京。眼下,卻已然中了探花,在大理寺任職,還救了定安侯的孫子。 和記憶中天差地別。 他想起身,卻無法動彈。 聽照料他的小廝說,傷筋動骨一百日,他怕是要躺足一百日才能下床。 身上的傷都是小事,定安侯府上下都害怕他是傷了頭。 唉,好端端的探花郎,將頭傷了,可惜了。 要不,能什么都不記得? 連自己是小世子的先生這件事都忘了。 他并非忘了,只是這里的記憶他通通沒有。 他素來謹慎小心,周遭都猜他傷著了頭,需要些時日恢復,他就順水推舟,當自己是傷著頭了,有不明白的就問,當裝糊涂的就裝糊涂,等旁人來說。 于是有人來看他,他也多是裝睡,怕漏出馬腳。 沒想到,他卻見到了孟云卿。 那個時候的孟云卿。 他藏在被子里的手心狠狠攥緊,沒有露出半分異樣。她曾在他懷中逐漸失了溫度,冰冷得如同一樽雕塑,眼下卻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目不轉睛看他。 他不知道是不是做夢。 若是做夢,這個夢也太長了些。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將旁人認錯——這個時候的孟云卿應當在清平,寄養在劉氏那里。 小廝卻道,先生怎么忘了,這位是侯府的表姑娘啊。 表姑娘姓孟,叫孟云卿,您還做過幾日表姑娘的授課先生。 侯府的表姑娘,孟云卿。 他幽幽閉目。 在寒山寺,他就見過她一次。 她對他并無特別。 就像一個只是相識卻連熟悉都談不上的人,順道過來探了一場病便罷了。 她同他陌生。 …… 他腿腳不便,就一直在寒山寺待了將近兩月。 他也花了將近兩月時間來理清頭緒,彌補他沒有的記憶。 這里和他早前的經歷大有不同,盡管許多事情仍是空白,但大都有跡可循。加上周遭都以為他摔傷了頭,同他解釋得也耐心,清楚。 花了將近兩月,他也接受了這個現實——盡管不知道哪里出了紕漏,但這里就是燕韓京中,他還是宋景城,卻成了定安侯的門生,新近的探花郎。 這里還有孟云卿。 不是在清平,沒有被劉氏當作搖錢樹,而是定安侯府里,備受老夫人和定安侯疼愛的表姑娘。 他同她認識也不是在清平,而是在定安侯府內,他是她的授課先生。 孟云卿來看他時,不冷不淡的態度,卻和陌生人無異。 他能感覺到,這里的孟云卿并不喜歡他,甚至厭惡他。 有關這里孟云卿的記憶,他通通沒有。 怕是除了孟云卿本人,他也根本尋不到人問。 到了正月末,陳家的傳聞四起,他在寒山寺也有所耳聞。 他早已深諳朝中的人心和手段。 定安侯權傾一方,殿上不想同他撕破臉,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若是定安侯想息事寧人,孟云卿的處境就會艱難。 只是沒過多久,謠言又不攻自破。 蒼月來的宣平侯同定安侯府認了親,說孟云卿不是陳家之后,而是宣平侯府老侯爺的親孫女,從小在珙縣長大,此番宣平侯就是來接她回蒼月見老侯爺的。 這兩件事情來得都太過蹊蹺。 若說有關陳家的傳聞,是朝中針對定安侯的攻擊,他想得通。 甚至都信。 當初孟云卿同他說起身世,他就感嘆過,她家中怎么沒有旁的親人? 但若是因為陳家的緣故,這一切都說得通了。 可宣平侯府? 他對宣平侯府沒有任何印象,就如同平白生出來的絕色一般,仿佛除了將陳家的謠言擊碎,就只有帶孟云卿離開燕韓京中這一條了。 …… 二月二十,孟云卿要同宣平侯離京。 他二月十九從寒山寺往京中趕,大夫就說傷得這么重,不養夠一百日,日后怕是要落下病根。 他顧不得那么多。 燕韓到蒼月,往返要四月。 她少說會在蒼月待上一年半載。 他不能去送她,也不能朝旁人透露半句,只有在高高的城墻上,目送她與人道別,再目送她的馬車離開。 如果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場夢境,那他用兩年的時間,能否…… 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