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娘親? 孟云卿更為詫異。 爹爹和娘親都不是珙縣人,是后遷入珙縣的,平日走動的熟識大都是來珙縣后相交的。 從外地來,姓沈,找娘親,孟云卿一頭霧水。 阿四也是機靈之人,趁著孟云卿下馬車,湊上前道:“當是富貴人家,馬車還停在一側呢?!?/br> 孟云卿順勢看去,不遠處果然停了兩輛馬車,馬車寬敞,質地優良,至少是殷實人家。馬車外,守著幾個錦服的侍衛,論氣度和衣著,非富即貴。 見到她看過來,應是府中的主人,都循禮曲身,算作禮節。 孟云卿微微頷首:“人在哪里?” “只有一人,安排在廳中用茶。只說是來尋沈蕪的,夫人的事我們不敢接話,就等著姑娘回來?!?/br> 沈蕪是娘親的名字,那就是娘親早前的舊識。 “還說了什么嗎?” “沒有,就一直在廳中用茶?!?/br> 孟云卿點頭,入了府,徑直走去便是大廳。 大廳的門敞著,遠遠就能望見一道側影端坐廳中,身姿筆挺,衣著華貴,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掩不住的綽約風流。 聽到廳外的腳步聲,不由起身轉眸,面上的表情帶著和善的笑意,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掩藏了喜悅在心中。 待得看清來人,十一二歲的個頭,又略微有些錯愕。 孟云卿盡收眼底。 “先前有事不在府中,讓公子久等了,公子是來尋沈蕪的?”她也好似不覺般,直接開門見山。 錦袍公子不免打量了她幾眼,莞爾道:“沈某從京中來,受家中長輩囑托,來尋沈蕪?!?/br> 京中,家中長輩,言辭之間懇切有禮,不似有假。孟云卿福了福身,輕聲應道:“公子要尋的沈蕪,是我娘親?!?/br> 娘親? 錦袍公子先是一驚,繼而眼前一亮,“你是……云卿?……”再看她的眼中多了幾分親絡和流光溢彩。 孟云卿微怔,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她眼色詫異便是默認,錦袍公子喜上眉梢,“云卿,我是你的表兄,沈修頤!” 表兄? 孟云卿不免疑惑,從小到大都未聽父母提及過表親之事,而眼前忽然冒出來的沈修頤,像燕子濾過春水般,在心中泛起絲絲漣漪,再難平靜。 見她猶疑,沈修頤也不著急,只從腰帶上解下一枚玉佩:“云卿你看,沈家的子孫身上都會有這么塊玉佩,沈蕪姑姑也有?!?/br> 孟云卿接過,映入眼簾的,是上好的羊脂玉才能打磨出的光澤,正面雕刻著祥瑞的麒麟圖,背面……她顫顫翻過,果然刻著一個渾厚的“沈”字。 孟云卿攥緊玉佩,又從袖袋中摸出娘親隨身攜帶的那枚,放在一處,根本是一個模子刻出,出自同一作坊之手。 孟云卿愣愣抬頭。 沈修頤笑著看她,溫文如玉。 過往,她一直以為母親死后,她在世上再無親人,而這枚羊脂玉佩上的溫度,暖得讓人窒息。 沈修頤是表兄,那她便是還有舅舅或姨母的。 不覺鼻尖微紅,氤氳就浮上眼眸。 “傻丫頭,哭什么?!彼焓稚锨?,替她擦拭眼淚,袖間好聞的淡淡沉香味,仿佛順著鼻息浸入心扉:“沈蕪姑姑呢?” 孟云卿眉間微滯,唇邊顫了顫,半晌開口:“娘親在上月過世了?!?/br> 第008章 沈家 孟云卿終于明白,上一世的時候,為什么沒有見過沈修頤。 二月里,娘親重病,看過好些大夫,都說大限將至,娘親便托人送了書信去沈家。 信中沒有寫她時日不多,只是說膝下有個女兒喚云卿,自出生后還未見過外祖母,想讓家中來人接云卿回沈家一趟。 娘親是怕死后,她無人照顧,才會給一直沒有聯絡的娘家捎信。 至于母親為何一直同沈家沒有聯絡過,沈修頤含糊帶過,她也并不清楚,只隱約覺得與爹爹有關。 沈家的人并不知道娘親已經病重,但時隔多年,突然有了娘親和她的消息,老祖宗歡喜得連病都好了多半,家中便派沈修頤來珙縣尋她和娘親。 沈家在京中。 京中到珙縣少說有一個半月路程,上一世的時候,沈修頤也應來過珙縣。 只是那時她已隨劉氏遷到清平,劉氏又未透露給旁人,所以她根本就沒有見過沈修頤。 這一世,若是她沒有擺脫劉氏,興許永遠都不知曉,還會有沈家的人會來珙縣尋她。 …… 入夜,孟云卿窩在被里輾轉難眠。 她還記得她提及娘親過世,沈修頤眼中失望和關切的神色。 對沈家,她一無所知。 前一世的種種艱辛,總讓她對親人有莫名的向往。猶是見到沈修頤遞來的玉佩,那股帶著溫度的暖意,讓她流連忘返。 前一世,若是有沈家在,她還會不會落到最后下場? 實在失了睡意,就合衣而起。 雖是四月,夜間還是透著絲絲涼意,不覺將衣裳攏得更緊些。 睡不著,便出屋在苑內踱步。 沈修頤提起過外祖母,她就在心中勾勒模樣,頭發都已花白,身子骨還算硬朗,最喜歡孫子輩圍在身邊。喜歡聽戲,喜歡熱鬧。 娘親是外祖母的小女兒,外祖母過往最疼娘親。所以接到娘親的書信,就匆匆喚了沈修頤往珙縣趕。 外祖母很想見她。 孟云卿幽幽一嘆,尋了苑中的涼亭歇下。白日里,沈修頤是想讓她同他一道回京,回沈家。 也難怪,爹娘都已不在,整個孟府只有她一人。外祖母和沈家尚在,哪有留她一人在珙縣,卻無人照料的道理。 沈修頤的提議不無道理。 但京中于她,始終是夢魘。 “錦年,我娶妻了?!?/br> “昀寒是尚書府的千金,為我育有一雙兒女……” “偌大的燕韓,你再無親人,還能去何處?” …… 翌日清晨,珙縣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入春后難得的潮濕陰霾。 娘親葬在城東,沈修頤想去拜祭,孟云卿同行。 寬大的馬車,孟云卿多是默不作聲看著窗外,沈修頤便從善如流,也不出聲相擾。 沈蕪姑姑是上月下葬的。 給祖母的信中卻只字未提病重之事。孟家上下除了十來個丫鬟雜役,就只有云卿一人。 她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是如何熬過來的? 沈修頤微微斂眸,忽然想起侯府里的姊妹,哪個不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處處有父母拿捏考量,不覺心中一沉。 而本該天真爛漫的年紀,有人眼中總是多了幾分與年齡不相稱的愁緒。 “到了?!彼曇艉茌p,沈修頤緩過神來。 馬車緩緩停下,安東上前來扶她。 出行本是用的沈修頤的馬車,就沒有帶娉婷一道,安東熟悉路,就與車夫并駕。 “雨天滑,姑娘慢?!北孔镜恼Z態,沈修頤微微怔住。 孟云卿淺淺彎眸。 搭手下了馬車,安東撐好了油紙傘給她,細雨沾衣,怕染風寒,也沈修頤入鄉隨俗。 身后的侍衛會意拎了香燭跟在身后。 “娘親葬在這里,同爹爹一處?!闭f得風輕云淡,石碑便映入眼簾。石碑前雜草不生,應是才來祭拜過。 侍衛甲上前擺了祭品果實,侍衛乙打了火折子,沈修頤點了香燭上前,雙手高舉過頭頂,行大禮叩拜。 孟云卿眼眶兀得濕潤。 “姑姑,修頤來看你了?!北〈捷p抿,聲音猶如清風拂面,眸間噙得的傷感又好似不著痕跡。 孟云卿微微攏了眉頭,沈修頤,似是從前就見過的娘親的? 再見他大禮叩拜,額頭都滲出隱隱血跡。 …… 一行人在城東逗留的時間并不長,拜祭完孟母,便往孟府折回。 由得方才拜祭的緣故,孟云卿只覺親切了許多,想起方才他眸間的痕跡,不覺問道:“表兄以前見過娘親?” 難得她主動開口,沈修頤頷首:“小時候淘氣,常往沈蕪姑姑院子里跑,喝她煮的茶?!?/br> 娘親煮的茶? 孟云卿倒是信了,娘親愛煮茶,應是在沈家就有的嗜好,沈修頤果真是見過娘親的。 “那時候娘親是什么樣子的?”她不禁好奇。 沈修頤便笑:“祖母育有四個子女,從父親到二叔,三叔都是兒子,就姑姑一個小女兒,自然金貴得很。我們小時候犯錯受罰,就通通往姑姑院里跑,十回里能有九回逃過去?!?/br> 似是想起從前,眼中的浮光掠影都溫和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