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或者說,若南淵沒有將事實說出來,寧遇或許就不會死。 清時是在為這個生氣。 南淵心中明白,心知這個問題自己必須給出回應。她在心中暗嘆一聲,望著滿面波光的湖水,終于道:“因為我覺得,沒有什么比事實更重要?!?/br> “如果是我?!蹦蠝Y說到此處,轉臉往清時看來,她神情嚴肅之極,認真道:“欺瞞會讓我難以忍受,比真相更難以忍受?!?/br> 清時聽得這話,似是怔了怔,與回頭與南淵對視,旋即明白了南淵所指,或許是寧遇,或許是自己。 但他隨即再度垂下眼來,一字一句輕聲道:“可我比你了解她,也比你更像她,我知道與喜歡的人生死相別,我絕無法再活下去?!?/br> 這話很輕,卻隨著此刻湖面的清風與暖陽,嵌進了南淵的心底。 第四十七章 這句話清時是為寧遇而說的, 卻是對南淵而說的。 南淵還記得清時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她知道清時這句話當中所有的含義, 遠比他開口所說的還要深沉。 所以南淵沒能夠將這話繼續下去。 清時并不知道南淵已經明白了自己話中的含義, 眼見南淵不再開口,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站起身來, 又不知該說些什么,最后只得掉頭往回走去。 南淵想要追去,起身之后卻是沒能夠邁動腳步,她追去之后該說些什么, 該如何去說,又或者她對于清時的這般感情, 究竟應該做出什么樣的回應?難道就當真這般放任不管, 順其自然? 她做不到。 但她卻又無法做出回應。 就在南淵靜在原地想著這些問題的時候, 清時已經離開了。 當天發生了許多事情, 南淵回到墳冢處的時候, 天色已經暗了, 幾名狐族青年掩著哭紅的眼與南淵一道回去了院落。失去了寧遇, 他們四人依然還是會在那處繼續生活下去, 而曾經有寧遇所居住的那間屋子,大概會永遠的空寂下去。 南淵又在那處住了兩天, 清時始終沒有主動與南淵說話,南淵一直沒有尋到開口的機會能與清時和解,本欲等將此間的事情處理完再說, 然而等到將寧遇的所有事情料理完后,南淵再去敲清時的房門,才發覺對方已經離開了。 在清時住過的那處空屋前站了片刻,南淵輕嘆一聲,沒有去追清時,也沒有做任何事情。 她當然知道清時去了哪里,從前他們四處逃亡四海為家,也沒有非去不可的地方,非見不可的人,然而如今他們兩人都已經不是從前的他們了。他們到了一些地方,認識了一些人,也有了屬于自己的責任,有了另一重的身份。比如聽木山之于她,比如燭明殿之于清時。所以不必去想,南淵便知道清時一定是回到了燭明殿。 但她卻不能立即去尋那人,因為在那之前,她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需要弄清楚一些東西。 她在院中靜坐了許久,后來又去了鎮上走了片刻,最后她又到了山鎮之外,到了那處新立的墳冢之前。 墳冢里埋葬著那位說話總是溫柔低沉的前輩,埋著兩枚為長發所結繩的玉佩,里面有著一段相望千年的故事。 南淵來的時候正提了一壺酒,林中靜謐,她將酒傾落于墳前,看著墓碑上那屬于寧遇的名字,終于露出了這些天來第一個可稱為生動的神情,她苦笑著喃喃道:“或許我是最沒有資格來祭拜你的?!?/br> “寧遇前輩?!蹦蠝Y輕喚那人的名字,搖頭又道,“可我自一開始就清楚,你才是將一切看得最明白的那個人,不是嗎?” “不論是喜樂與悲苦,你都已經先我們一步嘗過了,我縱然是對你說出謊言,你也總能夠猜到真相?!庇械臅r候,欺瞞也并不是唯一的途經。 南淵看懂了許多,卻依然看不懂許多。 她輕輕撫過地面的泥土,新土覆蓋了原來的地面,許多東西早已經被掩埋其中,卻還有幾株草葉倔強的自泥里探出頭來。南淵視線漫無目的的看著那些嫩草葉,低聲又道:“我還沒有多謝寧遇前輩,讓我也知道了真相?!?/br> “只是我還有一事無法決斷,卻向前輩詢問了?!?/br> 無法詢問,便只能自己做出決定。 南淵在這處墳前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天明的時候,南淵披著滿身的濕露回到了鎮上宅院里,然后她向四名蛇族青年道了別,朝著燭明殿的方向而去。 。 燭明殿中現在面臨的事情很多,幾名探子又傳來了關于千山嶺與那位山主的新消息,四族當中又有勢力遭到破壞,甚至還有著更多的麻煩亟待解決。 然而最要命的事情是,那位燭明殿的主人查個消息卻不知究竟查到了何處,久久未歸,導致整個燭明殿不得不再分出人手去找那家伙回來,堆雪倒是一點也不擔心那個家伙的安危,因為他非常清楚那家伙的實力究竟有多可怕。但他最在意的是眼前這堆讓他焦頭爛額的破事,清時若是再不回來,他感覺自己恐怕就要淹沒在這一堆沒處理完的信件與每天層出不窮的問題上了。 好在就在堆雪忙得快要昏厥過去的時候,那位不知道失蹤了多少天的燭明殿主人總算是回來了。 趕緊拉著清時在書房內坐下,將成堆的書信放在他的面前,堆雪沒好氣的道:“喏,這些是從四族來的回信,這邊是千山嶺的消息,還有一些小勢力的事情我都已經處理好了,不過蹊蹺倒是不少,等你看完了這些東西我再給你好好說一下?!?/br> 清時看起來無甚表情,從桌上隨手拿起一封信拆開看了起來,堆雪便在旁邊守著,只是守了片刻察覺清時的樣子實在有些不對勁,忍不住便又在他面前坐下,側過臉問道:“哎你這些天到底跑哪去了?那山上的妖怪跟千山嶺沒什么關系你還留在那里做什么,難不成那妖怪是個特別漂亮的女妖,讓你舍不得走了?” 清時瞥了堆雪一眼,淡淡道:“是啊,我寧愿看那山上的妖怪也不想回來聽副殿主嘮叨?!?/br> 堆雪捂著心口,搖頭裝模作樣的嘆道:“簡直無情,還記得我剛把你撿回來那會兒,你還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我大哥呢?!?/br> 清時沒有理會這家伙,將看完的信放到一旁,接著看第二封。 堆雪在旁唱了半天戲沒人理,心里好奇便更重了,他湊到清時身旁,托腮道:“我可還記得你在南淵跟前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態度?!?/br> 堆雪胳膊肘子壓到了書信,清時毫不客氣的將他的手抬起來,將書信抽出來,這才又若無其事的將他手肘挪回去。 看著一言不發的清時,堆雪挑眉又道:“不久之前你jiejie南淵才來這里問過你的事情,后來應該是到那鎮上找你去了,后來怎么樣,她找到你了嗎?你們究竟發生了什么?你遲遲不回來是不是就因為她?” 清時動作一頓,回想起不久之前在寧遇的住處發生的那許多事情,以及最后他與南淵的那番談話,終于開了口道:“不是?!?/br> 堆雪還記得當初南淵去尋找清時的時候,目中滿是堅定,本以為兩個人之間定能夠和好如初,或是更上一層,誰知道如今會等來清時這么一句回答。他當即愕然,有些不解的探問道:“這是發生了什么事?就你這個見了南淵連臉都板不下來的出息,你居然沒有被她給說服了過去?你們吵架了?” “燭明殿副殿主?!鼻鍟r不欲回答堆雪的問題,當即道,“你每天就這么閑?” “我閑?你不在的時候我可是忙得一個頭都兩個大了,你說我閑?”堆雪岔岔不平。 清時平靜反問:“那你還有空探問別人的事情?” 堆雪被清時幾句話噎了回去,頓時生出了不滿來,然而卻又找不出別的話來反駁,他悶哼兩聲隨即不打算再去管這家伙的閑事,當即便要出門。誰知他還沒推門出去,就聽見身后清時幽幽的話音傳來:“堆雪?!?/br> “怎么?”堆雪語氣不善抱臂問道。 清時手中還拽著一封書信,也不知有沒有認真去看,他盯著那信上游離的文字,低聲道:“我與jiejie,到底還是不同,原來我不明白,現在好像有那么些明白了?!?/br> 這話有些沉悶,還有著清時極少流露而出的無奈。 堆雪被清時這話給狠狠地嚇了一跳,連忙回頭問道:“你這是出去一趟換了個人回來了?” 清時瞪了他一眼。 堆雪使勁搖了搖頭,只覺得清時從里到外哪里看都不對勁,他輕咳一聲,轉而換了個說法道:“所以你不打算再追著那個兇獸跑了?” “jiejie不是兇獸?!鼻鍟r毫不猶豫的反駁。 “……”堆雪懶得與他理論,拍了拍那人肩頭,對著他面前那一堆書信努了努嘴道:“那就好好處理燭明殿的事情,副殿主忙了一天得去休息了?!?/br> 雖是這么說著,堆雪卻依舊緊盯著清時神色觀察,待發覺實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之后,終于只得作罷,自己轉身推門往外面走去。 推開房門,堆雪正欲踏出,卻見屋外的陽光下正安靜站著一人。 堆雪動作瞬時一滯,待看清屋外的人后,他才瞬時僵直了眼神。然后他猶如看見了洪水猛獸般趕緊縮回身子“砰”地關上了房門,將背抵靠在門上,神情緊張的看往清時。 清時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只是不滿著堆雪這番動靜,從書信堆里抬眉瞥了他一眼。 堆雪眨了眨眼,與清時對視半晌,終于意味不明的道:“不得了了……兇獸來了?!?/br> 第四十八章 清時毫不猶豫糾正道:“jiejie不是兇獸!” 堆雪:“……” 清時:“……” 兩個人沉默的對望了片刻, 清時才終于倏然自座中站了起來,似是想要出去卻又不知為何不敢出門, 只控制著自己往房門外看去的視線, 遲疑著小聲問道:“你是說jiejie……來了?” 堆雪苦笑著點頭,豈止是來了,根本就是已經走到大門口了。 清時還沒有來得及繼續詢問, 那邊房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的聲音,隨即就是南淵的聲音自屋外傳來道:“清時?!?/br> 這聲音清時無比熟悉,斷然是沒有認錯的道理,只是誰也想不到她會在這樣短的時間之內又尋來此處, 清時瞬時有些不知該作何回應,方才與堆雪談話時那副淡然早就沒了影兒, 只是有些無措拿目光的往堆雪求助而去。 堆雪當然不會參和這麻煩事, 他假作無意的扭頭避開了清時的視線, 口中喃喃道:“我想起來我還有些活兒沒干……” 清時直欲將手里的信糊在堆雪臉上, 然而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動作, 屋外南淵的聲音便再次傳了進來:“清時, 我有些話想對你說?!?/br> 堆雪好奇的盯著清時神色, 想看他究竟要做出什么樣的決定, 清時將手中的書信放下,猶豫不決的在原處等了許久, 終于閉目輕聲應道:“好?!?/br> 。 燭明殿事實上極為寬敞,其中包括了眾人看守的前院,清時等人所在的后殿, 地底的大殿,還有一些零星的建筑,譬如高塔,譬如后山的窄橋與涼亭。 清時與南淵交談便是在后山一處安靜的涼亭之中。 燭明殿的人不少,但多數卻都是在外面辦事,留在殿內的人也極少有會到后山來的,多數都是各自修煉,或留在前院看守閑談與喝酒,所以這處所在便成為了只有南淵與清時兩個人的所在,縱然有燭明殿的人也離得極遠,涼亭之中只剩下清時與南淵相對而坐,各自無言。 清時低頭替南淵斟茶,動作極其細致,似乎專心到了極點。 他雙手動作緩慢卻十分靈活,沒有絲毫顫抖,然而南淵卻不知道,他毫無變化的神色與動作之下,卻是早已經波瀾四起。 兩人不久之前才剛分別,而這次分別與從前不同,是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用清時心中所想來說,兩人是吵架了。他從來沒有與南淵吵過架,也不知道吵架之后究竟應該如何去解決兩人之間的關系,甚至他根本無法知道,南淵這一次來尋他,究竟是為了什么。 所以他一直在等,不動聲色的等,等著南淵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南淵看來事情卻并非如此。南淵從未覺得他們二人是在吵架,因為吵架是兩個人的事情,她從來沒有要與清時爭執的想法,自然也不存在吵架一說。 她這次來,是因為心中有一些事情,無論如何也要與清時說。 但是這件事情卻讓她十分猶豫,在她從前的生命里,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念頭,也從來沒有說出過這樣的話,所以她一直在等待,一直在猶豫,在尋找著說出這句話最適合的機會。 兩個人懷著各自的心思,沉默在這微風習習的涼亭里,看著茶葉在杯中翻覆不停,卻誰也沒有率先開口。 縱然是再如何細致,再如何磨蹭,經過這么長時間的沉默,茶葉也終于泡好了。 清時心中難得的忐忑起來,他將茶杯遞到了南淵的身前,用最大的力氣打破了沉默,道:“先喝茶吧?!?/br> 南淵點頭,自清時的手中接過茶杯,指尖卻不經意觸碰到對方的手指。 兩人幾乎是同時一怔,各自的心思在一瞬間又同時有了變化,清時連忙收回手來,竭力將心沉下來,垂眸道:“小心燙?!?/br> 南淵捧著茶杯,感覺到隔著瓷器傳來的熱茶的溫度,只覺得那杯上的仿佛是清時指尖的溫度。她低頭看著杯中的茶葉,頓時又靜了下來。 清時收拾著桌上的茶具,隨后自己也捧了一杯茶在手里,卻沒有喝,風聲倏地傳來,他有些不自在的便順著那聲音看了過去。 這期間南淵卻一直在看清時。 這些日子來陽光皆是充盈,此處雖是涼亭,陽光卻依然斜斜落進了其中,清風郎朗掠動亭外幾株花樹,樹間細小的粉白花朵便隨風輕蕩,花瓣飄飄揚揚在空中鋪展開來,清時聽得風聲隨之望去,風掠動起他絲絲縷縷的長發,他與生俱來的清淡香味便隨風而至南淵近前,像是陽光的味道,像是春日的味道。 南淵用一種從前從未有過的心思看著他,眼底的光芒閃爍著化成了一泓春水。 南淵突然覺得,這就是她要等待的時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