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香亭搖了搖頭,笑道:“大哥你就不必擔心我了,這里其實挺好的,師父待我很好,師姐也很溫柔,我最近還跟師姐學會了給花修剪枝芽呢,一點都不無聊?!?/br> 青年皺了皺眉:“你說的師姐,是哪個師姐?” “自然是南淵師姐?!毕阃び中?,“大哥你忘了,其他師兄師姐都不在山上?!?/br> 青年聽得這話,卻是沉默了片刻,香亭見他神情,不禁問道:“怎么了?” 青年面色依舊有些古怪,盯了香亭片刻才終于又道:“香亭,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離那個叫南淵的人遠一點?!?/br> “南淵師姐?”香亭不解,“師姐怎么了?” “她……”青年猶豫半晌,將心一橫,終是將話說了出來:“她還有一個名字,叫做赤追?!?/br> 。 香亭沒有聽說過南淵,但是她聽說過赤追,三千多年前降世的四大妖獸之首,直至今日都叫人懼怕的妖界強者。關于她的故事有很多,但全都關系著血腥與殺戮,所以縱然是赤追已經消失八百年,但仍然沒人能夠將她忘記。 南淵就是赤追,眾人以為她消失了,但卻沒人知道,這八百多年來,她一直待在聽木山,不知為何改了性子,成為了神木尊者的三弟子。 知道了南淵的身份之后,香亭便沉默了下來。 送走狐族青年,時間已至深夜,她趴在窗邊,看著對面房間里盈盈的燈火,看著燈前提筆認真寫字的南淵,仍舊無法將她與傳說里的妖獸赤追當作同一個存在。 若南淵真的就是那妖獸赤追,那么如今的她,還是從前那個嗜殺成性的妖獸么?還是說她早已經在這八百年間洗去了身上的戾氣,脫胎換骨? 香亭盯著南淵的身影怔怔出神,正巧此時南淵提筆抬頭,撞上香亭的目光,兩人相視之間,南淵柔和的笑了笑,倒是香亭面對著那笑意,又想起白日里那狐族青年告訴自己的事情,忍不住心中微微警覺,僵立片刻方才回以澀然一笑。 南淵不疑有他,垂眸接著做自己的事情,香亭卻立在窗邊,因為方才的一眼,內心狂跳不已。 縱然知道了如今的南淵已經不會再隨意出手傷人,但因為對方身份的關系,香亭仍是沒能夠將她當做從前那般對待,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都沒有再去看南淵養花,只是偶爾遠遠地觀察南淵的模樣,看她每日都做了什么。 南淵也能夠察覺到香亭的異樣,不過她對此并未有任何反應,只依舊做著照顧聽木山眾人衣食起居的事情,閑暇時整理花草,在路上遇見香亭的時候,也會笑著打招呼,與香亭所想象中的妖獸全然不同。 就這般過了許多天之后,香亭終于忍不住了,在某日修煉之后,來到了南淵的屋子前。 南淵正在給眼前一株杜鵑花澆水,見香亭前來,也不驚訝,只笑道:“今日有空來看花了?” 香亭聽出她淡淡的揶揄,心里面有些緊張,但卻也因為南淵的說笑,終于稍稍卸下了防備。 香亭看了她多日,只覺得對方不過是個脾氣極好又溫柔耐心的師姐,與那傳聞中的赤追相去甚遠,也是這一刻,香亭突然間放了下來。過去發生的事情不知是真是假,但那都已經成為了過去,如今的南淵不過就是眼前這個溫柔漂亮的師姐而已。 想到此處,香亭笑了笑,目光落在了南淵身前那簇嫣紅的杜鵑花上。 “這株花是今早才開花的?!蹦蠝Y輕聲說了一句,轉而笑問道,“師妹喜歡杜鵑?” “嗯,很喜歡?!毕阃Q定要打破這一段時間以來的僵局,她放輕了聲音,往南淵看去道,“這花圃里,師姐最喜歡的是什么花?” 南淵沒有立即回答香亭的問題,她動作微頓,像是想了許久,就連唇畔都帶上了淺淺的笑意,就在香亭的注視之中,南淵終于回過神來,低聲道:“我最喜歡的花,不在這花圃里?!?/br> 香亭略有不解,不明白為什么這花圃中有這么多花,南淵卻偏偏未曾種出自己喜歡的那種。 然而就在香亭疑惑之際,南淵已經又問道:“我還一直未曾問過,師妹出身狐族,怎么會來聽木山拜師修行?” “因為姑姑說神木尊者的修為很厲害,也很適合我?!毕阃ばα诵?,只是提到此處,笑意卻又苦澀了下了,眼見南淵還看著她,她沉默片刻才無奈搖頭道:“其實還因為……我姑姑想讓我離開狐族,走得越遠越好?!?/br> 南淵微微挑眉,沒有去過問這一層的關系,香亭說完了自己的事情,這便抓住機會,又開始打聽起南淵的故事,她轉而問道:“師姐你呢,你為什么會留在這里修行?” 南淵此時已經澆完了花,正將水壺放回原位,她轉身開始替這些花修剪枝葉,一面動作一面柔聲道:“為了一個人?!?/br> 香亭自是不解,南淵見她困惑的模樣,便又笑道:“早年我身邊的麻煩事有點多,他跟在我身邊太危險,不如分開。當初神木尊者答應過我,只要我跟他回到聽木山潛心修行,他便托人好好照顧那人?!?/br> 早知八百多年前的事或許另有緣由,但聽到南淵說起,香亭仍是忍不住心中好奇:“那個人是誰?” “我弟弟?!蹦蠝Y道。 香亭一怔,未曾料到妖獸赤追竟然還有兄弟。 然而南淵似乎立即察覺到了香亭的疑惑,搖頭解釋道:“不是真正的弟弟,他是我原來流浪的時候撿回來的,我們相伴多年,縱然不是真正的親人,卻也已經勝過了至親?!?/br> 原來真相竟是這般,誰也不明白當初那個殺戮成性的妖獸赤追為何會自愿隨神木尊者回到聽木山,從此潛心修行,直至此時,香亭才從南淵的口中知曉了其中內情。 她竟是為了她口中那人,甘心在這里過上這樣多年。 南淵輕輕拂去眼前一簇枝頭上的落葉,輕笑道:“他曾經跟著我吃了很多苦,我不想他再受苦了,他如今應該被照顧得很好,我答應過神木尊者在此修行兩千年,如今已有八百年,再過一千二百年,我便能出去找他了?!?/br> 香亭看著南淵的神情,只覺得其中充滿了溫柔,她幾乎能夠想象得到當初南淵與那人在一起時的情形。她垂眸看著地上的落花,不由得輕嘆一聲,低低問道:“那個人,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啊……”南淵眸中含笑,靜思片刻道,“他就是個沒膽子又愛哭的小鬼?!?/br> 第四章 云定不知道在旁人看來這位燭明殿的殿主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但在他看來,此人實在是可怕至極。 十分出人意料的是,那日云定暗中潛入燭明殿的閣樓禁地,被殿主發現之后,殿主并未立即殺了他。殿主放過了他,非但如此,他將云定留在了身旁,時時讓他幫忙跑腿傳話,端茶倒水,常來往與燭明殿在外人看來最神秘的內殿當中。 這么幾日的觀察,云定也熟悉了這位殿主的性子和習慣。 燭明殿的殿主是個性子十分冷淡的人,似乎沒有什么事情能夠勾起他的興趣,他整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待在房間里睡覺,偶爾聽聽下人稟報的事情,隨意吩咐幾句,便也沒有多的事要去做。 就如同當初云定初見殿主時一般,乍一看去此人冷漠異常,但時間長了才會發現,此人并非是冷漠,只是對大部分的事情皆不上心罷了。 而云定心中也十分好奇,不知究竟發生什么樣的事情,才能夠讓這位殿主能夠稍稍放在心上。 想到此處,云定不由又記起了自己不久之前在那處閣樓禁地看到的信,信上寫了一個名字,妖界四大妖獸中兇獸赤追南淵的名字。 八百年前南淵以一人之力屠五百高手的事情云定自然是聽過的,可是這燭明殿殿主與那南淵又是什么關系?那個人或許才是能夠讓殿主放在心上的人? 云定端著茶走進內殿的時候,心中仍自思考著這些問題,而內殿當中,殿主正斜靠在座椅上,看著手中的書冊。 云定走近,殿主伸出手將茶杯接過,他的手白皙修長,指節分明,落在瓷器之上略顯出透明色澤,他低垂著眼,看也未看云定,低聲便道:“你在這做了多久了?” 聽著殿主的話,云定微微一怔,旋即道:“五個月了?!睆膩淼綘T明殿最初在外面辦事的三個月,到后來在內殿中替殿主跑腿傳話,到如今正好五個月。 殿主平靜道:“打算什么時候回狐族?” 他這一句話說得隨意,可在云定聽來,卻是猶如平地驚雷,驚得他動彈不得,半晌無法再開口,只得睜大眼睛,定定望著殿主。 殿主神情依舊無甚變化,不過抿了一口茶后便又將杯盞遞了回去,低聲道:“你是狐族人,你以為你瞞得過我?” 云定神情復雜,不知此時應當說些什么,更不知道殿主究竟是如何看出自己的身份,在妖界之中,只要幻出人形,真身便是秘密,許多妖界高手都不會讓人輕易知曉自己的真身,正如同云定也看不出殿主的真身究竟為何。 但殿主又是如何看出他來自狐族? 殿主看來并沒有心思去解答云定的疑惑,他只挑起眼往云定看來,接著又道:“你既然來了,便繼續待在我燭明殿中好了,替我繼續辦事,等到一千二百年后再回去?!?/br> 云定陡然一怔,不解的是殿主這句話的意思,也是這一千二百年的期限。 就在他驚疑之際,殿主忽而抬手,一把扣住了云定手腕。 云定只覺一股強大的力量帶著他往前撲去,還未及動作,便已經跌到了殿主的座前,殿主長袖揮掃,云定感覺到淡淡地幽香隨那袖風而來,一陣古怪的恍惚之后,一道冰涼的指意已經觸及了他的眉心。 強大的妖力瞬時自眉心灌入,云定捂著額頭悶哼一聲,瞬時覺得體內似乎多了些什么東西,又少了些什么東西,空空落落的,讓他不覺滿心茫然。待得適應這一瞬的變化之后,他才終于撐著身子重新站了起來,艱難地抬眼往前方殿主望去。 殿主收回手,居高臨下看著云定:“你身上被我下了咒印,狐族你就不用回去了,替我辦事,你便不會死。若讓我發覺你有異心,那么……” “我有許多方法讓你后悔莫及?!?/br> 云定明白了殿主的意思,然而心中卻痛苦萬分,他原本想過來到燭明殿后被人擒住的下場,他對此并不擔心,因為不論如何,他都能夠想辦法逃出去。 然而燭明殿的手段顯然比他所想的還要可怖萬分,他未曾料到,殿主會在他的身上下了這樣一個咒印。 云定心中掙扎起來,他沉默的看著殿主,想要挪動腳步往外走去,卻懾于殿主的神色,未能挪動半分。 這日之后,云定消沉了幾天,也有無數次想要不顧身上的咒印離開燭明殿,但每每接觸到殿主的眼神,云定便又絕望的打消了這個念頭,殿主的身上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威懾力,讓他無法再生出更多的念頭。云定雖依舊待在燭明殿中,但卻又無時無刻不想要逃離此地,逃離那個深不可測的燭明殿主。然而讓他最痛苦的是,他不能離開。 他不能死,他還有一些事沒有做,還有個人沒有見,自然不能夠死在這個地方。 就這般過了幾日,云定依然無法逃離燭明殿,只得忍氣吞聲跟在殿主的身側,而也在這樣的幾日之后,殿主交給了他來到燭明殿之后的第一個正經任務。 ——前往千山嶺,調查一樁奇事。 。 聽木山。 自那日與南淵說開之后,香亭與南淵又恢復了從前那般的關系,香亭在山上無聊,總會往南淵那里跑,看她種的花長高了長漂亮了,總會十分得意,日子就這樣過去了一個月,終于在某一天,香亭與南淵在花圃里閑談的時候,一道笑聲自門外傳來,然后白須白髯的老者拄著拐走了進來。 見那老者到來,香亭微有些驚訝,隨即便是一喜道:“師父,您怎么來了?” 來的人看來不過是個尋常老者,事實上卻是妖界四大勢力當中聽木山的主人,神木尊者。 神木尊者笑了笑,沒有立即回應香亭的問題,只是將視線落在了南淵的身上。 南淵與之對視,當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師父是來見我的?!?/br> “不錯?!鄙衲咀鹫咿D身往院中石桌走去,徑自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將拐杖放在一旁,笑問道:“南淵,你在這里待了多久了?” “八百年?!蹦蠝Y未曾遲疑,立即便回答道。 神木尊者不禁多看了對方一眼,能夠如此準確的說出這個數字,代表著她一直在數著日子,也代表著,她的心思從來不屬于這里。 神木尊者搖了搖頭,輕嘆道:“你想出去?” 南淵低聲道:“外面不如聽木山來得安寧,我在這里住得很習慣,我只是在擔心清時?!?/br> 清時,便是南淵當初撿到的那個孩子的名字。 “你弟弟如今應當還在鮫人族中?!鄙衲咀鹫咝α诵?,只是笑意很快凝了下來,有些認真的盯著南淵看到,“你不必太過擔心?!?/br> 南淵笑了笑:“師父一諾千金,南淵自然不擔心,師父還沒有說,這次來找我是為什么?!?/br> 神木尊者沉默片刻,終于道:“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出手?!?/br> 南淵似乎沒有料到神木尊者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她目光微動,神情似乎認真了些,開口問道:“師尊所為何事?” 神木尊者語聲微頓,似乎在斟酌應當如何開口,片刻后,他道:“你應該知道千山嶺?!?/br> 南淵點頭,并未有驚奇,就如同如今許多人都知道赤追的傳說一般,千山嶺當中也有一個傳說,那個傳說比赤追的傳說更為久遠,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 妖界有四大勢力,如今相安無事,當初卻是爭斗連連,五千多年前四族在千山嶺中發生過一次大戰,而這次大戰也引來了不小的禍患,千山嶺地底煞氣被引出,險些引來妖界的滅界之災,而當初的狐族大將九原在危急時刻出手,以一己之力封印整個禍患,也封印了整座千山嶺。 千山嶺從此密布瘴氣,無人再能出入,也無人再能知曉其中發生了什么,當初四族的數萬人馬與那封印禍患的九原大將軍也再未出現過,一直到現在。 “千山嶺與世隔絕早有五千年,但如今卻有妖物竄出,我想其中必有古怪,所以需要讓人前去查探一番,并將當初開啟封印的九原大將軍帶回來?!鄙衲咀鹫呔従彽纴?,“只是那里危機重重,絕非普通妖類能夠進入,我們四大勢力之人皆要鎮守于此無法前去,我與狐王相議之下,能夠擔此重任的,唯有……” 說到此處,神木尊者將目光落在了南淵的身上。 南淵目中依舊含著笑意,只是到此時才開口問道:“師父當初留我在聽木山,如今又讓我下山,便不擔心我離開么?” 神木尊者笑了笑,搖頭道:“我不知你當初為何會做出那般事情,但如今你是我的弟子,你是如何模樣,我看得再清楚不過?!痹捯袈湎?,神木尊者復又道,“當初我以兩千年之期困你至此,如今想來已經不需這般。此番將九原大將軍自千山嶺帶回之后,你便自由了?!?/br> 這番話讓南淵神情終于有了變化,她認真看著神木尊者,眼底許多種情緒紛然而過,最終都化為沉寂。然后她輕輕頷首,應道:“多謝師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