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玩物,但不喪志
程鋒站在落地窗前,見到洛薇,放下手里的文件,走了過來。 他的步子很大,沒有幾秒的功夫,可是洛薇卻覺得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當他向她伸出手時,洛薇機械地和他握了握手。 兩人寒暄了幾句,氣氣的。 待她再回頭時,段恒愷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走了。 遠遠地,段恒愷兩腿分開,抱著雙臂,守在十六層入口處,生人勿近。不過,洛薇看不到。 偌大的辦公室,只剩下程鋒和她。 程鋒沒有引洛薇坐在會的沙發上,而是把她帶到落地落地窗邊的藤椅,相對而坐。坐在“水晶球”里向外看,小昆山沒有那么高了,但是足以隔絕鬧市喧囂,天高地闊,天藍草綠,洛薇一邊隨意地和程鋒聊天,不時地欣賞窗外美景。 洛薇氣地問:“程總最近挺好?” 程鋒眉頭一皺,隨即又舒展開,臉上有些散不去的疲憊,那種明明可以掩飾,但他又不掩飾,道:“不好?!?/br> “你的不好,也比很多人要好?!?/br> “薇薇,我是真的不好?!背啼h即使不笑,眼角的那條皺紋也掛在那里。 他這樣的人,輕易不會向人示弱,所以對于他此刻展露出的柔弱,洛薇也只能默默地給予尊重。 洛薇看著茶杯里一點點舒展開的茶葉,從一粒粒卷卷的小球,伸展出柔軟的葉子,在水里上下沉浮,好像在向人招手。輕輕搖動茶杯,茶葉像彩帶一樣飄舞。 程鋒的視線一直都在洛薇身上,他遲疑了很久,盯著洛薇的眼睛,說:“薇薇,我們談談吧?!?/br> “我們不是正在聊天嗎?” “我們應該正式談談?!?/br> “你想談什么?” “七年前的事?!?/br> “那時我們剛認識,根本沒有什么值得談的?!?/br> “有?!?/br> “請原諒我記性不好?!甭遛毙α?,她本就生得極美,一笑更是光芒萬丈,說起話來卻云淡風輕:“我們最近也有聯系,你確定我們沒談過嗎?” 程鋒看著洛薇,他在判斷,但是從洛薇輕松的語氣,不在意的反應,他眼里的擔憂更深了,手不自覺地就點了支煙,剛要吸又按在煙灰缸是滅掉,道:“薇薇,對不起,七年前我失約了。第二天我確實是要去自習室,但是發生了一件事,我飛去了美國,兩個月后才回國?!?/br> 也許一天之前程鋒說這些,洛薇或許還會動搖,但是現在她已經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她不想橫刀奪愛,不想和另一個女人去爭奪他,更何況,她拿什么去和他的青梅竹馬去爭去搶?于是她裝作恍然大悟地道:“你是說這件事!你要是現在不提,我都忘記了。我第二天好像也沒去自習室,好像在忙一件重要的事?!?/br> 她不說去,也不說沒去,而是用好像兩個字,表明她已經記不得了。這世間,還有什么,比忘記更顯得無所謂? 程鋒用探究的目光看著洛薇,似乎想分辨她說的是真是假?,F在,這個女孩讓他看不透了。不是七年前那個無憂無慮什么都掛在臉上,大晚上給他講鬼故事哄他開心的女孩了。 他仍然耐心地解釋:“我再回學校,你已經離校了?!?/br> 洛薇點點頭:“你不必放在心上,這沒什么的?!?/br> 程鋒試了幾次,都被洛薇輕輕擋開,于是他笑笑,問起她是怎么來到法院的。洛薇言簡意賅地回答了,她知無不答,但卻沒有一點多余的話,不像朋友間閑聊,倒像是警察問訊。 時間一點點過去,洛薇抬起手表,一點五十五分,講座馬上開始,于是她快速地道:“程總,對不起,我的時間并不多,最近院里案件量很大,你看,我們是不是可以先開始講座?” “好好好,你看我這記性,逮著你說個不停,走?!背啼h站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們到達會議室時,下面坐著一百多人,已經等了將近半小時??吹铰遛边M來,有人悄悄私語,這么年輕的一個小姑娘?雖然穿著法院制服,看上去莊重,可是還是太年輕了。 程鋒看著主席臺上他的座牌被擺放在正中間,而洛薇的座牌被擺在比較靠邊的位置,在公司幾位領導之后。程鋒交代段恒愷:“把座牌撤了?!倍魏銗甬敿醋屴k公室人員撤掉。 程鋒將洛薇讓到主席臺正中間的位置,但是洛薇遲疑了一下,沒有落座。她知道,中間的位置一定是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坐,在這,應當是程鋒無疑,底下這么多中層干部看著,她要是把人家的大bss擠走,不知道會遭到多少腹誹,所以她堅持請程鋒坐在中間。程鋒也沒堅持,坐下,將左手邊的椅子拉開。 洛薇朝下面的青鋒員工略一鞠躬,落座,將講稿攤開在桌子上,開始講座。公司其他幾位領導依次落座。 會議室里只聽到洛薇的聲音,所有人都在本上奮筆疾書,有的只是人來了,未帶紙筆,著急忙慌地從同事的本上撕張紙,也像模像樣地認真記錄。 因為洛薇身邊的程鋒,記錄得非常認真。他腰桿筆直,像直立的山峰,跟著洛薇的思路在思考,對一些精彩的講授微笑贊許地點頭,沖著洛薇。洛薇感覺挨著他的半邊身體、半邊臉都有些發熱。 突然,洛薇感覺到來自下面的一道視線,一直在她身上,順著目光看過去,洛薇愣了一下,連講課都暫停了兩秒,是文昕藝,她坐在第二排,目不轉睛地朝她這邊看。 她不止一次地想要劃清界線,但是他總是不停地給她以虛幻的希望。就像此刻,他就在她身邊,在聽著她的講座,在認真記筆記,他對她的尊重和認可讓青鋒公司的員工都一臉訝異,可是,這又能如何?他的身邊永遠有個正牌女朋友,他可以為了這個女朋友隨時扔下她。 而她甚至連埋怨的資格都沒有。 升騰起的一股急火讓她嗓子一下子就干澀生疼,講話的聲音一瞬間就沙啞了,這時,程鋒伸手將水杯推到她手邊。她端起來喝了一口,嗓子不干了,卻仍在疼。她繼續講。 這時,程鋒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亮了,洛薇正在低頭翻稿子,無意中瞥到了手機屏幕上亮起的信息摘要,顯示發信息的人叫寧提香。 程鋒第一時間拿起手機,迅速查看。 寧提香,很有意趣的名字,仿佛帶有香氣。洛薇的腦中迅速劃過這個念頭。突然,程鋒匆匆道:“不好意思薇薇,我有個急事?!比缓髵咭曇蝗鼍碗x場了。 程鋒一走,便有人開始交頭結耳,臉上掛著笑,氣氛一下子就輕松地來。就連臺上的幾位領導,好像一下子撤去了重壓,向后松松地靠在椅背上。 講座完成,臺下的員工陸續離場,文昕藝上前,幫洛薇收拾講座材料,一邊笑著道:“太精彩了薇薇,比咱們老師講得有趣多了?!?/br> “沒有沒有,我的水平哪夠?!?/br> “來自法庭第一線,當然比枯燥理論有趣啦?!蔽年克囆χ?,但是又有些遺憾:“可惜程總沒聽全?!?/br> 洛薇點點頭,道:“程總有個急事?!?/br> 文昕藝笑了,一副了然的表情,還有些揶揄:“當然是急事了,女朋友召喚,能不急嗎?” 見洛薇不置可否,文昕藝道:“只有程總的女朋友可以隨時調動程總?!?/br> 青鋒的員工漸漸地都離場了,只剩下洛薇和文昕藝,遠遠地,有兩名保潔在門口向是張望,似乎想進來收拾會場,但是看到會場里還有兩個人,便一直等在門口。 洛薇放下手里的資料,索性把話說開了:“昕藝,你喜歡程總?” 文昕藝愣了兩秒,然后毫不猶豫地承認:“是?!?/br> “你所說的得不到的,就是程總?” “除了他,還有誰?”雖然承認得很坦然,很大膽,但是文昕藝的話終究是苦澀的。 洛薇現在全明白了。明白了為什么文昕藝這樣一位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會甘愿做一名職員,明白了為什么她會放棄哈佛大學的ffer,明白了為什么她會極力地想讓她對程鋒死心。 “我對你有這么大的威脅嗎?”洛薇不解。 文昕藝目不轉睛地盯著洛薇,仿佛在看笑話一樣,她仿佛覺得這是個不言自明的真理,有些好笑地道:“洛薇,他愛不愛你我不知道,程總看你的時候,有緊張,有擔憂,有小心翼翼,如果他也樣看我,我愿意放棄所有?!?/br> “那又如何?或許他有求于我?或許他有負于我?昕藝,你想多了?!?/br> “我希望是?!蔽年克噰@了口氣。 寧提香三個字就在洛薇的嘴邊,只要問文昕藝,她會得到答案的,但是她終究沒有問。這趟泥水,她已經不想再趟進去了。 和文昕藝告了別,洛薇往外走,看到段恒愷在門口沖著她笑,旁邊站著謝安全。洛薇氣地道:“段哥,不好意思,耽誤你時間了,剛剛碰到大學同學,聊了一會?!?/br> “文昕藝?”段恒愷笑著道:“這小丫頭不錯,工作非常上進,法務方面的工作程總非常信任她?!?/br> “是的,上學的時候她就很努力?!甭遛边@句話是發自肺腑的,文昕藝生活極盡奢侈,但是在學業上確實非常努力。她可以在豪華的私家游艇上翻閱厚厚的法律條文,可以飄浮在私家游泳池里翻看年度典型案例,或者是在阿爾卑斯山頂豪華套房里撰寫法學論文。玩物,但不喪志。 段恒愷或許就是順口一說,他等在這里不是為了夸贊文昕藝,他認真地道:“薇薇,程總走后給我發了信息,要我在講座結束后招待你在公司用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