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 第49節
臺上的吸血鬼可以感覺到勒住他脖子的手在不斷地收緊,仿佛下一秒就要捏斷他的喉嚨。即使是血族,頭頸分離也是會“死”的,那時將是第二次的、徹徹底底的死亡。 他費力地從嗓子里擠出幾個氣音:“殺親……是死罪?!?/br> “是么?”葉迎之向左偏了偏頭,笑了笑,隨意道,“可是我殺死德雷克的時候也沒人告訴過我?!?/br> 他們的聲音很小,作為一個普通人,站在平臺邊緣守著白秋的遲筵根本就聽不見。 但在場的所有血族全都聽到了?!暗吕卓恕边@個名字猶如一道驚雷在他們頭頂炸響。德雷克本身已經是過去時,不過是一只死了千年早已化為塵土的血族,但是他的名字卻常常讓人聯想到那位。 那位親王殿下。 據說他的父親是從前某個國家的國王,而他的母親只是國王的情婦之一,只是因為美麗而少見的東方外表而受到寵愛。他是長子,在生下來后就被視為不祥的征兆,并被斷言活不了多久。因為他的心跳很慢、也很微弱,有時候甚至讓人感受不到,而且隨著他的年齡漸長,他的心跳和脈搏變得越發微弱。更為詭異的是正常的食物對他毫無意義,他只能靠喝動物的鮮血來維持生命。 國王不喜歡這個邪異的私生子,在他出生后沒多久就把他和他的母親一同圈禁到一幢城堡之中。而在他年幼時他的母親也早早撒手人寰。 他日漸長大,平時行動和常人無異,心跳卻一天一天地漸漸趨于停滯。當時歐洲血族中最為強大的德雷克親王聽說了他的事跡,預感到當他死去之后就會自然轉化為吸血鬼——一個力量最為純正的純血初代血族,因而希望在他斷氣之前對他進行初擁,將他轉化為自己的后裔。 他以為自己將就此擁有一個強大而俊美的后裔,然而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處于鼎盛時期最為強大的德雷克親王還沒能實施他的初擁計劃,方潛入城堡就被還是普通人類的城堡主人殺死了。而再殺死了德雷克親王之后城堡的主人才真正地停止了呼吸,徹底轉化為一只吸血鬼,作為勝利者毫無爭議地占據了德雷克親王在血族的頭銜、地位以及領地。 所以直到后來,在提起艾默爾親王的時候血族都忍不住會想到他在還是人類的時候就獵殺了一位最強大的吸血鬼親王的過往,而后噤若寒蟬。 可沒誰敢和他提什么“殺親”的戒律。更何況他殺德雷克的時候還不是血族。 現在的情況就更容易處理了,作為血族親王之一,他天然具備任意處置這些低級血族的權力——包括剝奪他們的“生命”。 “你……您……為什么……”被扼住喉嚨的吸血鬼已經不自覺地用上了敬稱,目光中飽含恐懼,他的視線轉向了勒住他的那只手。戴著白色絲綢手套的左手修長有力,無名指處繃起一塊,那里明顯戴著一枚戒指。 葉迎之之前一直用左手摟著遲筵的腰,那只手隱在暗處,在衣袖的遮蔽下,在場躁動的血族竟沒有一個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 其他血族的視線也在此時也匯聚到了那只手上。白色的手套緊緊勒著下面的戒指,甚至能透過絲綢表面隱約看出戒指上的花紋——肆意生長的荊棘、以及被荊棘緊緊纏繞包裹的嬌弱的玫瑰。 強大的氣息和威壓從場中央向四周逸散著,來人的身份已經不必再多做確認。 葉迎之一點點收緊五指,目光卻柔和而纏綣地看向別處:“……他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們了嗎,他是我的情人……” “不,”他隨意地將手中斷氣的血族扔到一邊,摘下手套,微微垂下眼,嘴角上揚,露出一個微笑,低聲喃喃著,“他是我的愛人。是我的王妃,我的國王?!?/br> 第82章 又是一個平安的夜 葉迎之扔下斷氣的吸血鬼后一路徑直向遲筵走去。 臺下所有的血族都低垂著頭,紛紛向兩側退避著, 甚至不敢看他一眼。 這一場打斗極快, 遲筵才剛來得及擔心,葉迎之就已經回來了。他仰頭看向吸血鬼獵人, 張了張嘴:“你……”怎么就回來了? 葉迎之在他面前站定,緩緩低下頭, 嘴唇仿佛不經意一般擦過他的發頂和額頭。他最終伏在遲筵耳邊道:“我和他們打了個賭。我贏了,我要帶你走?!?/br> 如果真的贏了能把眼前人贏走, 從此徹徹底底只屬于自己 ……那倒是非常不錯。血族舔了舔牙, 心旌搖曳地遐想著。他一定會把自己的小獎品好好藏起來,時時刻刻都不離身, 白天捧在手心里,晚上就抱進懷里。 遲筵看了看四周的血族,所有吸血鬼都俯首帖耳地站著,原本離他們最近的行刑者已經放下了手中的鋼錐,垂頭跪在地上。 這樣子一點都不像僅僅是贏了賭約的樣子。他微微皺了下眉,總覺得有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然而就在這時葉迎之突然拉起了他的左手,將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取下來,一點一點推著戴到了他的無名指上, 好像漫不經心般道:“對了,這個給你。這是我的一個信物, 給你,有時候或許能起點作用?!?/br> 信物?遲筵有些好奇地張開了自己的左手五指,成功地被轉移了注意力, 暫且壓下心中的違和感。 戒指的樣式簡單而莊嚴,中間荊棘玫瑰的圖樣卻很別致,嚴絲合縫的套在他的手指上,仿佛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他試著用右手拔了拔,戒指卻一動不動。 怎么可能,他拿起葉迎之的左手細細端詳,又伸出自己的手和他比對,葉迎之的手指明明要比他的稍微粗一些,對方都能從手上摘下來,自己怎么會摘不下來? 葉迎之就淺笑地站著,任他胡鬧,等遲筵不好意思地主動放下他的手后才有拉起遲筵左手,指著銀色的戒指道:“因為是信物,所以只有我才摘得下來?!?/br> 他說著把對方的手握成拳包在手心,輕聲囑咐:“收好了?!?/br> 遲筵抬頭看著對方的眼睛,卻握緊了左手,沒再推拒。 黑色的眼睛很認真,也很真摯,靜靜凝視著他,像是把自己的心也一同交付出來一樣。 他突然間有些不好意思再和葉迎之對視,連忙錯開了視線,正好看見另一邊被葉迎之隨意丟在地上的吸血鬼的尸首:“……你殺了他?” “我是吸血鬼獵人啊?!比~迎之輕聲回道,“總有一些突發情況下的執法權。不這樣做我怎么打擊他們的囂張氣焰,怎么帶你走?” “那他們現在會放咱們走嗎?”遲筵小聲問道,他看了看身邊的白秋和另外九個意識尚且不甚清醒的人,“我是說,我們?!?/br> 在這里需要離開可不僅僅是他們兩個人。這么多的人都能離開嗎?對方怎么會這么輕易放過他們?但是方才那種違和感又回來了,那些剛才還猖狂無比的吸血鬼為什么現在突然都變得如此老實且……恭敬。就像在畏懼著什么一樣。 葉迎之貼著他的耳朵,小聲耳語道:“當然。我又不傻,我帶著人來的,所以他們不敢不放咱們走?!?/br> 遲筵抬起頭有些訝異地看著他。只見他話音剛落,又有十數道身影突然出現在大廳之內,甚至有四五人凌空站在穹頂之上,將整個大廳包圍起來。 他們穿著統一的黑色制服,腳踏長靴,周身自帶冷厲肅殺之氣,遲筵幾乎都能感受到他們身上較普通血族更為深重的血氣——他們手上染得是血族的血。 葉迎之繼續在他耳旁小聲解釋道:“我猜到你出事之后就先找過來了,然后通知了執法隊的人來接應?!碑吘股坪蟮氖虑榭偟糜腥巳プ?。 “是你上次提到的血族的執法隊?”遲筵訝異地看向他,“你怎么和血族地聯系這么……密切?”就算說吸血鬼獵人發現行為不端的血族后都是先檢舉給血族執法隊處理,他們打過一些交道,有一些交情也說不過去。畢竟在連證據都沒有的情況下,血族執法隊憑什么只因為他一句話就派那么多人過來接應。 “不,”葉迎之顯然也想到了要解釋他為何能迅捷地調動血族的獨立執法隊是一件多么麻煩的事,因而馬上義正言辭地否認道,“這次跟我來的不是血族執法隊,是吸血鬼獵人執法隊。吸血鬼獵人也是有執法隊的?!?/br> 他拿起遲筵的左手,輕輕摸了摸他手上的戒指,眼神柔和地看著他:“你要相信我是一個有信物有勢力的吸血鬼……獵人啊?!?/br> “那你也是執法隊的成員嗎?”剛才否認自己來自執法隊只是為了使敵人麻痹大意? “……不是?!比~迎之頓了一下,誠實地答道。 遲筵看了看大廳四周那些氣勢冷然肅殺,穿著統一制服,面無表情,看著就很厲害的吸血鬼獵人執法隊隊員們,再看向溫溫柔柔看著自己的葉迎之。兩相比較之下,瞬間便明白了是什么情況:“沒關系,你以后變厲害了一定也可以加入他們的?!?/br> 葉迎之一定是因為現在實力還太弱所以才只能當編外人員,不能進入吸血鬼獵人執法隊工作。不過從上次他趕走狼人和這次迅速獵殺低級吸血鬼的行動來看,遲筵覺得葉迎之也挺厲害的,是有潛力的。 他祖上大概是出過非常優秀的吸血鬼獵人,家族在吸血鬼獵人內部比較有聲望,他才會有這種類似信物的東西,其他吸血鬼獵人們也會多關照他一點。這個戒指可能就是他家族的象征,其他血族見到后知道他是厲害的吸血鬼獵人家族的親友,自然就不會輕易動他了。 遲筵摸了摸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心軟了軟,更加感念對方的關護之意。 “好?!比~迎之聞言沉默片刻后便柔聲應道,看著輕輕摸著戒指的遲筵,眼角輕柔地彎了彎“我會努力成為更優秀的吸血鬼獵人的?!?/br> 跟隨前來的第二十執法隊隊員們此時有些悔恨自己的聽力為什么會那么好——他們一點、半點都不想聽到親王殿下和他喜愛的人類那驚悚的、嚇死吸血鬼的對話。 作為戰績最為輝煌的一支血族執法隊,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出來出了一個任務,封查一批進行純血祭祀的血族,居然就直接被親王殿下指認成成吸血鬼獵人了。他們一個個聽得清清楚楚,卻皆緘默無言,絲毫不敢申訴,更不敢反駁。 雖然我們聽到了,但是我們可以假裝聽不見。反正我們什么表情都沒有???,隊長做得多棒,已經自欺欺人當做什么都沒發生地開始盤問那邊的血族了。 “總之這里可以交給執法隊了,我們先離開?!比~迎之對遲筵道,“他們會把剩下的人類都安頓好消除記憶送回去的?!?/br> 遲筵點了點頭,有些擔憂地看向了白秋,白秋也正緊張地看著他,雙手不安地抓著上衣下擺。 遲筵走近她小聲安撫道:“沒事的,別怕,會有人消除你的相關記憶然后送你離開的,你會感覺像做了一場夢,再醒來的時候就回到了熟悉的床上,這些不好的記憶都會消失?!?/br> “我明白,就像哈利波特一樣,他們不會讓毫無關系普通人保留這些記憶?!卑浊稂c點頭,苦笑了一下,“雖然我一點兒都不想讓我的記憶消失,不管是好的壞的,恐怖的還是快樂的,我都想保留著它們?!?/br> 她有些好奇地看向遲筵:“不過你為什么一直記得這些?你可以告訴我嗎,我不會說出去的,事實上反正過一會兒他們大概就會讓我忘掉?!?/br> 遲筵笑了笑:“就是我之前和你說的,我和那個吸血鬼親王的約定還沒結束。等約定完成了,他大概也會消除我的相關記憶?!敝徊贿^離那一天看起來還很遙遠,他暫時還不曾考慮過這個問題。 白秋又點了點頭,同遲筵告別。 葉迎之一直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他們,等到他們相互告別后便向離得最近的一名執法隊員招了招手,又向白秋的方向揚了揚下頜,示意道:“你去照顧這位小姐離開?!?/br> 那名執法隊員領命走到白秋面前,向她微微行了一個禮:“請您跟我走,我會帶您離開?!?/br> 白秋又看向遲筵,她在這里唯一的同伴,雖然面上勉強維持鎮定,眼睛深處還是有著掩不住的惶然。 遲筵向她笑笑,安撫地點點頭,看著女孩慢慢跟著執法隊員從大廳背面的小門處離開。也有其他執法隊員陸續將還沒清醒過來的其他人類搬走。 大廳是完全封閉的,只在背面處有一扇小門,葉迎之告訴遲筵他們現在在地下,要離開這個封閉的大廳還要向上走很長的距離。 遲筵想到了自己來時蜿蜒向下曲曲折折的路:“你也是這么來的嗎?” 葉迎之沒回答,只是向他招了招手,讓他靠過去。 遲筵不明所以地向他走了兩步。葉迎之輕聲道:“不夠,再近點?!?/br> 可是再近就要貼到對方身上去了,遲筵抬眼看了一眼兩人的距離,猶豫著沒有動。 葉迎之等了兩秒,索性直接伸出手把他緊緊按向自己胸膛摟?。骸白ゾo一點,閉上眼睛,我帶你出去?!?/br> 遲筵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起初還不聽話地茫然地睜著眼睛瞅著他的臉,隨即便感受到周身氣流在高速旋轉著,且速度越來越快。他緊張得本能閉上了眼睛,緊緊抱住了葉迎之的腰。 血族輕笑一聲,趁機低下頭,在他的眼皮上偷偷吻了吻。他看著對方的睫毛若有所感地微微顫動了一下,體味著愛人在懷的感覺,舔了舔牙,便覺得心滿意足。 第83章 還施彼身 葉迎之將遲筵帶到了地面上。 清新的,有些潮濕的風拂面而過, 吹散了兩人額前的碎發。 遲筵睜開眼, 看見南半球遼遠而深邃的夜空,星星很亮, 猶如一顆顆閃爍的碎鉆,印象中上一次看見如此明亮而清澈的夜空還是小時候。長大之后, 既沒有閑暇和情思去抬頭看一看夜空,即使抬頭去看, 也看不見星星。 夜風溫柔, 他們正處在一處無人的草地上,極目遠望也看不到人或是建筑, 只有見不著邊際的草。遲筵只能推測他們大概是在城郊的某個地方。 劫后余生的感覺這時才翻涌著向上襲來。他又想起了那些戴著蒼白詭異面具、桀桀怪笑竊竊私語的吸血鬼們;想起了那陰森婉轉的曲子;想起他身后那柄長而尖銳的三棱形錐子和它長長的、被燭火放大的晃動的影子…… 這是他第一次感到死亡如此逼近,即便上一次在鮮血宴會中,他都沒有如此強烈的“自己可能會死”的預感,面對艾默爾親王的時候,他更是潛意識地篤信血族并不會真正傷害他。 葉迎之依然摟著他沒有放開,他可以感受到懷中人細微的、不住地震顫,感受到愛人在他懷里不停地不自覺地發著抖。 他在害怕。這個認知讓葉迎之的心提了起來,有些說不出的心疼和憐惜, 甚至感受到了微微的酸澀和痛楚。 他收緊了雙臂,輕輕地、不敢驚擾對方似的輕吻著對方的發梢和額角, 喃喃地安撫著:“對不起,我錯了,是我不好, 我該早點出現的……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這是他作為雄性的本能,他本能地要保護自己的伴侶一切都好,不受任何傷害,哪怕對方足夠強大足以自保也是一樣。 遲筵沒有注意他小聲的低喃,靠著他站了一會兒,深深吸了兩口氣,才將方才感受到的負面情緒全部排解出去。他想起了讓他一直覺得違和的事,抬起頭看著面前的男人:“葉迎之,我看見你好像說了些什么,然后殺了那只吸血鬼,后來那些其他吸血鬼就變得很恭敬很害怕的樣子,全都一動不敢動。為什么?你說了什么?” 葉迎之還是很心疼地摸了摸他垂在額前的碎發,像摸小動物的毛一樣,聞言只隨口扯道:“我就是告訴他們執法隊已經來了,讓他們老實點?!?/br> 遲筵心想果然吸血鬼貌似都很怕執法隊,不論是血族執法隊還是吸血鬼獵人執法隊都能震懾他們。 —————————— 遲筵在悉尼有四天的旅行計劃還沒開展,葉迎之主動提出這些天和他一起。葉迎之說他正好借住在這里朋友空著的房子里,便讓遲筵退掉了之前訂的旅館,搬去和他一起住。 遲筵隨口打聽問他是什么朋友,也是吸血鬼獵人嗎,葉迎之就隨口編造說也是吸血鬼獵人,被派去歐洲出差了,房子正好空下。遲筵也不疑有他,用國際刑警類比了一下,覺得葉迎之這位朋友一定是位厲害的吸血鬼獵人。 兩人用前三天游覽了悉尼各處的著名景點,也嘗試了各家有名的餐館,不知不覺中時間飛逝就到了最后一天。遲筵訂的是當天下午五點回索菲斯的機票,葉迎之得知后和他訂了同一航班。 因為下午就要乘飛機返航,遲筵也沒安排太緊的行程,打算上午起床后就再附近逛逛,吃過中午飯后去海德公園和圣瑪麗大教堂。葉迎之聽他講計劃,始終只微笑地聽著,附和說好。 這天又是一個陰天,從早晨起來開始天上就飄著小雨,到中午的時候更下大了。兩人隨便躲近路邊一家餐館,一邊吃午飯一邊等雨小。 然而雨一直也沒停,絲絲點點地撒在兩人身上。遲筵和葉迎之就冒著蒙蒙細雨漫步在海德公園內。教堂和公園分立在一條馬路的兩側,站在公園這邊已經可以清楚看到暗沉沉的天色之下對面哥特式建筑宏偉而莊嚴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