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 第34節
在那人打開后座門遞東西的那剎那功夫,遲筵看見了后座上隱約坐著那人的輪廓。那應該是一個男人,因為雖然只是一瞬間他也看見了從中伸出了一只蒼白而修長的手——修長卻又寬大有力,骨節分明,充滿了力量感。 那不太可能是一位女士的手。 他的手指上似乎帶著什么東西,一瞬間晃花了他的眼。 遲筵眨了眨眼,再睜眼去看時那輛黑色的汽車已經從街角處消失了。 第58章 堵塞的水池 老板此時已經發現了這位新出現的客人,熱情地詢問他要吃些什么。 遲筵只好將注意力從那輛黑色的汽車身上轉回到柜臺上方懸掛的菜單上, 視線逡巡了一遍后選擇了最簡單的牛rou漢堡。他想了想, 又加了一份炸魚和薯條。 漢堡可以留到晚上拿微波爐熱一熱再吃,這樣自己的晚飯也有了, 至少可以拖到明天再考慮學做飯的事。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里遲筵都有些神思不屬,他總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漢堡店遇見的那個奇怪的男人以及那只驚鴻一瞥的手, 甚至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夢到了。 他夢到那只蒼白的手一點點愛撫著他的身體,連掌心紋路的觸感都清晰無比, 那手的中指上帶著什么東西, 他卻看不清。他也看不清手的主人的樣子,他只知道自己被挑撥得渾身發軟, 甚至主動摟上對方的脖子,送上一個個甜美誘人的吻,引誘那人回吻著自己……然后他聽到自己發出了聲音,輕輕喊著那個人…… 遲筵滿頭大汗,一下子從夢中驚醒了。 其實他這個年紀做這種夢也沒什么值得奇怪的,也不至于因此而過于羞惱,但是夢的對象是一個只露了一只手的男人,他還那么軟軟地貼著人家叫“老公”……就不太對了。 至少他以前的二十年時間里一直根正苗紅清心寡欲, 從沒做過這樣奢靡墮落的桃色綺夢。 遲筵簡直嚇得要給他爸媽打越洋電話哭訴,兒子不孝, 剛來資本主義社會第三天就要在夢中向腐朽的資本主義的看不見臉的男人獻身了……不過他也只是想想而已,當然不可能付諸行動。 況且現在是凌晨四點,國內時間就是半夜兩點, 真敢這個時間往家里打電話他媽估計會先被嚇半死,得知沒什么大事之后再揍他一頓,即使現在逮不著人也得記著賬等他回去再算。 遲筵坐起來,擦擦腦門上的汗,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空空的水杯,打開門,去廚房接水。 路過門前鏡子的時候他向里面看了看自己此時的樣子——眼神迷離,隱隱泛著水光,臉色暈紅。 “……”遲筵狠狠閉了閉眼,又搖了搖頭,拿著杯推開門向廚房走去,腳還有些發軟。他暗自唾棄著自己,只不過是做了個夢,怎么就這么一副被蹂躪疼愛過的樣子,太不爭氣了。 遲筵在廚房里灌了兩大杯涼水才冷靜下來,把水杯放回臥室之后順路去了對面衛生間。 這一層有五個衛生間和五個浴室,分布在樓層中部。分別有兩個男用的、兩個女用的,和一個男女混用的,里面格局大體相同。衛生間內無窗,有一個洗手池和一個便池。進去之后把門鎖上就是一個完全私密的空間。 遲筵擰開洗手池上的水龍頭想要洗洗手,順便洗把臉清醒一下,他還記得方才鏡子里自己那個滿面紅暈的無力樣子,實在是有些忍受不了。 清水從金屬龍頭里汩汩流出,流到水池里卻不能順著流走,而是在池子里堆積起來,像是下水管道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同時有液體從水池下方的排水口開始向上涌,卻不是純凈無色的清水,而是絲絲縷縷裊繞著的殷紅色稀薄液體。 遲筵起初沒有在意,以前在學校因為水銹等原因有時候放出的水也會發紅或發黃。 可他很快發現不對——那液體的味道帶著些微的腥氣,像是血的腥味,可是又不像血液那樣粘稠,硬要說的話倒像是被清水稀釋過的血液。 越來越多紅色的液體相互勾纏著從下而上涌出,融入池中的清水里。 遲筵不敢再停留,匆匆關上水龍頭跑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間。他也沒有聲張,初來乍到,他本能地不想多生事端。何況現在三更半夜,一般人都在睡覺,他也不知道這事能報告給誰。 每個房間內也有一個洗手池供日常梳洗用,遲筵遲疑了一下,試著擰開了自己屋洗手池的水龍頭。 清水從中流出,很順暢地順著池底的排水口排走了。 他舒出一口氣,甚至有些無法判斷自己剛才看到的情景是真的還是只是自己因為做春夢頭腦發昏而產生的幻覺。 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是凌晨四點半,從窗子向外看,遠處的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宿舍樓臨著街道,站在窗前也可以看到偶爾駛過的車輛——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和、正常。 遲筵把自己丟到床上,關掉床頭燈,閉上了眼睛。 睡到明天早晨應該就沒事了。 這一次,那只手和他的主人沒再入夢。 第二天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晴天,暑氣蒸騰出草木氤氳的味道,盛夏的太陽過于熱情,出門時不得不涂上厚厚的防曬,并且戴上棒球帽和墨鏡才可以。 他昨晚去的那間洗手間離他的臥室最近,就在斜對面,是遲筵最常去的一間。他早晨再去的時候發現洗手池已經被疏通了,一切正常,這件事也沒聽什么人提起。 遲筵愈發分不清昨晚看見的詭異景象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只是一起尋常的下水道堵塞事故——說不定只是哪位笨手笨腳的同學用超市里賣的那種血淋淋的鮮牛rou塊堵塞了下水道呢,雖然這種猜想也令人很是不適。 但是這面超市所賣的一些非精裝的生牛rou的確帶很多血水,可能是這樣的比較新鮮,適合他們煎牛排?遲筵在國內也從不買菜做飯,對此方面毫無經驗,只能如此簡單地猜想著。江田也說過這里超市的豬rou比國內腥氣,好像是因為屠宰的時候不放血。 遲筵沒為這些事花費太多的心思,很快期待起了今天的行程。 索菲斯是一個規劃設計后建成的城市,整個城市顯得整潔而有規制,但是面積不大,可玩的景點也比較少。江田和遲筵約好了中午一同出去吃飯,然后去幾個他們都很感興趣的藝術館和博物館轉轉,晚上再回來教他做簡單的飯。 兩人乘公交來回,這里的公交不會站站都停,看到自己要搭乘的公交來了要提前招手,下車的時候也要提前按按鈕示意司機,幾乎無論什么時候每輛公交車上都有空位。 遲筵坐在公交上透過車窗遙望著遠處的風景,天藍得一塌糊涂,陽光燦爛到耀眼,卻很少看到人,只有碧綠的草甸、起伏的山原以及居民們低矮的住房——大多數是一二層的小房子,那種十幾層高的公寓樓基本絕跡。植被覆蓋率很高,道路右側就是一大片小樹林,環繞著一汪碧綠的湖水,而途徑的每座小山丘都像一個森林公園。 江田告訴他爬山的時候還有可能遇到袋鼠,壓低身子攤開雙手從正面接近它們的話它們很大幾率就不會跑,而是呆呆站在那里任你摸,直到被摸煩了才會迅速地一跳一跳地跑走。 遲筵聽得有些心動。 這里完全不像是一座二十一世紀的現代都市,反而更符合文學作品中對于鄉村田園詩式生活的想象。 晚上在江田的監導下遲筵終于成功地炒出了自己人生第一份蛋炒飯,這下他總算有喂飽自己的資本了。江田做了可樂雞翅,盛在盤子里和他一起分食——來這里這么多天第一次吃到正經的中式菜,遲筵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 江田建議他:“可樂雞翅算是最容易做的菜了,而且不容易做得太難吃,相對其他rou類而言超市里的雞翅也比較便宜,你也可以試著做一下?!?/br> 明明菜名聽起來就很高難度。遲筵含淚點頭。 因為房間挨得近,亞歷克斯和艾米麗的冰箱位置也在這里,所以一般也會使用這間廚房。 遲筵經??梢钥匆妬啔v克斯和他的朋友們聚在一起,都是一群身材高挑健美外表也很優秀的年輕人,有男有女。遲筵還看見過他們半夜成群結隊地出去,或是一起拿著酒到五樓之上的天臺上去喝酒聊天。 據江田說他們這樣的年輕人雖然不少見,但是也有不少的學生是泡在實驗室圖書館健身房里,生活學習都很規律上進。 “不過現在還沒開始上課,過兩天正式開課了他們應該就也得騰出一大部分精力在學習上?!苯锶绱私忉屩?。 艾米麗則常常是一個人,偶爾和自己的女性朋友在一起烤蛋糕或是餅干。她今天做了意面,江田送給她一只自己做的雞翅,作為投桃報李她也盛出兩小份自己做的食物分給遲筵和江田。超市里常會賣各種樣式的成袋的意面通心粉等,買回來后煮一煮加點醬料就行,是這里的學生常做的一種食物,對于一些人來說經常開火翻炒顛勺的江田做飯可能就像變魔術一樣神奇。 “今天用的是袋鼠rou?!卑愔钢约吼ず粓F的意面解說道。 遲筵還沒吃過袋鼠rou,在超市里也沒注意到過有賣的。然而他的秦漢史老師講過,其實秦漢時期的人民是各種能看見的動物植物都可以拿來吃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不一而足,百無禁忌。但是后來經過上千年的演變內陸地區的氣候環境等變化很大,相應的飲食習慣也發生了很大變化,漸漸的鳥蛇蟲這些食材就退出了餐桌,烹飪方式也出現了許多調整和改變。但是最南方地區比如廣東省上千年來氣候環境都沒怎么變,所以很多飲食傳統就保留了下來,比如吃生魚、吃蛇、燒臘等,可以說嶺南粵地其實是中華飲食傳統的活化石。 所以作為華夏子孫他怎么可能怕吃袋鼠rou。 遲筵夾了一筷子放進嘴里,隨后抬起頭禮貌地答道:“謝謝,很好吃?!?/br> 他其實沒嘗出袋鼠rou是什么味道,一方面是因為全部是混在面里的細小的rou沫,另一方面是這個意面的味道實在是煮得太奇怪太可怕了。難以形容的酸爽味道。而艾米麗就這么吃自己做的飯吃了兩年,遲筵無法想象他們是怎么活下來的,不僅活下來、還要學習、還要考試……真是令人敬佩。 也有可能是他和這些西方同學在味覺構造上有著根本的差異。 他現在覺得自己做的炒飯還挺好吃的。 —————— 兩天后學校正式開始上課,遲筵也逐漸適應了這里的生活。 廚房是一個很好的社交環境,在做飯的時候他和四樓這半邊的鄰居們都逐漸熟識了。他的做飯技藝也有了些提高,至少他現在會炒土豆絲了。 這天是周五,亞歷克斯在做牛排,遲筵在切土豆絲,兩人順便閑聊著學校的事情。 “我的牛排做好了,你要嘗一嘗嗎?” “不用了,謝謝?!弊詮膰L過艾米麗的意面之后遲筵就不太敢再輕易嘗試這些鄰居們的手藝,況且亞歷克斯鐘情于幾乎是全生的牛排,實在不是他能挑戰的。 好像給秦漢老祖宗們丟人了。 遲筵一個人出神地想著,一不小心切到了食指。 刀很鋒利,雖然只是切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殷紅的鮮血還是瞬間涌了出來。 淡淡的血的氣味飄散開來。 第59章 被荊棘纏繞的玫瑰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亞歷克斯一下子回過頭,深藍色的眼睛緊緊盯住他。 “沒事?!边t筵匆匆答道, 沒有仔細看他的鄰居此時的樣子, 舉著手跑到水池前用冷水沖了沖,“只是切到手了, 回去包一下就好?!?/br> 他說著回頭向亞歷克斯笑了笑,便走回了自己的房間。他記得來之前母親給自己書包側兜里塞了一盒云南白藥創可貼。 只是小傷, 破了點表面的皮rou。遲筵貼好創可貼后又繼續堅強地回廚房切土豆炒土豆絲去了,然而只不過是這片刻的功夫, 亞歷克斯和他的牛排都已經不在了。 難道是已經吃完了?不太可能這么快, 更有可能是去找他的朋友們一起了。 遲筵沒太在意,繼續吃完了自己的晚飯。 晚上他獨自躺在床上, 正準備入睡時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門外傳來了亞歷克斯的聲音:“杰瑞,杰瑞,你睡了嗎?” 杰瑞是遲筵的英文名,這個名字是他的小學英語老師起的。當時英語老師就是隨便準備了一些最常見的英文名,在全班隨機分配,遲筵那時一直很慶幸他們班沒人愿意叫湯姆。但是名字這種東西自有一定的黏性,他的很多社交賬號也是用這個名字注冊的,用到現在自然也不好改了。 “嗯, 已經睡了,有什么要緊事嗎?”遲筵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 已經是十一點了,“如果不著急的話明天再說可以嗎?”他現在已經洗漱完脫了衣服,再起床換衣服會很麻煩。 “哦, 沒什么事?!眮啔v克斯在門外嘟囔了一句什么,遲筵沒聽清,也沒放在心里。 他今天上了一節大課和一節討論課,下課后還去學校健身房跑了步,能量消耗比較多,閉上眼沒過多久就有了睡意,迷迷糊糊中聽見右面408室傳來開門和交談的聲音。是艾米麗的房間,這么晚了,她是剛回來,還是要出去? 這樣想著,遲筵漸漸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是周六,遲筵沒有課,但是要去學校圖書館和一門課的小組同學討論小組報告作業的選題。他出門的時候正巧看見了艾米麗,她手里拿著垃圾桶,看樣子是正準備去廚房倒垃圾。 遲筵隨便向下看了一眼,只見垃圾桶的上方大團大團的都是染著血的紙巾。 他視線向上,看見了艾米麗拿著垃圾桶的那只手腕上的傷痕,暗色的血痂和青紫的淤痕在雪白的手臂上尤為醒目。 “受傷了嗎?”他問道。 “沒事,”艾米麗抬起頭笑了笑,用右手輕輕捂住自己左手,“只是不小心劃傷了,流的血比較多而已?!?/br> “那小心一點,我昨天也切到了手。真是時運不濟?!边t筵也微笑著同對方告別,獨自坐電梯下樓,漸漸覺出一絲違和——那個傷口根本不像是劃傷,更像是……被什么東西咬傷了。 他有些在意,想起了昨晚從學校健身房往宿舍走的路上在路旁小樹林里看到的一閃而過的黑影。那東西像是一條大狗,很是高大健壯。這附近有人養大型犬嗎?還有更可怖的猜想,江田說自己曾經在夜里聽到過狼嗥,這地方生態環境保護得很好,說不定真的有狼呢?說不定會從那些山上跑下來呢? 遲筵也曾在網上看到過關于在一些生態環境良好的城鎮里人與動物,甚至是與狼、熊這些野生動物和諧相處的文章和報道,但是如果自己生活區域的周邊生活著會攻擊人的rou食猛獸還是有些令人膽戰心驚。 不過艾米麗后來遮傷口的那個動作表明她并不想讓別人看見這個傷,劃傷也可能只是托詞,還是不要去過問人家的隱私比較好。 遲筵和小組成員們討論到下午五點。他想到今天是周六又是剛開學不久事情不多,宿舍那些人一定會在五樓開party,到時候自己在房間里又會被吵得什么都干不了,索性就一直在圖書館待著,等到九點鐘才收拾書包往回走。 他的宿舍建在學校外面,之間的距離并不近,非周末時間都有校車接送,步行走的話至少也要走三十分鐘。 夏天的夜很涼爽,暑熱散去,空氣中彌散著草木的清香,遲筵便權當散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