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一大清早柳月就如遭雷擊,腦中一片空白,只留一顆心兒撲騰亂跳。 她屏住了呼吸,緩緩的抬起了頭,慢慢地,慢慢地,一點一點的坐起來,然后輕輕地提著被角,又輕輕地將被子蓋好。這一切做的悄無聲息,但這過程卻很漫長,特別是對柳月而言,宛如過了一個春秋。 柳月輕手輕腳,小心翼翼的走出了船篷內,當她站在船頭時,方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船內,看似熟睡的人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眼里沒有一點睡意朦朧。 透過被風搖擺的篷簾,可見站在船頭的小小人兒正在悶聲捶胸仰頭吐氣…… 河面上大霧籠罩著,看不透四周。 正當柳月心緒稍稍平復了些,便見遠處霧中穿來一竹筏。 只見一少年撐著竹篙緩緩靠來。 “月jiejie?!鄙倌暌灰娏卤阌H切的叫道。 “連波弟弟?!绷聼崆榈囊不亟械?。 向連波撐著竹筏靠近了小篷船。 “大哥呢?”他問。 柳月正欲回答,只見有人掀了布簾從船篷內出了來。 “大哥!”向連波見了叫的更親切,明顯聲音都變得比剛才洪亮了。 世誠只是點了點頭。 見了他,柳月的心忽的又劇烈跳動起來。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緒,柳月急忙轉向向連波問道:“怎么樣了?” 向連波答:“昨夜里宋二公子帶人在鎮上首搜索到半夜,我們醫館前后整夜都有人守著?!?/br> “那你回去時他們沒有問你什么?”柳月又問。 “有啊,我說去我姥姥家了,我姥姥家就在鎮邊上?!?/br> “那他們信了?” “沒有?!毕蜻B波搖了搖頭。 柳月:“……” 不待柳月問,他便娓娓道來,“今兒早上我出門兒就有人跟蹤我,但我豈是連這點都無法察覺的人?我七繞八繞就將他們甩掉了?!闭f著他一臉得意,眼睛看著世誠那方,一副等待夸獎的樣子。 柳月也看向世誠,見他并沒有要夸獎的意思。便替他開了口?!肮粎柡?!” 言罷,她還偷偷瞄了一眼那邊的男人。 見他仍不被所動,也似乎一點也不擔心眼下的情形。 他還真是冷,她竟有錯覺,有時會覺得他很暖? 向連波想得到的是世誠的贊許,雖然沒有得到,但柳月的贊許至少化解了尷尬。 “走吧月jiejie,我送你和大哥出鎮?!?/br> 言罷他撐起竹篙,泛著竹筏先行。 “月jiejie,你跟著我,我們劃船直接到涼山,從涼山再上岸,就可以繞過鎮子,直接到鎮外。只不過你們回云河村就要多繞一截山路了?!彼呅羞叺?。 “好?!?/br> 只要能避開麻煩,多繞一截路又有什么,大不了慢慢走。能天黑到家就是好的。 竹筏在前,小船在后,這樣一前一后在河面行駛著,一直到了涼山腳下。船兒靠岸,幾人到了到了岸上。 “月jiejie,這包袱你拿著?!毕蜻B波拿下掛在自己脖子上的包袱遞給柳月。 柳月接過,看著他。 “是大哥的那套衣裳,你洗了曬在院子里,我看干了就給拿了過來,還有一瓶藥和一些干糧,你們路上好用?!?/br> “謝謝?!绷峦乐x。 向連波擾了擾腦袋,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要交代了。 “那好,月jiejie你和大哥趁早先走吧。等我有空了,就來云河村找你和大哥。我還要等大哥身體好了教我武功的?!闭f話間他又偷偷的瞄兩眼世誠,看他如何反應。 但他卻一如往常,并沒有任何反應。 “好,那我們先走了?!绷碌?。 向連波指著前面一條小路說,“月jiejie,你們就沿著那條小路一直走,等到了岔口往右,便可以直接走到大路上,到了大路上,你就應該找的到路了?!?/br> 柳月點頭,與他揮手告別。 向連波一直站在岸邊,直到目送二人轉過山腳,消失蹤影,方才離去。 小路上沒有停歇,但走的也不算快。因為世誠還有傷在身,柳月便特意放慢了腳步。隨著時間的流逝,山間的霧氣漸漸消散,但濕氣還很重。 二人穿過小路走到大路時,鞋子和褲腿都已經被浸濕大半。在路邊尋了處巖石堆,二人找了兩塊平整干凈的大石稍作歇息。 柳月打開包袱,從包袱里拿出包好了的饅頭。向連波給二人準備的多,饅頭有幾個,完全足夠二人吃了。柳月拿了一個,伸手將其余的饅頭遞給他。 他也只從柳月手上拿了一個。柳月見此,暫且放著那只手里還剩的饅頭,先吃著另一只手上抓的饅頭。 二人就吃著饅頭果腹。一路走來直到現在二人都沒有說話,安靜的很。 東方那一片已經被旭日染紅,陽光透過云層灑向了大地。晨曦的光輝落在身上,一掃先前在叢林里的清涼,整個人漸漸地暖了起來。 柳月低著頭,默默啃著手里的饅頭。表面安靜如湖水,心中卻波濤似海浪。長了十六年,她第一次夜不歸宿,第一次在外面過夜,并且還是和一個男人一起…… 而且當她醒來還和這個男人靠的那么近,這如何不讓她心中翻涌?可在這特別時期,特別情況下,她又能怎么做怎么說呢? 他都不說話,那她還是不要做聲,就當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吧。柳月暫且只能這樣想著。但心里怎么就有些酸酸的呢…… 二人吃飽過后,繼續趕著路。 本來是說他的傷勢不宜長途跋涉的,但眼下的情形又不得不趕回村里去。所以只得如此了,不過她會慢慢走,邊歇邊走,就當是散步這樣。 與來時同樣的路,過了小溝就是田邊了。來時是她走在前,回時不知覺才發現他竟何時走到了自己的前面。 田邊過道窄,兩人只能一前一后的走著。又到了那段不好走的田埂邊上。雖說二人一路都沒有說話,但到這里柳月還是想說聲,叫他小心點。 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走在前面的人突然伸手拉起了自己手。 這突如其來讓柳月一驚,下意識的就想縮回自己的手,一瞬間來不及思考,手已抽回大半,剛巧在兩手將要分離的一刻,他抓住了她的指尖。 柳月望著他,心跳如擂鼓。 他回頭看向柳月,看著她一臉驚嚇,臉上露出歉意。 “你不小心走路,怕你等會又摔了?!?/br> 他語句溫柔,就著手上那幾根細長的指尖,伸手一握將她整個手握在掌心。 柳月低下了頭,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 許是昨晚那丘田的主人來看了田水,放了些水。昨兒那難走的田埂,今日要稍稍好些了,泥巴比昨日干了許多,走在上面也穩當了許多。二人不一會便穩當的走過了這段路。 過了這段路他便松開了手,也沒有再一路非要牽著柳月的手。如此柳月心中放松了許多,走起路來也自在了許多。 就這樣走一段,歇一段,漸漸地日頭當空,二人已經走到了云河村邊界。 越接近村子,柳月心中越緊張。她徹夜沒歸,不知村中人是否已有人知曉,如今回村,再見到他們的村民又當如何說。 說是不在乎這些,但到底還是女孩家,不可能完全忽視這些。若真這樣,她這一宿未歸,便要在村上傳了遍,到時他尋回了東西,養好了傷離去之時,留她一個,又當如何面對。 這樣一番心思想來,那從早上就潛伏在心中的酸澀一瞬間如泉涌,不可抑制。 這酸澀瞬間遍布全身四肢,柳月只覺無力再前行,鼻頭也一酸,眼眶也熱了起來。 這出去一趟,發生了這么多的事,說是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但哪能這么想就真這么算。十六年來,從未與任何男人有過近距離接觸,這幾番的牽手,這一夜的同船共度又如何能讓她忘記? 如此想著想著,就更加走不動了路,眼眶里淚水漸盛,眼前的路也愈加模糊,一瞬間鼻塞耳鳴,頭昏腦脹,胸口悶到無法呼吸,柳月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幸好她自己勉強站穩,但也在同時一直大手伸來抓住了她的手臂,拉著她。 柳月還沒抬頭看他,淚水就涌了出來。話也說不出來,一時傷心至極,只低聲抽泣著。 男人見了,眼中閃過懊惱,又閃過一道黯然,接著便是一道傷心,最后變成滿眼憐惜。 這一瞬間他心緒萬千,不比她好。 她是嫌棄自己?不喜歡自己?還是討厭自己?但總歸是他令她傷心了? 他望著遠山,深呼一口氣,緩緩地張開雙臂將柳月輕輕地圈在懷中。 他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以后跟我去望城住,我還你一條大江,無數大船,陪你一輩子?!?/br> 這話他要說,無論她同不同意。 多事之秋 柳月漸漸停下了抽泣,緩緩抬眼看向他。 原本已經平復了些,但看著看著,那雙本就紅著的眼眶內瞬間又溢滿淚水,一眨眼便如六月的暴雨,洶涌而下,怎么停也停不住。 他看著,心中不是滋味,他仰頭,吼間滾動,深咽了口氣。他想將她抱的再緊些,卻又不敢有分毫挪動。那就是她并不喜歡他,而他卻對她做了親近之舉,她一定很是傷心了…… 正當他心灰意冷準備放開手的時候,柳月又抬頭看向他,一臉淚痕,哽咽著問:“世誠叔你,你……”兩行眼淚又落了下來,“你不是已經有家室了么?” 話說完便傷心到難以控制,忍不住的抽泣起來。 男人一怔。 怎么也沒想到她會有此想法,難道她是因為這個才傷心?忽然間他心里的難受一掃而空,反而有些欣喜忍不住的浮了上來。 “誰說我已經成家了?”他看著她,眼神認真柔情,“我沒有家室?!?/br> 柳月忍不住抽了兩下,仰著小臉看著他,并沒有得到多大的安慰,她仍舊紅著眼眶,聲音沙啞,“你都這把年紀了,怎么可能還沒成家?” 男人又怔住了。 這把年紀…… 究竟是怎樣的一把年紀? 他摸了摸自己臉上那一圈愈漸濃密的胡渣,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他看著她,認真的道:“我沒有家室,也沒有一把年紀,我今年二十四,事務繁忙,暫未娶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