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祁王叔不是已經在審問那幾個婆子了,現在說什么都為時尚晚。母后若是錯怪了陸家,豈不是正中一些小人的下懷?!被实壅Z重心長。因為錢家一口咬定這不是個意外,遂皇帝硬著頭皮又把這案子交給了祁王,一事不煩二主。 錢太后哭聲一頓,倒覺得皇帝說的也在理,可她就是憋不下這口氣啊,錢太后可算是能體會到當時陸家那種憋屈了。 “若查出是陸家所為,你當如何?”錢太后突然問皇帝。 這個問題可把皇帝問倒了,他是真的沒想過這是陸家做的,或者說不敢想。 眼見皇帝露出顯而易見的猶豫,錢太后頓時心涼了,感情自己娘家在他眼里還不如陸家這個妻族來的重要,錢太后登時生出了無法言說的危機感。 “是不是哪怕是陸家做的,你也打算當成意外來處理了!”錢太后詰問。 皇帝啞口無言,只能反復道:“母后,現在說這些有何意義?”就是不肯給句實話,實在是皇帝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啊?;屎竽鞘律?,自己的確偏袒了母族。 錢太后再三追問都沒得到滿意答案,頓時氣得不行,越想越不平。婆媳問題本就是世上最大的難題之一,之前錢太后和陸靜怡有共同的敵人——鄭貴妃,婆媳倆一致對外,相處融洽,現在敵人倒了,同盟瓦解,兩人各有娘家,利益上產生分歧,問題終于來了。 和大多數婆婆一樣,錢太后也擔心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兒子那是寡婦的命根子,尤其太后這個寡婦一身榮辱都系在這個兒子身上,更見不得兒子被兒媳攏了去。 眼見兒子護著媳婦,錢太后霎時心涼了。 幾日后,被錢家派去迎接承恩公夫人的那兩個婆子的調查結果也出來了,完全沒有可疑之處,這事瞧著它就是個意外。 半夜趕路摔下山坡想想也正常,不正常也就是這個人是之前‘害’的皇后流產的承恩公夫人罷了。 于這個結果,皇帝是松了一口氣的,他還真怕背后有陸家的影子。 錢太后卻是不滿意的,她堅信這事有陰謀,區別就是到底是陸家干的,還是兇手另有其人?這個‘其人’找不著,錢太后一腔怒火只能沖著陸家去了。 其實漫說錢太后,外頭不少人也覺得是陸家的手筆,奈何陸家手段高明,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不像錢家弄得一身sao。 這些流言蜚語傳到錢太后耳里后,把她氣得不行,因此更恨陸家??蓻]有證據,她便是貴為太后也拿陸家莫可奈何,皇帝都不站在她這邊。 越想越是憤怒的錢太后終于把自己給氣病了。太后一病,后宮嬪妃少不得要去侍疾。 陸靜怡也不能例外,理所當然的,陸靜怡在慈寧宮遭到了刁難,甚至還被錢太后潑了一碗藥汁,幸好這藥不燙。 整個慈寧宮上上下下凡是看見這一幕的都呆了,包括錢太后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動手了,她瞧見陸靜怡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就來氣,皇帝中意她,泰半是因為她這張臉。等她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動手了。 太后跟前的老嬤嬤連忙圓場,陸靜怡神色淡淡的:“母后鳳體欠佳,心情不好,兒媳知道。兒媳就不打擾母后靜養了?!闭f著恭恭敬敬一福身,步履如常的離開。 錢太后望著她挺直的脊背,內心深處涌出一股寒意,她寧愿陸靜怡跟她哭跟她鬧,也不希望她這樣的平靜。忍字頭上一把刀! 聞訊而來的皇帝在半路上遇上了陸靜怡,皇帝從來沒見過這樣狼狽的陸靜怡,心頭一刺連忙走過去:“皇后,皇后!”皇帝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陸靜怡淡淡一笑:“錢家連番遭遇不幸,母后心情不好,臣妾都明白,何況母后還生著病,病人總是格外難以控制脾氣些?!?/br> 聞言皇帝更難受了,動容的握住陸靜怡的雙手,聲音中帶上了十二萬分的歉意和心疼:“委屈你了!母后也不知怎么回事,近來脾氣越發古怪,你別往心里去?!?/br> “臣妾身為人媳,這些都是應當的?!标戩o怡抬眼看著皇帝,溫聲道,“母后怪罪臣妾不要緊,只要陛下相信臣妾,相信陸家便好?!?/br> “朕自是相信你和陸家?!贝鬄楦袆踊实巯胍膊幌氲?,不由慶幸,幸好陸靜怡知禮識大體,要是她也和錢太后似的不講理,皇帝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皇帝又溫言軟語的安撫了陸靜怡一通,才與她分開,命人好生送她回坤寧宮,而他自己則去了慈寧宮。 一回到坤寧宮,陸靜怡先去凈房,洗去那一身令人作嘔的藥味。她靜靜坐在白玉砌成的水池中,盯著水面上的花瓣慢慢的出了神。 裊裊升騰的熱氣中,明艷端莊的面龐上,神情晦暗不明。 良久后大宮女金蘭才輕聲喚道:“娘娘,時辰差不多了?!?/br> 陸靜怡眨了眨眼后垂著眼嗯了一聲,濃密卷翹的睫毛在她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更衣過后,陸靜怡被宮人簇擁著出了凈房,在窗前的雕龍鳳呈祥紫檀羅漢床上坐了。 金蘭捧著一碗烏黑的湯藥過來,放在她眼前,柔聲道:“娘娘該喝藥了?!?/br> 陸靜怡抬眸望了望那黑漆漆散發著刺鼻味道的藥汁,輕輕一笑,拿起勺子一勺一勺慢慢的舀著,良藥苦口,越苦越刻骨。 金蘭幾個從小就伺候她的宮女不忍的別過眼,金蘭私底下偷偷喝過這藥,比吞了一把黃蓮還苦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酸味,喝過一次絕不敢再喝第二次。 可娘娘喝了整整一個月,從一開始悶頭喝完到這幾日慢條斯理一勺一勺的慢慢喝,就像是故意折騰自己似的,任她們怎么勸都沒用。 陸靜怡卻像是不覺苦似的,她眉峰不動,拿著勺子的那只手又平又穩,另一只手輕輕的覆在腹部,她且得養好了身子。 # 錢太后潑了侍疾的皇后一身湯藥的消息不脛而走,陸家自然也知道了。 哪怕后來皇帝和錢太后都賞賜了皇后,各色珍寶流水似的進了坤寧宮。 陸承澤依舊氣得不輕:“打一棍給顆棗子,太后和皇帝這是把我們陸家人當奴才訓了!”之前可是拉著陸靜怡滿臉慈愛的說,自己沒女兒把媳婦兒當女兒看的。這才多久之前的事,也就半年不到,這臉變得可夠快的。一只腳剛踩上岸,就想拆橋了,不怕掉下河淹死嗎? 陸承澤眼底浮現冷光,全無人前的放浪形骸,聲音發寒:“錢家多囂張你也見識過了,眼下皇帝還沒手握大權呢,這家人尾巴就翹上天了,皇帝也一味縱容著。真要等皇帝大權在握了,還有咱們的活路?!?/br> 凌淵輕輕敲著案幾,沉聲道:“錢家所倚仗者,陛下。若是陛下能狠下心剜掉這塊腐rou,錢家不值一提?!被实坌能浐?,但是還不算太糊涂,本性尚可,所以他覺得還能教一教。 換一個皇帝沒想象中那么簡單,當年廢景泰扶先帝上位,他們準備了四年。這還是在先帝做了十四年皇帝而景泰倒行逆施的基礎上下才成功的。 之后能順利扶太子繼位,和先帝想廢嫡長立庶幼有莫大關。福王一系又不爭氣,陳忠賢帶頭的廠衛羅織罪名陷害忠良,惹的朝野內外怨聲載道,鄭家更是爛泥扶不上墻皇帝還一味包容,令朝臣對先帝大失所望。 目下皇帝雖然糊涂了點,可才登基幾個月,遠沒磨滅文武百官對他的耐心和希望。朝中除了他們這一派外,還有以祁王為首的宗室,還有楊炳義等各方勢力。他們尚未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最棘手的是先帝一脈除了皇帝就只剩下還被關在皇陵的福王,廢了皇帝讓福王上位嗎? 凌淵再一次想起了皇后流掉的那個男胎,若是這孩子保住了,他們也不至于如此被動。 “當務之急是讓皇后早日生下嫡子,”凌淵看著陸承澤的眼睛,“你明白嗎?” 陸承澤當然明白,眼下家里女眷都在為皇后的身體忙活。要不也不會在這檔口,出手對付承恩公夫人。 動手前就知道錢家會懷疑他們,可他們還是動手了。本來他們還派人守在妙音庵附近,想著那個幕后黑手若是意在挑撥陸錢兩家,那么他必不會放過承恩公夫人,他們想守株待兔,哪像等了一個月都不見對方出手。也不知是他們露出了馬腳,還是對方太過小心謹慎,亦或者對方的目標真的只是皇后…… 雜七雜八考慮一個月,都不見對方動手,反而見證了本該在庵堂為自己的失察而害的小皇子不幸流產的承恩公夫人是如何陽奉陰違。誦經祈福成了一句空話,不得外出的禁令也形容虛設。 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他們出手了。 承恩公夫人不死,陸靜怡恨難平,陸家長輩心疼她,也想她能放寬心調養身子。 可惜了承恩公夫人倒是命大,這樣都沒死,不過據消息稱她也是時日無多,左右是茍延殘喘一陣,想想也許還不如當場死了來的痛快。 凌淵合了合十指,往后一靠:“明天我會安排御史參承恩公抗旨不遵?!彼挂纯串斨鴿M朝文武的面,皇帝如何處置不拿他圣旨當回事的親舅舅。 第151章 翌日的大朝會上, 御史就承恩公夫人抗旨不遵的罪名發難承恩公。 承恩公夫人違背圣旨擅自離開妙音庵這是不爭的事實。承恩公百口莫辯, 這幾日都沒有人提及此事,他都以為大家看在錢太后的面子上打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畢竟老妻摔成那樣, 已是命懸一線, 他們怎么好意思落井下石。 承恩公恨恨的瞪一眼對面的陸承澤, 肯定是陸家搗的鬼。但他除了咬牙切齒外,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跪下請皇帝恕罪,干巴巴說承恩公夫人是關心則亂。 可御史們顯然不想口下留人, 還說的一個比一個嚴重。 “承恩公夫人抗旨不尊, 若不嚴懲從此以后旁人都要有樣學樣,對圣旨陽奉陰違, 屆時陛下旨意形同虛設, 威望何在?” “皇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何況外戚?!?/br> 一頂頂大帽子扣下來, 成功讓承恩公白了臉, 這是要把他們錢家往死路上逼??! 皇帝的臉色也不好看,因為承恩公夫人生死未卜,遂他都沒留意到她擅自離開妙音庵這一點,旁人更是不敢提醒他了,以至于懵了好一會兒。 懵完了,皇帝頗有些不得勁。自己下旨讓她在庵堂里誦經,她倒好,見天兒跑去看兒子, 什么意思!皇帝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不由怨怪起錢家來,怎么就不能消停下呢! 先是帶進來的丫鬟害的皇后流產。再是錢廣志縱馬差點撞上洛鄴,當時得知只有錢廣志出事而洛鄴無礙,皇帝是松了一口氣的,否則他又要夾在錢家和太傅中間左右為難。再是眼下承恩公夫人違抗圣旨。 一樁又一樁的,都不給人喘口氣的機會。 可再厭煩,那也是自己的外家,想起錢太后,皇帝就頭大如牛,散了朝就把重臣們召到上書房商議。 在錢家的事上,凌淵避嫌保持了沉默。率先開口的是次輔楊炳義,他和凌淵兩人因政見不同,一貫不和,不過楊炳義并沒有偏錢家。 他在錢家身上隱隱看到了先帝時期鄭家的影子,皇帝要是繼續縱容錢家,誰也說不準錢家會不會成為第二個鄭家。先帝的人心是怎么丟的,鄭家功不可沒。作為老臣,他不能眼睜睜看著皇帝重蹈先帝覆轍。 再說私心上,楊炳義也有些瞧不上錢家,先帝才走了幾天,錢家就迫不及待的把錢舜華送進了慈寧宮,這是想讓皇帝在孝期和錢舜華培養感情嗎?吃相太難看! “陛下,”楊炳義抬手一拱,先前跨了一步:“優容外戚不表示要縱容外戚,想先帝時期的鄭家,先帝一味縱容,以至于鄭家有恃無恐,竟敢與瓦剌私下進行鹽鐵交易,犯下彌天大錯?!?/br> 這次要是再繼續輕描淡寫的處理錢家,連抗旨不尊的大罪都能不痛不癢,還有什么是錢家不敢做的。 余者皆附議,瞧不上錢家的人還不少,一群庸碌之輩,在皇帝登基一事上丁點力都沒出,卻因為出了個太后,尾巴都快翹上天了。這一陣子錢家的行徑著實惡心到了不少人。 提及鄭家,饒是皇帝都忍不住白了臉,鄭家絕對是他的噩夢之一,再聽大臣進言,皇帝也覺得錢家行事越來不著調了,該下手管一管了。 于是皇帝咽了口唾沫問楊炳義:“卿家覺該如何處置為好?” “抗旨不尊,該當死罪,念承恩公夫人已經危在旦夕,陛下可褫奪其封號,以正視聽。承恩公身為刑部右侍郎主管刑罰,明知其妻行為不法卻既不阻止也不上報,如此徇私枉法豈能忝居刑部侍郎之位?!?/br> 皇帝嘴里發苦,福王一系垮臺,空出不少缺,他十分大方的賞了自己舅舅一個實缺,三品的刑部侍郎,也是想外家臉上好看一些??烧l想他舅舅如此不爭氣,這才多久就捅出這么一個簍子來。 皇帝穩了穩心神,看一圈下面站著的大臣,無一人反對,便道:“就依卿家所言?!?/br> 大臣們紛紛口呼:“陛下圣明!”能聽得進勸就好。 而后皇帝又問何人補上刑部右侍郎這一缺,這是實職缺不得人,最后大理寺右少卿連升兩級,搖身一變成了刑部侍郎,這位右少卿是楊炳義的人。 楊炳義不著痕的看了看身旁風平浪靜的凌淵,自己的人補了這個缺,錢家還不得連他也埋怨上。 凌淵側過臉,嘴角掀起一縷薄笑。 楊炳義便也笑了笑。 # 消息傳到后宮,錢太后當場就打翻了一碗湯藥,娘家人被問罪,錢太后覺得自己這張老臉都火辣辣的疼起來,以后她還有什么臉出去見人。 被喊來的皇帝看著蠻不講理的錢太后,心累不已:“外家被罰,母后覺面上無光,那舅母陽奉陰違時,可曾考慮過朕的顏面?!?/br> 皇帝越說越傷心:“皇后流產是不是因為那個丫鬟的緣故,那個丫鬟是不是舅母帶進宮的,朕讓她去妙音庵為小皇子祈福,難道過分了嗎?可她做了什么,庵堂里的人都招了,開頭半個月舅母她還誦經,后頭一日都誦不了一卷經文。自從表弟出了事,舅母更是連經文都不翻了,晚上去看兒子,白天便休息。 舅母心疼兒子,難道朕就不心疼兒子了,那是朕的嫡長子,也是您的親孫子。因她失察而沒了,她卻無愧疚之心,母后就一點都不寒心嗎?” 但見皇帝傷心憤怒的模樣,錢太后悚然一驚,正要說幾句軟和話,皇帝已經揚長而去,望著兒子決然的背影,錢太后登時如墜冰窖。 新帝初登基,威望不足,后宮的消息不一會兒就能傳到有心人耳里。太后和皇帝母子失和的消息,該知道了都知道了,大多數人還是樂見其成的。錢太后一心向著娘家不是個事兒,皇帝愚孝才是個事! # 沒幾日就到了先帝百日,當天,整個京城都鮮亮起來,門前屋后的白色紛紛被其他色彩取代。 憋了一百天的人們又開始呼朋引伴的飲酒作樂,后宅夫人也爭先恐后地四下發帖子串門。 洛婉兮自然也收到了不少帖子,少不得也要挑幾家去了,這都是不可或缺的交際。到了七月,她便婉拒了所有帖子,旁人也是理解。如今誰不知道凌閣老的夫人懷的是雙胎,六個多月的肚子都快趕上別人八個月大了,這檔口自然不好隨便出門,若有個萬一算誰的。 旁人家可不去,隔壁凌府侄兒娶媳,洛婉兮這個堂嬸卻是必定要到場的。這一回要娶妻的是二房的嫡長子三少爺凌煒。凌府開年第一樁喜事,是以辦的十分隆重,廣邀親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