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如何平?”皇帝眸色深深的盯著凌淵。 凌淵肅聲道:“召回廠衛?!?/br> “召回廠衛?難道空餉之事不查了,就讓那些蛀蟲掏空了朕的軍隊?!被实鄄曎|問。 凌淵面色不改,沉聲道:“空餉一事自然要查,卻不可cao之過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此頑疾積百十年而成,也非一日可除。依臣所見此事應該徐徐圖之,事緩則圓?!?/br> 皇帝神色不定:“那依卿家所見,怎么個徐徐圖之法?” “江南情況最嚴重,依臣所見,不妨先從江南入手,待整頓完江南,再徹查其他地方?!?/br> 皇帝瞇了瞇眼,忽而古怪一笑:“為何不是西北,我大慶三分之一的兵馬可都在此,是我大慶根基,豈能任由小人敗壞?!?/br> “陛下八百里加急?!遍T外傳來小黃門尖細的聲音。 皇帝臉色微微一變,驚疑不定道:“傳!” 風塵仆仆的信使飛奔入內,下拜疾聲:“稟陛下,瓦剌陳兵二十萬在嘉峪十里之外?!?/br> 上首的皇帝豁然站起身,一張臉青了白白了紅,細看可見他面皮之下的肌rou在輕輕顫動。對瓦剌,皇帝打從心底里恐懼,十三年前他御駕親征遭瓦剌俘虜,為期半年的俘虜生涯是他這輩子都不愿意想起的噩夢。 第六十四章 瓦剌屯兵嘉峪關之事一出,朝野上下聚焦在空餉上的目光不約而同被轉移??震A這個內憂在外患的干擾上以虎頭蛇尾的方式落幕。 天順帝再不提西北空餉幾字,他再蠢也知道,這檔口調查西北將領空餉,前腳查出來,保不準后腳被查的將領倒戈相向,給瓦剌大軍行了方便。 然而瓦剌大軍不早不晚,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嘉峪關,天順帝不由心緒翻涌,忍不住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凌淵和陸國公府,只是無憑無據,他也不好說什么,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可在京畿這一塊上卻沒有這般草草收場。經過這幾日調查,并沒有找到幾位都督吃空餉的證據,但是他們各自有下屬被揪出來,一個監管不力的罪名跑不了?;实鄣瓜氚殉脵C他們都撤了,然而自己的心腹中軍都督也沒有例外,若要革職只能一塊革,否則堵不住悠悠眾口。權衡利弊一番,皇帝選擇罰了三位都督兩年俸祿,就讓他們官復原職。 兵部尚書卻沒這好運,他統領兵部,出了這樣的事難辭其咎,君臣角力之下,兵部尚書被罷了官,性命倒是無礙。 同樣被罷官的還有錦衣衛指揮使,朝野上下參廠衛倒行逆施的奏折雪片似的飛來,加上民間群情激憤,天順帝也不得給出一個交代,遂錦衣衛指揮使被問責。西廠陳忠賢卻讓天順帝咬著牙硬保下來。 最終,空餉一案,受影響最大的還是江南,尤其是江南水軍。 一開始前去調查之人是陳玹,查的七七八八后被皇帝召回,另外派欽差大臣前往。 結果觸目驚心,江南軍中空餉高達五六成,還可以明目張膽的買閑,買官。憋了滿肚子火的皇帝可算是找著了地方發泄,凡是涉案人員全部從重處理,帝王一怒,血流成河。 這一陣,便是內宅都不能免俗的談論起江南。如今兒,白洛氏和白奚妍又來請安了,說了會兒閑話,白洛氏就掩嘴笑起來:“天理昭昭報應不爽,那南寧侯夫人,不,”白洛氏一拍大腿,幸災樂禍般看著何氏:“人家可不是侯夫人了,該說是罪婦,韓氏可算是遭報應了?!?/br> 白洛氏對于南寧侯夫人的怨氣來源于早些年的冷眼以及洛老夫人因著他們家才中了風。 何氏嘴角微微一翹,笑容矜持,并沒有如白洛氏那般喜形于色。但是她心里的喜悅只會比白洛氏更甚。洛婉如在韓氏母女倆手里吃了多少虧,毀容,摔下山坡重傷,一件件一樁樁她都記著呢,可礙于侯府勢力,她只能咬著牙咽下這口惡氣。 眼下這口氣可算是出了。從去年開始就賦閑在家的南寧侯因為水軍的貪腐連爵位都丟了,要不是文陽長公主的面子,怕是連命都保不住。 而韓氏則是不知被打哪冒出來的先侯夫人舊仆告到了順天府,狀告韓氏戕害先夫人楊氏。 耳聰目明的都知道這是江樅陽在替母報仇呢,南寧侯府倒了,韓家早在去年就沒了,而江樅陽正是皇帝跟前紅人。順天府自然知道該怎么判,倒是有幾個嫉恨江樅陽把空餉這事捅出來的人向順天府尹打招呼,然而都沒有幫江樅陽打招呼的人來頭大——皇帝,皇帝在早朝上都問了幾句。 于是韓氏謀害楊氏罪名成立,被判處死刑,連因為害人而得來的正妻之位也沒了,哪能讓一個戕害原配的繼室繼續頂著正妻的身份,豈不滑天下之大稽。 判決下得這么快,不少得知韓氏所作所為而咬牙切齒的原配夫人功不可沒。 “說來婉如這病也養了快一年了,該是好了,大嫂怎么還不把她接回來,咱們婉如都十六了,可還沒許人家呢!”白洛氏狀似不經心的問。 廳內霎時一靜。 洛婉兮抬眸瞧一眼滿臉不經意的白洛氏,捕捉到她眼底的一閃而逝的笑意。為了洛婉如名聲計,洛老夫人對外宣布的是她在臨安養傷,她被江翎月逼得摔下山坡之事人盡皆知,倒也能糊弄過去??勺约胰酥雷约沂?,白洛氏豈能不知道洛婉如是在挨罰。 何氏臉色驟沉,冷冷的盯著白洛氏臉上浮夸的擔憂:“哪及得上二妹你手腳快,給奚妍找了這么個萬里無一的好婆家?!焙问险玖似饋恚骸拔疫€有家務要處理,先行一步?!闭f罷甩袖離去。 八月進門的蕭氏看婆婆走了,尋了個借口,尷尬的向白洛氏、施氏幾位長輩屈膝一福,緊隨其后。 白洛氏一張臉青了白,白了紅,萬想不到時至今日何氏還會這么打她臉。 施氏瞧著她臉色變化,就覺痛快,譏誚一笑:“我勸二姐一句,別揣著明白裝糊涂,打量著誰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闭f罷起身一理裙擺,對洛婉兮道:“我頭暈,你扶我回去歇息一下?!?/br> 洛婉兮便起了身,對滿面羞紅的白奚妍點了點頭,扶著施氏離開。 施氏一走,左右為難的吳氏愣了一會兒,最后也尋了個借口告辭。 被氣了個倒仰的白洛氏指著匆匆離去的吳氏,憤憤不平:“連她也敢下我臉,她以為自己是誰!” “娘!”白奚妍打算張口欲罵的白洛氏,泫然欲泣:“您到底要做什么,一家人好好說話不行嗎,您為什么一定要夾槍帶棍,弄得大家都下不來臺?!?/br> 白洛氏被女兒說的心頭訕訕,嘀咕:“當年你大舅母不就是這么對我的,我還她兩句怎么了?好了好了,我以后不說了不就成了嗎!” 類似的話,白洛氏沒說過十遍都有八遍了,讓白奚妍如何信她。她只覺得心力交瘁,母親的脾氣被人捧得越來越左,早晚有一天要把親戚朋友都得罪了。 “你二姑這個人壓根就不知道見好就收這四個字怎么寫!”離開的施氏如此對洛婉兮說道。何氏已經讓著她了,可她非要往傷口上踩兩腳才痛快。在一個母親面前拿女兒作筏子,純粹是自己找難堪。真論起來,何氏有個嫁到凌家的女兒,未必怕了她白洛氏,不過是忌憚無事也能生非的廠衛,不想惹麻煩??扇橇艘簿腿橇?,白洛氏有沒有那個讓陳家為她出頭的本事還是兩說,這一陣她是琢磨出來了,這姑姐扯著陳家的大旗扯得歡,可陳家未必拿她當回事。 洛婉兮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白洛氏委實叫人難以言喻,偏這還是至親,想遠離都離不得。 “對著自家人都如此,對著外人,二姑怕是更不會收斂。眼下陳家得勢,她也水漲船高,哪天陳家若是……”洛婉兮搖了搖頭:“墻倒眾人推,這世上從來不缺落井下石之人?!比缒蠈幒罡痪褪腔钌睦?,前兩任西廠督主可都沒什么好下場。 施氏眉頭一擰,可不就是這個道理:“你跟她說這些,她聽得進去才怪了,說不得還要啐你兩口,只當你眼紅她,我是懶得跟她說了,就是可憐了兩個外甥?!?/br> 想起羞得滿臉通紅的白奚妍,洛婉兮默了默。 施氏也沉默下來,被白洛氏這一鬧,她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與洛婉兮息息相關之事,斟酌了半響,她壓低了聲音道:“大房想把婉如接回京?!彼f的是大房而是大房某一個人。 洛婉兮便知道這不只是何氏的意思,洛大老爺、洛郅、洛婉妤該是都有這個意思。正如白洛氏說的,洛婉如都十六了,再在臨安待下去,婚事怕是要被蹉跎。 見洛婉兮垂下眼,濃密的睫羽在眼瞼投下一片陰影,施氏的心也跟著抽了下。長房得勢,能讓洛婉如在家廟待上一年多,施氏覺得已經是極限了。 “回來就回來吧,她早晚都是要回來的?!睂Υ怂行睦頊蕚?,只是這一日不想來的這般快。 施氏沉沉一嘆:“但愿她那性子能好一些?!甭宥醯幕槭乱灿忻寄苛?,十月她就要離開,到時候便是想幫這侄女,也是鞭長莫及,愛莫能助。 洛婉兮笑了笑。 施氏拍了拍她的手道:“這一陣心驚膽戰,大門都不敢出,過幾日咱們去白馬寺上香,你也能出門散散心?!?/br> 洛婉兮點了點頭:“好!” # 湛藍天空下,粉墻黛瓦綿延無盡頭,江樅陽走在空寂的夾道內,望著墻角下的青苔微微出了神。 韓氏被判處秋后問斬,她的名字也被從族譜中抹去。他那父親對他們母子二人心狠手毒,對韓氏倒是一往情深,要不是族老和文陽大長公主,他都不肯寫休書。不過再不愿,他也還是寫了,想來他的深情也不過如此。 韓氏將死,江進被奪爵,他的黨羽深陷空餉一案。樹倒胡猻散,不出一年半載,他數十年積累的勢力就會土崩瓦解,到時候就該輪到他了。江樅陽眼底倏爾浮現一抹戾氣。 踏踏腳步聲自拐角處傳來,江樅陽收斂異色抬眸,就見楊炳義出現在不遠處。 楊炳義也看見了他,神色不由復雜,是他將江樅陽推薦給了皇帝,他也知道此子要報仇。幫他是看在昔日好友份上,但是萬想不到他會引起如此軒然大波。 望著眼前高大挺拔,眉目清冷的青年。楊炳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江樅陽躬身,拱手行禮,恭恭敬敬。 楊炳義幽幽一嘆:“你且好自為之!”滿朝武將被他得罪了大半,雖然皇帝看起來十分重用他,從他父親頭上奪的爵位都讓他繼承了,可不過空有個名頭罷了。歸根究底,皇帝還是拿他當刀子使。 “多謝您!”江樅陽一揖到底。 楊炳義一捋長須,自他面前走過時留下一聲嘆息,頭也不回的離開,漸行漸遠。打他進了錦衣衛,他們便是殊途。 片刻后,留在原地的江樅陽方緩緩起身,回頭望一眼空無一人的夾道,神情漸冷,大步離開。 第六十五章 到了白馬寺才發現和施氏想法一致的不少,自覺逃過一劫的紛紛前去各大寺廟燒香拜佛,白馬寺作為京城最負盛名的寺廟道觀之一,香客絡繹不絕。 排著隊在大殿上過香,何氏拉著兒媳蕭氏去喝送子泉,也不知何時流傳出來的說法,喝了白馬寺西邊那口泉眼的水,有助懷胎。在出了幾件因為搶泉水而發生的流血事件之后,方丈便派了僧侶前去打水維持秩序,自此那泉水似乎更靈驗了,遂送子泉的名頭一傳十,十傳百,廣為流傳。 一旁的白洛氏瞧了十分想拉白奚妍也去喝一碗,她覺得只有女兒生下陳家的骨rou,這地位才算是徹底穩了。幸好她還記得白奚妍尚未出嫁,硬是忍住了,盤算著婚后一定要趕緊帶白奚妍過來。 “我們去聽經,你們小姑娘到處逛逛散散心?!笔┦蠝芈晫β逋褓夂桶邹慑?。 二人屈膝應了一聲,攜手離開。 九月天,秋高氣爽,放眼望去一片金黃。難得好景致,白奚妍卻無心欣賞,一臉的心神不寧。洛婉兮還不止一次對上侍書央求的目光,再看白奚妍郁郁的眉眼,遂帶著她往冷清的地方走。 遠離了人群,洛婉兮側過臉問她:“我瞧著你愁眉不展,是遇上什么難事了?” 聞言白奚妍眉心皺的更緊,細聲道:“我害怕,婉兮,我害怕!”她一連說了兩個害怕,洛婉兮甚至能察覺到白奚妍放在她臂彎里的手在輕輕顫抖。 洛婉兮默了默,白奚妍怕什么,根本用不著猜。九月二十八就是她和陳鉉的婚期,只剩下半個月。白洛氏這次和她們一道來上香就是為了讓白奚妍放松。 在腹內斟酌了一下,洛婉兮慢慢兒的問:“你怕什么呢?” 白奚妍身形微微一顫,她怕什么。她怕陳鉉知道自己冒名頂替,她怕陳鉉的風流多情,還怕整個陳家,眾人口中的佞臣督主,喜怒無常的陳鉉。 白奚妍輕輕咬住下唇。 見她半響無語,洛婉兮只能挑著好的說:“都說女兒家嫁人最怕的是遇上個難纏的婆婆,可表姐你看,你就沒這個煩惱,是不是?” 白奚妍應景一笑,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 洛婉兮泄氣,女兒家臨近出閣難免緊張,尤其是白奚妍這門親事,換作她也沒法淡定。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白姑娘?!毙贝汤锢洳欢∶俺鲆坏离[含挑釁的女聲。 洛婉兮眉頭輕輕一皺,循聲望過去就背后的楓樹林里走出一群人,領頭一紫色錦裙的少女眉眼上挑,似笑非笑的看著白奚妍。 白奚妍一見她,當即變了臉色,拉著洛婉轉身便走。 洛婉兮心下狐疑,倒沒多問,跟著她走,奈何來人并不想她們走。 紫衣少女攔在路前,一臉不善,語氣含譏帶誚:“白姑娘這是做什么,見了我們就走,這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不成?” 白奚妍臉色更白,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洛婉兮的手。 見她模樣,紫衣少女從鼻子里哼出一聲,語帶嘲諷:“走也對,外頭有危險,出門需謹慎,否則再遇上個什么天災人禍,白姑娘又要等著別人來救。一不小心就沒了清白,到時候可怎么辦?你倒是嫁給陳僉事呢,還是另嫁呢?” 白奚妍的臉煞那間褪盡了血色,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洛婉兮總算是聽明白了,不明白的就是傻子,這姑娘話里的酸醋味都能沾餃子吃了。合著這姑娘喜歡陳鉉,所以來找白奚妍晦氣,看白奚妍模樣,想來還不是一次兩次。 她看著紫衣少女的眸光漸漸涼下來:“女兒家遭遇那樣的事已是十分不幸,這位姑娘不譴責那喪盡天良拿弱質纖纖女孩兒做人質的兇徒,卻在這兒對受害的女子落井下石,極盡嘲諷之事,不覺虧心嗎?諸位自己也是女兒家,若是有朝一日遇上不幸的是你們,旁人這樣待你們,你們是何心情?” 十幾歲未出嫁的小姑娘本就是純真良善的時候,聞言不由心有戚戚,一鵝蛋臉的高挑女孩,輕輕拉了拉紫衣少女,低聲道:“玉敏,算了!” 閆玉敏這才注意到洛婉兮,定睛一看微微一驚,驚訝之中又帶了一絲羨慕。衣料首飾都是極為普通的,可那張臉瑩潤如玉,襯得耳上珍珠都失了顏色,眉眼昳麗,姝色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