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那侄女就謝過您了?!甭逋褓鉄o奈一笑,把果盤往施氏這邊推了推:“剛從井里拿上來的西瓜,冰爽甘甜,四嬸嘗嘗?!?/br> “瞧瞧我沒說錯吧,我早該來的?!笔┦嫌勉y簽插了一塊西瓜調笑:“沙瓤,怪不得這么甜?!庇譅钏撇唤浺獍銌枺骸敖夷枪偎窘Y了,你聽說了嗎?” 洛婉兮抬頭一笑:“這么大的事,自然聽說了!” 施氏便道:“她這也是咎由自??!”堂堂侯府千金大庭廣眾之下被施以杖刑,江翎月是再沒臉見人了。她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然其他人? 洛婉兮應了一聲,看著欲言又止的施氏笑道:“四嬸在擔心什么,我都明白!祖母都跟我說了?!?/br> 施氏愣了下:“你祖母都和你說了?!?/br> 洛婉兮輕輕一笑:“都說了,我知道祖母都是為了我好!”洛老夫人不想她和大房結仇,整日活在防備之中。于是借此事為化干戈為玉帛的契機,所以何氏的懲罰不了了之,待洛婉如好了,她就會回京。至于洛婉如,只要她改了性子,也能從家廟里出來。 “說白了,還是我無能呢!” 這句話極輕極輕,輕的施氏若不是正全神貫注看著她就會錯過。 施氏心下又酸又麻,無言以對,只能定定看著她,昳麗精致的面龐上無悲亦無喜。 第三十六章 一陣涼風習習拂過,清澈廣闊的湖面上蕩起層層漣漪,湖中荷花搖曳生姿,暗香飄動,如此美景卻無人欣賞。 林蔭匝地小島上的諸位文武大臣,皆是聚精會神的看著陷入回憶之中的皇帝。 當今圣上四十有六,須發皆白,瘦骨嶙峋。被景泰帝囚禁的那七年熬垮了他的身子,以至于他一復辟便近乎走火入魔的求仙問道,就是為了多活幾年,不過顯然,收效甚微。 “亮程的外孫!”皇帝無限感慨的嘆息一聲,目露追憶。楊華,字亮程,曾為吏部尚書,后因主張迎他回朝而被景泰帝抄了滿門。 現任戶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的楊炳義也是一臉的感慨,搖頭嘆息:“這孩子也是可憐,打出生就沒了娘,亮程走后沒多久又不慎墜馬,摔斷了腿?!?/br> 亮程走后沒多久又不慎墜馬! 準確無誤抓到楊炳義口中重點的皇帝渾濁的眼底倏爾劃過一道精光,抬眼找到了人群之中的南寧侯??烧媲砂?! 南寧侯眼皮微微一跳,神情自若道:“臣長子自從外家罹難便性情大變,遂臣送他去別莊休養,萬不想這孩子騎馬散心時不慎墜馬,臣遍請名醫都治不好他的腿。故而他性子沉郁,不喜見人?!闭f著面上浮出痛惜之色。 在天順帝復辟之后,他就擔心這個問題,尤其是和楊華交好的楊炳義官復原位之后。然已成事實,無可更改,他原想把江樅陽從別莊接回侯府描補一二,不想妻兒反應激烈,家無寧日,不勝其擾之下他只能把江樅陽又送了回去,默許妻子將他養廢,卻不能傷及性命。 “那就讓御醫去瞧瞧可有挽救的機會,也是朕對亮程的一份心意?!被实垲H有些愧疚,楊華一門滅族,連族中稚兒都沒逃過一劫,眼下就剩下這么一個外孫了,可自己卻從沒想起過。 “陛下仁慈?!北姵疾患s而同的恭維。 楊炳義誠惶誠恐道:“臣該死,忘記稟報陛下,江樅陽腿疾已經痊愈?!?/br> 南寧侯悚然一驚,險些維持不住臉上的鎮定,轉頭盯著楊炳義。 心情愉悅的楊炳義道:“臣昨兒出門正偶遇他,陛下可知,他生的像極了亮程,臣一見之下大為驚奇,忍不住上前攀談,才得知他竟是亮程外孫。一問之下方得知,他的腿疾在月前徹底恢復,馬上就是南寧侯生辰,遂他悄悄前來,便是為了在生辰當天給侯爺一個驚喜?!?/br> 對南寧侯府家事略有耳聞覷著南寧侯的臉,心想,該是驚嚇吧! “這倒是個孝順的,”皇帝笑著說了一句:“既然人在蘇州,那就讓朕瞧瞧,是否真的像亮程?” 楊炳義便道:“他住在城內的藍云客棧內!” 當下,便有宮人離開。 藍云客棧離著拙政園不遠,不一會兒,人就到了。 但見他面如冠玉,劍眉星目,目光灼灼,走在這樣的場合依舊神情從容,步履穩健,覲見皇帝時聲音四平八穩,不少人紛紛高看了他幾分。 再看南寧侯的視線就摻雜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被這么多人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掃視的南寧侯臉皮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馬上又變成激動,雙目之中緩緩溢出水光,仿若一個喜極而泣的慈父。 皇帝也有些激動,盯著江樅陽連連道:“像,與亮程年輕時有五分像!”皇帝情不自禁想起當年,楊華從小小的太子洗馬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輔臣。彼時他意氣風發,他還沒有被瓦剌俘虜,沒有遭遇土木堡之變,更沒有像條狗一樣被景泰關在南宮。 “亮程兄若是知道自己有此外孫,也要含笑九泉了?!睏畋x一臉動容。 皇帝便想起楊華一族絕了后,再看江樅陽眼神更溫和,于是對南寧侯道:“你府上世子可立了?”南寧侯府遠在江南,一心求道升仙的皇帝還真不清楚。 南寧侯心下一沉,果然來了:“乃臣次子,”又解釋:“因長子有腿疾,故臣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眼下既然他已經痊愈,世子之位自然該交給他?!?/br> 嫡長子繼承爵位天經地義。話說到這份上了,自己不主動提,皇帝也要開口,還不如自己開口,還能留下幾分顏面。 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長幼有序,合該如此!”他老人家作為嫡長子卻被庶出的弟弟篡了位,可以說廢長立幼是他的一片逆鱗。 見著了故人之后,憶起了自己的崢嶸歲月的皇帝興致頗高,還考校了江樅陽,見他舉止恭謹,對答如流,大喜令他留在拙政園陪駕,方下去休息。 諸人恭送走皇帝,也三三兩兩的離開,視線若有若無的在南寧侯父子倆身上繞過。 南寧侯第一次認認真真打量江樅陽,才發現長子竟然比他還高了小半個頭,這是他以前從沒發現過的。 南寧侯仔細回憶了下,恍然,從前在他面前,這兒子總是彎腰躬背低頭,不像這會兒抬頭挺胸。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凝在江樅陽的右腿上,忽見他往前走了一步。 南寧侯猛然抬頭,就見江樅陽對他微微一笑:“父親,我的腿好了,您高興嗎?” 南寧侯緩緩的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道:“為父自然高興!”到底年輕呢,以為攀上楊炳義就能揚眉吐氣了。 江樅陽眉峰不動,似乎沒有感覺到肩膀上傳來的疼痛,毫不避讓的回視南寧侯:“那我便安心了,來之前生恐驚到您?!?/br> 南寧侯瞇了瞇眼,正想說什么,余光瞄見一人,收回手一拱,恭敬道:“凌大人!” 江樅陽回頭便見被大臣簇擁著一步一步走近的凌淵,冷峻清雋,不怒自威,垂下眼行禮。 凌淵嘴角勾起一抹薄笑,饒有興致的看了一眼江樅陽,當初在南寧侯府他都看走眼了。 第三十七章 南寧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栽! 那一日難得的涼爽天,心血來潮的皇帝帶著眾臣巡視河工,乘興而去敗興而歸,蓋因途中遇到一男子自稱乃倭國關白府家臣。經主客司官員驗明對方后,黑田秀秋才被允許覲見皇帝。 黑田秀秋說著一口十分流利的漢語,以本國之禮拜見了皇帝,皇帝揮退了要呵斥的宮人,饒有興致的看著對方。對方言稱代表天皇前來和談,平生第一次站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使臣,倒像是來攔路喊冤的,不免好奇,便問:“想覲見何不提交國書?此舉何意?”他國使臣見駕都要經戶部主客司安排,有一套專門的流程。 黑田秀秋激動道:“兩年前,我國向皇帝陛下遞交和談國書,可陛下提出的要求……” “兩年前?”皇帝打斷黑田秀秋的話,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凌淵,眼神詢問,倭國遞交過國書,他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脊背上冷汗遍布的南寧侯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萬萬想不到,倭人竟然直接找上了皇帝。不由自主的他也看向了凌淵。 凌淵抬手一拱,斂容肅聲:“稟陛下,臣不知此事!” 禮部尚書亦站出來道:“稟陛下,禮部也未曾收到過倭國國書?!?/br> 皇帝頓時黑了臉,目光不善的盯著黑田秀秋,正要發怒,就見黑田秀秋驚呼起來:“難道趙大人并沒有將國書呈交?當年外臣親自將國書交給水軍指揮僉事趙大人,他說會將國書呈交給陛下,陛下還給了口諭,竟是要我天皇降為王不得稱皇,還要我國每年上貢五十萬兩白銀,五十萬擔糧食,共四十二項目,傾我國之力也難以滿足此等條件。外臣等想親自覲見陛下,看可有轉圜余地,然貴國趙大人一口拒絕。外臣此次冒昧前來便是想再次懇請陛下考慮和談之事,商討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br> 聽他言之鑿鑿,皇帝心下生疑:“你可有證據?” “國書外臣已經交給趙芳昌大人,之后我二人都是當面商議,并沒有書信往來。不過陛下大可宣趙大人,我敢與他當面對質?!?/br> 這時候,凌淵對皇帝低聲道:“陛下,兩國之事,恐不宜在此討論,不如回園再議?” 聞言,皇帝也反應過來,若此事當真,可不是什么光彩事,故一揮手,下令:“回園!” 回到拙政園,皇帝黑著臉問:“指揮僉事趙大人是何人,可在?” 南寧侯越眾而出,一撂官袍跪下道:“稟陛下,水軍指揮僉事趙芳昌已在一年前辭官歸隱,三月前他的家人報案,趙芳昌失蹤,至今下落不明?!?/br> 本就信了五分的皇帝,這下是八分信了,徹底黑了臉:“這個節骨眼上下落不明,你讓朕怎么相信他清白?!?/br> 皇帝大跨一步,停在南寧侯面前,目光審視:“沿海之事,向來是你在管。黑田秀秋所說之事,你當真一無所知?” 南寧侯跪伏在地,疾呼:“陛下明鑒,國書一事,臣也是今天才聽說?!?/br> 皇帝瞇眼居高臨下的打量著南寧侯:“你不要讓朕失望?!蹦抗庠诒姵贾绣已惨蝗?,定在了楊炳義身上:“兩年前的國書一事以及趙芳昌的下落,朕要在三日內得到一個結果,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尸?!?/br> 跪在地上的南寧侯一顆心不住往下沉,如墜冰窖。 “臣領旨!”楊炳義目光一閃,拱手道。 皇帝沉吟了下,對凌淵道:“倭國和談之事交由卿家處理?!眳^區倭國來使,哪里值得他親自接待。 凌淵也抬手一拱:“臣領旨!” 回到蘭濤閣,憋了一路的陸釗終于忍不住了:“姑父,您說,這次南寧侯是不是栽了?”楊炳義豈能放過這個扳倒南寧侯的機會。 “至關重要的人證和物證都沒了,想一竿子打死江進很難?!绷铚Y在青鸞牡丹團刻紫檀椅上坐下。 “萬一還有漏網之魚呢,畢竟姑父也沒想到會冒出一個黑田秀秋來不是?”陸釗故意抬杠。 凌淵抬眸睨他一眼:“你很高興?” 陸釗清咳兩聲摸了摸喉嚨:“姑父想多了?!泵榈阶咸雌浇菞l桌上的茶壺,忙殷勤地倒了一杯雙手遞過去,問:“要是他來求您,姑父會幫他嗎?” 接過茶杯的凌淵往后靠了靠,淡淡道:“趙芳昌這個人和他手里的證據不可能出現,我答應他的事絕不會食言??裳巯轮屡c我何干,要怪就怪他的好兒子!” 陸釗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姑父您是說,那個倭人是江樅陽找來的,就說他怎么能如此順利的見到陛下,不對啊,姑父,你怎么會這么清楚?!泵偷厮钩榱艘豢跊鰵?,期期艾艾湊過去,問:“您早就知道了!那您怎么不幫他,您不是要用他嗎?” 凌淵劃了劃杯蓋:“你不是不喜歡他嗎?” 陸釗愣了下,頓時感動的不行,雙眼亮晶晶的看著凌淵。 凌淵瞭他一眼,冷冷道:“我只是不想你天天在我耳邊念叨,陸釗,外人知道你話這么多嗎?” 陸釗氣結,滿腹的感動登時不翼而飛。運了運氣,陸釗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擔憂:“那南寧侯會不會為了自保,把姑父拖下水?!?/br> 凌淵合上茶蓋,抬眸要笑不笑的看著陸釗。 陸釗打了個哆嗦,南寧侯要真敢攀扯姑父,絕對會后悔的。 三日期限內,楊炳義終究沒能找到趙芳昌的下落,心知此人已是兇多吉少。大慶如此幅員遼闊,隨便往哪個旮旯里一埋,想找到除非神仙顯靈。 幸好兩年前的國書之事他有了眉目,起碼在皇帝面前有一個交代。趙芳昌雖然失蹤了,但是他的副官和屬下還在。憑著一些蛛絲馬跡,楊炳義成功撬開這些人的嘴,確認兩年前確有國書一事。 趙芳昌一干人等欺君罔上,假傳口諭的罪名落定,然而若想憑此定南寧侯的罪卻不能夠。此事前前后后都是趙芳昌在做,南寧侯根本沒有露面。加上文陽長公主特意從臨安趕來求情,最終皇帝以失察的罪名革了南寧侯的職,令他在家反省。 第三十八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臨安城上上下下還沉浸在南寧侯府世子之位更迭的不可思議之中。冷不丁又聽聞南寧侯竟然被免職,一樁緊接一樁,應接不暇的眾人一時半會兒都反應不過來。好一陣,街頭巷尾,茶寮飯館都在議論南寧侯府。 有南寧侯府是非在前頭頂著,洛府分家之事便顯得不那么引人注意了,洛家對此樂見其成,誰愿意自家之事被別人放在嘴上過來過去。 洛氏宗族內年高望重的族老并三位姻親長者被洛老夫人請來旁觀分家,也作為見證。 祖宅祭田這些是必須要留給嫡長子的,洛老夫人便將其余財產等分成八份標上記號,接著將寫了相應記號的紙投入錦盒之中,由各房上來抽取。嫡出的大房、三房、四房可取兩份,剩下的二房和五房各一份,之后若嫌自己的東西不好,只能怪自己手氣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