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洛婉兮看著手背上轉淡的紅痕:“她有什么不敢,她可是長房千金。別說打人了,真到了關鍵時刻,殺人都敢!” 桃枝駭然失色,難以置信的看著洛婉兮,結結巴巴道:“姑娘,您別嚇我,他們怎么敢?” 洛婉兮闔了合眼:“不動聲色的除掉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并沒有你們想象中那么難。洛婉如好歹是大家千金,卻幾次三番在我們眼前露出馬腳,但在京城時,可沒有半點傳出半點流言蜚語,起碼我們沒有聽到?!痹S清揚是她未婚夫,自己大半生系于他一身,她豈會不著人暗中留意。 “因為她下意識覺得便是被我們知道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她可是長房明珠,我只是三房孤女?!闭f到這里,洛婉兮嗤笑了一聲:“現在她盤算的是撮合我和白表哥,看她模樣顯然沒有放棄,軟的不行,怕是要來硬的。一旦成了,我和許家婚事自然取消,洛婉如就可代替我嫁過去。再運作一下,大房還能大義凜然向外表示,洛婉如嫁過去是對許家的補償,去了一個不守婦道身份低微的洛婉兮,來了一個身份高貴的洛婉如。好好籌謀下,洛婉如就是為家族犧牲受我連累的可憐人?!?/br> 而若真到了那一步,等待她的結局頂好是嫁給白暮霖,可白洛氏一心想給兒子娶個四角俱全的媳婦,哪能輕饒了她,親姑侄也沒得商量。再差一點遠嫁或出嫁為尼,再差就是自我了結,倒能挽回些家族名聲。 桃枝已經被洛婉兮的話嚇的瞠目結舌。 柳枝道:“哪能騙過所有人?” 洛婉兮目光沉沉:“南寧侯夫人,南寧侯府那套說辭,誰信?可誰會當著南寧侯的面說什么。這一套可比南寧侯這套有說服力多了。誰家沒點腌臜事,不是死敵,都會選擇揣著明白裝糊涂。過上三年五載,誰還記得?!?/br> 桃枝已是面無人色,六神無主的看著面如寒霜的洛婉兮。 柳枝比她好了許多,一下子就想到了關鍵處:“許少爺是個什么意思?” 洛婉兮摩了摩手腕上的玉鐲,許清揚的態度很關鍵。若只是洛婉如一廂情愿還罷;若是兩廂情愿,這個未婚夫她是不敢要了。即便這廂她識破了洛婉如的手段順利嫁過去,可只要兩人有心,前南寧侯府夫人就是血淋淋的前車之鑒。 第十六章 回到清芷院后,洛婉如再是按捺不住怒火,胳膊一掃,桌上那套青花瓷茶具便叮里咣當落地,碎成一片。險些被碎片砸到的暮秋小小的驚呼了一下。 目疵欲裂的洛婉如憤恨的捶著桌子,“他騙我,他騙我,說什么對洛婉兮根本沒有……” 暮秋顧不得主仆之別,趕緊撲上去捂住她的嘴,白著臉提醒道,“姑娘小心隔墻有耳?!边@么大的動靜,保不準就有好奇心重的丫鬟聽墻腳,這兒是祖宅可不是京城洛府,沒洛大夫人替她兜著。 洛婉如冷靜了一些,推開暮秋的手,重重坐在椅子上,怒容不改。 暮秋命洛府跟來的可靠丫鬟守在外面,關了門窗才走回來,她知道洛婉如心結在哪,遂道,“姑娘息怒,奴婢倒覺得那魚缸應該不是許少爺送的?!?/br> 洛婉如眼前一亮,還不來及高興,臉色又猛然一變,不敢置信,“你說她騙我,難道她知道了?” 暮秋連忙搖頭,安撫的替她順著背,緩聲道,“姑娘姑且聽奴婢分析,聽聽是否有道理?” “你快說?!甭逋袢绱叽?。 暮秋道,“許少爺的心意別人不知道,姑娘還能不知道,你們可是打小的情分。許少爺一直想取消和四姑娘的這門婚事,只是礙于許老夫人和許大老爺,才沒成功,可他這心是向著您,怎么可能特意為四姑娘選禮物。奴婢想著要么是許老夫人逼著許少爺做的,許少爺不好違逆長輩隨便選了點東西交差。要么就是許老夫人為了安四姑娘的心,騙四姑娘呢,姑娘聽著,是不是這個理?” 隨著暮秋的話,洛婉如容色稍霽,心里一緊信了大半,嘴上還是不確定,“真的是這樣嗎?” 暮秋道,“自然?!庇种柑鞂Φ氐谋WC。 洛婉如的怒火終于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滿地不甘。她咬著唇,用力的揪著錦帕。明明是她先認識許清揚的,可就因為三叔和許大老爺是好友,兩人偶然間說起各自兒女,發現正合了《野有蔓草》中那句‘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兩人就這么在玩笑間定了婚約??伞兑坝新荨分胁贿€有一句‘有美一人,婉如清揚’??!按這個邏輯,為什么不是她! 喜歡上堂妹的未婚夫,她知道這份感情不容于世俗。她不是沒想過放棄,可她放不下啊,許清揚也不能。他們才是兩情相愿,許清揚甚至連洛婉兮長什么樣都不知道。因為長輩一句戲言就要他們放棄自己幸福,她做不到,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洛婉如眼底迸射出強烈的精光,端詳了暮秋好一會兒。暮秋被她看的渾身不自在,小心翼翼喚了一聲,“姑娘?” 洛婉如毫無預兆的開口,“你想做我大哥的姨娘是不是?” 暮秋悚然一驚,下意識搖頭否認。 盯著她閃爍不定的雙眸,洛婉如笑了,她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袖子,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個主意多的,只要你能讓我心想事成,我也能讓你得償所愿。你本來就是母親賜給我的,把你還回去,再讓母親賜給大哥,并不難,你覺得呢?” 暮秋怔了怔,表情十分復雜,不敢置信,欣喜若狂,憂心忡忡……最終歸為堅定。 # 轉眼就到了文陽長公主壽辰,當天端地熱鬧,車如流水馬如龍,別說臨安權貴就是周邊城鎮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派了代表前來賀壽。 赴宴賓客在見著了前來賀壽的欽差之后紛紛覺得不枉此行,蓋因這位欽差來歷委實不凡,就連南寧侯這位執掌一方的皇帝外甥都得恭恭敬敬。 宣讀完圣旨的凌淵將圣旨遞給文言長公主的同時扶起她,緋色的官服襯得他玉樹臨風,胸前的仙鶴補彰顯著不凡的身份。此刻的他嘴角含笑,令人如沐春風,更像一位儒雅的文人墨客,而非大權在握的權臣。 “祝公主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陛下一直惦記著您,還有大長公主也讓我捎來賀禮?!?/br> 本朝還健在的大長公主就只剩下長寧大長公主,輩分雖高卻只比文陽長公主大了沒幾歲。論輩分,凌淵還該稱文陽長公主一聲表姐,因為陸婉兮和文陽長公主是表姐妹。 素來仙風道骨的文陽長公主對著他也露出難得一見煙火氣,“多謝陛下和文陽姑姑惦念,你一路辛苦了,阿進好生招待凌大人?!?/br> 南寧侯抬手一引,恭敬有禮道,“大人請,里面已經備下薄酒?!?/br> 凌淵被引到廳內,除了幾個身份足夠的可以入內,過足了眼癮的眾人便四散開來,各自交際應酬。很多人對這位首輔大人只聞其名不識其人,這回見著了正主,頓時花園涼亭各個角落里都是關于他的議論。英俊儒雅,位高權重,單身且又不老,怨不得小姑娘們不矜持,就是年輕媳婦子都有些心猿意馬,只恨不能近觀。 有幸近觀的南寧侯脊背上冒出了細細的冷汗,身為水軍都統,在江南這一畝三分地上,他便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然而此時的他不至于戰戰兢兢,卻有著如履冰薄的忐忑。 源頭就在他手上的這一茬子信函上,將臨安翻了個底朝天,就連進京的幾條路上都派了死士,可依然毫無所獲。他都絕望了!再見到凌淵那一刻,他都懷疑等他宣讀完皇帝的賞賜之后,他會再掏出另一封問罪的旨意。萬想不到,迎接他的會是這個情況! 凌淵閑適的靠在烏木打造的太師椅上,雙手交叉而握,含笑道,“差一點這東西就到楊炳義手上了,江進?!甭曇魷睾颓遒?,滲透著在長年累月中染上的不怒自威。 南寧侯心頭一震,楊炳義,當朝內閣次輔。昔年與他前岳父楊華還有另一位閣老楊震安并稱三楊。在土木堡之變后,三人力主迎回被俘的天順帝。待景泰帝登基之后,楊華和楊震安都被抄家問斬,唯有圓滑的楊炳義留下一命,只是流放。 在天順帝復辟后,楊炳義官復原職。因為楊華的關系,楊炳義一直跟他過不去,若是這些信函落在楊炳義手里……南寧侯只覺得一股涼意從腳底竄上脊背。 定了定神后,南寧侯望著眼前清雋英挺的男子,“多謝大人救命之恩!”頓了頓后緩緩道,“大恩大德無以回報!” 凌淵轉了轉翡翠扳指,英俊的面龐上多了一絲笑意。 第十七章 “婉兮?”白奚妍的聲音中帶著詫異。她更衣回來就見洛婉兮望著不遠處盛開的月季花出神,仔細一看卻見她目光放空,焦點根本不在花上,而是神游太虛,這般心不在焉的情況在她身上實屬少見。 洛婉兮低頭捋了捋鬢角碎發別到耳后,淺笑道:“我在想怎么還不開宴,我都餓了?!?/br> 白奚妍不信,但是并沒刨根究底,而是順著她的話一指案幾上的水晶糕:“你先吃點,看時辰也差不多了?!?/br> 洛婉兮嫌棄的看一眼:“甜膩膩的沒胃口?!?/br> 白奚妍好笑:“那你就餓著吧!” 洛婉兮端起茶盞:“喝茶也行??!” 白奚妍無奈的搖了搖頭。 溫熱的熱氣蒸騰在臉上,洛婉兮方覺得泛涼的身體逐漸回暖。時隔十年,她再一次見到了他。他穿著緋色朝服,眾星捧月,好不威風,而她在路旁,混雜在一群眼紅心跳的小姑娘之中。 他目不斜視的離開,想來對這樣的情景習以為常。的確,他年輕那會兒就風迷全京城,多少人在暗地里對她咬牙切齒,便是成了親,也有貴女芳心不死,其中便以嘉陽長公主最為鍥而不舍。 婚前和她爭,輸了!婚后,同胞兄長做了皇帝,于是嘉陽贏了??赡怯秩绾?,還不是照樣死了。瞧瞧,和凌淵扯上關系的女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這個男人啊,利用了一個又一個愛慕他的女子登上了這權利的頂峰,而那些女子在失去了利用價值之后,都被他一腳踹開。 世人還在稱頌他情深意重,洛婉兮只恨不能撲上去揭下他臉上那張道貌岸然的面具露出底下刻薄寡恩的真面目。 尤其是叫娘家知道,至今陸國公府還在支持凌淵,只要一想到凌淵如何花言巧語欺騙了她家人,洛婉兮就怒氣上涌。他最是巧舌如簧,真心想哄人時,只恨不能把心肝都剖出來給他才好,想起自己當年的蠢樣,洛婉兮就想一巴掌甩在曾經的自己臉上。 洛婉兮灌了一大口熱茶,將所有不合時宜的情緒連著茶水一起咽入腹中。待茶水咽盡,再抬頭時她嘴角偕笑,神色如常得岔開話題:“下個月就是祖母壽辰,每年都那些節目,表姐有什么好主意?” 白奚妍沉吟思索。 “原來你們躲在這兒啊,害我好找?!蓖蝗缙鋪淼穆曇舸驍嗔税邹慑乃季w,抬眼就見一身胭脂色孺裙的洛婉如笑盈盈走來。 “二表姐?!?/br> “二姐?!?/br> 洛婉如見旁邊還有一把空椅子,坐下后道:“還是你們這清凈,我都快被煩死了?!鄙袂閰s不是那么一回事,透著些得意。 白奚妍不解其意,洛婉兮心里倒是略有幾分底,果然在白奚妍問怎么回事后,洛婉如嬌聲抱怨:“一個兩個都拉著我問凌閣老的事,”洛婉如嘴角往下一撇:“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br> 白奚妍眉頭一皺,轉目看了看周圍,幸好沒有外人,否則這話傳出去可不是得罪人。想了想,她又不知道敢怎么開口。 洛婉兮卻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好似沒聽見。洛婉如的性子她算是看透了,讓她慎言,她只會記著你讓她下不來臺了,不會有半分感激。況且這姑娘未必覺得自己錯了,她顯然沒把臨安閨秀放在眼里,也不知她哪里來的這份底氣,就因為大伯父做著三品侍郎,還是大姐嫁到了凌家。 洛婉如甩了甩帕子,想起方才的情形就樂:“我和你們說啊,剛剛還有人問……嘶!”洛婉如臉色驟變,難受的捂住腹部。 白奚妍一慌,忙問:“怎么了?” “肚子疼!”洛婉如擰著眉頭一臉痛苦的躬著腰。 見她臉都白了,暮秋神情也緊張起來,壓低了聲音問:“姑娘,您是不是葵水來了?”她家姑娘來葵水時,十次里有八次會痛,時輕時重,重的時候能疼得眼前發暈,可哪怕把太醫院的婦科圣手請來了也沒調理好。算算日子也差不多。 洛婉如感受了下只覺得腹痛如絞,有點像又有點兒不像,疼痛間想起上回疼得打滾的滋味,洛婉如打了一個寒顫,一把抓緊了暮秋的手臂,聲音都顫了:“怎么辦?”語調猛地一變:“我要去更衣!” “凈房在那邊?!卑邹慑噶酥阜较?,瞧洛婉如冷汗整個人弓成一團,頗能感同身受,她葵水來時偶爾也會腹痛甚至會腹瀉,但是情況遠沒洛婉如看起來那么嚴重,干脆站起來道:“我陪你們過去?!?/br> 一行人迅速消失在洛婉兮眼前,洛婉如腳步飛快,好似有人在攆她。 桃枝不厚道的笑了,趕緊低頭掩飾住臉上的笑意,自從知道這位堂姑娘打的主意,桃枝便徹底厭了她,這會兒看她倒霉豈能不高興。側臉看洛婉兮和柳枝神色自若,她家姑娘面上還透著淺淺擔憂,桃枝深覺自己道行淺了。 洛琳瑯款步而來,問怎么回事? 洛婉兮道:“二姐身體有些不舒服?!?/br> “要緊嗎?”洛琳瑯一臉的擔心。 洛婉兮臉紅了紅,小聲道:“好像是小日子來了?!?/br> 洛琳瑯秒懂,都是女孩子哪個不知道這時候身體會有些難受。知道這么一回事后也就不再追問了,而是道:“剛婉如堂姐還說起要邀請凌閣老去你們府上作客?!?/br> 洛婉兮呼吸一窒:“作客?” 洛琳瑯捏起一塊馬蹄糕咬了一口,點頭:“婉如堂姐就是這么說的,兩家乃姻親,凌閣老到了臨安,宴請也是應有之義?!本褪遣恢懒铚Y會不會赴宴,仔細說來,和洛家結親的是凌家二房,而凌家早就分家了。凌淵不接受也說得過去,只是這樣一來,就有些尷尬了,畢竟洛婉如說的那般胸有成竹。 洛婉兮垂了垂眼簾,心想自己應該不至于在見到他那一瞬撲上去咬死他。這點信心還是有的……吧! “你看侍書?”洛琳瑯突然推了推洛婉兮。 洛婉兮抬頭就見自路口匆匆趕來的侍書,只她一人!她不是陪著白奚妍給洛婉如帶路嗎?當下洛婉兮心里就是咯噔一響。 走近了,侍書焦聲道:“……凈房人滿了,等了會兒都不見人出來,暮秋問了一聲都說要時間。姑娘們就去其他地方,哪想找了幾處都是滿著,眼下二姑娘已是走不動了,我們家姑娘差我回來向您討個主意,再晚,再晚就要出事了!”萬一洛婉如出了丑,姑娘家攤上這事,以后洛婉如都不用出來見人了,就是洛家也要被嘲笑。 哪有這么巧的事,突如其來的腹痛,永遠滿著的凈房,洛婉如分明是被人整了,能在南寧侯府做這些小動作還和洛婉如有仇的,除了江翎月,完全不做它想。 洛婉兮站了起來對洛琳瑯道:“我去看看?!?/br> 侍書雖然盡量壓低了聲音,但是也聽到了只言片語的洛琳瑯趕緊道:“你快去吧!”這叫什么事??! 洛婉兮一點頭,立刻跟著侍書離開。 蹲在墻根下的洛婉如緊緊抱著腹部,一張俏臉因為疼痛而面無人色就連雙唇都泛白,額上布滿細細的汗珠。 一旁的白奚妍六神無主,但見洛婉兮疾步而來,頓時如見救星,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抓住她的雙手,顫聲道:“婉兮怎么辦?” 洛婉兮回握住她冰冷的手,摸到了一層細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