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外面傭人敲門:“——林小姐?!?/br> 愛月沒答應,外頭又喊:“先生讓我給您送來熱湯,林小姐?!?/br> 仍是沒應答,傭人開了門,卻聽到衛生間里一陣抽泣,驚呼著跑來將她扶走。 愛月閉著眼躺在床上,很快聽到一聲熟悉呼喚:“愛月?” 她睜眼,見到的他的眉眼與在醫院醒來時相同。她開口,聲音虛弱:“應先生,不好意思啊,我就是吐了吐,沒事?!?/br> 醫生剛才說過,嘔吐也是癥狀之一。 應紹華看著女孩臉頰紅腫,眼睛濕潤,抿唇片刻,開口時卻是對傭人:“打熱水來?!?/br> “好的,先生?!?/br> 熱水來了,傭人醮好毛巾,遞給應紹華。愛月睜不開眼,只感覺到一片溫熱忽然覆在臉上,是她被那婦人打的那里。 如果她清醒,她必定不會失態??稍趺雌?,喝了酒遇到事,是在他面前。 敷了片刻,換水,再敷。 也許是酒精作用,意識模糊,愛月竟沒意識到,這個男人正在做的事,于她過于親密了。 不知不覺,她睡著了。 夢中,她回到幼時房間那扇小窗前,盛夏時分,院子里的緬梔花盛放似錦。這種花生長在熱帶,她去上海再沒見過。 睡前,她對mama說:“mama,我好想爸爸呀?!?/br> mama說:“乖囡,爸爸很快就回來了?!?/br> 月光下,小女孩握著水彩筆,涂涂畫畫,一筆一落,行云流水。 家里窗外可以眺望大海,月光灑滿海面,大海的另一端,爸爸在那里工作。爸爸常說,“每天晚上看到月亮,就想起我的小月”。 “海上的月亮,是我的心上人啊?!?/br> 是她,也是她母親,南月。 最后一筆落下,紙張上出現了一朵漂亮的緬梔花。她心滿意足地爬上了小床。 第二天,南月才準備帶她出門郵寄,打開門,迎接的卻是穿著亞際制服的人。 他們帶來的,是父親昨夜身亡的噩耗。 夢中,爸爸踏著月光回來了。爸爸一把抱起她,指著那片繁榮的港口海岸,“愛月,你看,那一片港口,都是爸爸建起來的?!?/br> 她說:“爸爸,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卻沒人回答。 她再喊:“爸爸,爸爸——” …… “愛月,愛月……愛月——!” 眼睛睜開,暖黃色的燈光充斥視線,還有男人近在咫尺的臉龐和氣息。 一切卻都是模糊不清的。原來她在哭啊。 看到她終于睜眼,應紹華才放緩語氣:“你醒了,做噩夢了?” 他的聲音未入她耳,意識還恍惚,她腦中所想,只有剛才明明和爸爸在一起,爸爸怎么突然不見了! 眼淚滑落,視線逐漸清晰。眼前男人正俯身看她,看著她眼神聚焦,直勾勾看著自己,驀地,心里一驚。 她在瞪他。而眼底的幽怨,仿佛多年仇家。 應紹華并無異色,再次柔聲問她:“怎么了?做噩夢了?” 愛月終于清醒過來,眼中幽怨一瞬變為晃神:“應先生……我怎么了?” “你剛才一直在哭?!?/br> 愛月茫然地看了看屋內,傭人都在,顧崇站在門口。她竟哭喊得驚動了整座宅子的人。目光落回近處,她才發現自己的手被應紹華裹在掌心里。 她下意識收回,他握得緊,抽出時卡了瞬,他才松手。 他還在俯身看她,這個姿勢,太微妙了。 愛月覺著難為情,撐著身子坐起,應紹華也才直起身。愛月弱弱地看了他一眼,他穿著藏藍色的睡衣,領口處線條緊實,那顆痣看得清清楚楚。 “應先生,對不起?!鼻逦穆暰€,沒了她入睡前的迷糊,看來是完全酒醒了。 應紹華注視著愛月:“你爸爸什么時候回來?” 愛月一怔。難道她剛才一直在喊爸爸嗎? “應該中午前到?!?/br> 這時傭人從門外進來:“先生,湯來了?!?/br> 應紹華:“這是安神的湯,你喝完了,好好休息,現在才三點?!?/br> 愛月低下頭:“打擾您了,實在對不起?!?/br> 客客氣氣的語氣,謹慎疏離的神色,自從相識以來,她一直用這個態度待他。與其說是禮貌,更不如說是時刻與他保持距離,他怎會看不出來。 那日在山林溫泉酒店里,顧崇告訴他,林小姐晃著我的胳膊要我帶她去看木下先生,鬼鬼祟祟地躲在屏風后面偷拍,像個小孩子。 一到他面前,正襟危坐,一絲不茍。 應紹華抿唇看她,又是片刻,“晚上在酒吧里,我的言辭出于情急,希望你不要介意?!?/br> 愛月愣怔看他:“什么?” 應紹華沒有表情??磥硭峭?。他只好把接下來那句“要是介意的話,你也可以選擇變成現實”生生咽了下去。 “沒什么,好好休息吧?!?/br> 他起身離去,最后留下一句:“要不要留盞燈?” 愛月點點頭,他留了盞落地燈,關門離去。 屋內剩下一片緘默。 愛月喝了兩口湯,放下了。她看向巨大的落地窗外,宅子環水,水面月影綽綽,一片清冷。 酒醉一旦清醒,就會特別清醒,是再睡不著的。除了受傷前后的記憶有些模糊,她還是記得自己說了什么做了什么的,只是酒一旦上頭,情緒便不受控制。 比如,狼狽地大哭一場。 她何曾這樣大哭過?家境殷實,學歷傲人,人緣頗佳,簡直天之驕女,無憂無慮。 她何曾這樣害怕過?她曾在美國的森林里從一只棕熊手里救下一個女孩,淡定地站在棕熊面前大笑喊它“大胖子”,為了讓棕熊認出她是人類而高聲歌唱。 可竟在這個男人面前失態至此。 愛月縮在被窩里,抱緊自己。 下半夜胡思亂想,輾轉許久,天光快亮了她才睡著。一直沒人來喊,等她醒來,已過上午十點。 傭人給她備了dior全套彩妝,她無心化妝,簡單洗了臉就下了樓。 才下階梯,傭人看到了她:“林小姐,早?!?/br> “應先生呢?” “先生在庭院里,早餐已經備好,您可以到餐廳里用餐?!?/br> 餐廳是全玻璃覆蓋,暖陽照進來,通透而靜逸。外頭就有個院子,池水環繞廊道,錦鯉嬉戲其中,只是這似隔非隔的馬頭墻太多,愛月沒見到應紹華。 早餐依舊是港式早茶,比起飛機上更為豐盛,她昨夜掏空了胃,吃得很放肆。 用完餐,走出去見到傭人正在清倒垃圾,愛月一怔,垃圾袋里滿滿的幾罐貓屎咖啡。她問:“這些為什么都扔了?” “先生吩咐的?!?/br> “應先生呢?” 傭人給她指了個方向,她走過去,這片庭院鋪著白石子,中間放著幾座沙發,應紹華穿著簡單的家居服,手持本雜志臥在沙發上,有人正在給他按摩。 愛月走近,傭人向應紹華匯報,他看了過來。 應紹華微不可察地一挑眉,陽光下走來的女孩,不施粉黛,皮膚通透而細膩,只嘴唇少了層顏色,看上去氣色不佳。 他極少見到素顏的女人。 還挺可愛的。 愛月在他跟前兩步停下:“應先生?!?/br> 應紹華:“睡得可好?” “還好,謝謝應先生照顧了?!?/br> “早餐可口嗎?” “非??煽??!?/br> 在餐廳給她上碗筷的傭人正在給應紹華斟茶,說笑一句:“林小姐吃了兩份牛rou腸粉,其他點心吃了五六籠,牛奶也喝了兩杯,胃口這么好,有福氣??!” 愛月尷尬得頭皮一涼,應紹華卻是笑了。 其實,相識以來,她時常見到他笑,連傭人都會這樣與他開玩笑,誰說他是個冷漠的人呢? 應紹華讓她坐下,她搖搖頭:“打擾了您太久,我這就要回去了?!?/br> “父母回來了?” “……嗯,爸爸已經在高速路上了?!彼f了謊。 應紹華不再多言:“我讓顧崇準備一下,送你回去?!?/br> …… 愛月注意到,車一直都在顧崇在開,路上便問:“顧大哥,應先生的車是你在負責開嗎?” “對,前幾年在香港,晚上八點,我在尖沙咀開車帶先生甩過狗仔,從那以后車就一直是我開?!?/br> 愛月吃驚地看著他,豎起拇指點了贊,后者十分得意。她又問:“還有狗仔追著應先生?” “先生一向不喜歡跟媒體打交道,新聞通稿的照片都要審核之后才準發?!?/br> 的確,像亞際這樣雄踞一方的企業,怎么不會引來媒體矚目。不少長相俊朗的企業領袖親自到熒幕前,做采訪,上節目,取得了不同凡響的效果,而做珠寶業的,也免不了跟明星打交道,公司曾有人向應紹華提議,他理都沒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