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啊,好的,你慢慢寫,不著急,寫字很不容易的,我以前高中和同學傳小紙條都要寫一陣兒的呢!” [謝謝。] 推了這張簡短的字條給連恰,藍森埋頭在本子上寫了好一陣子。 連恰摸著便簽紙,后知后覺地想,好像挺多來店里的人都希望能和老板搭搭話,然后拿一張老板親筆寫的便簽紙,那她是不是賺大了? 終于,藍森把本子遞給了她。 連恰接過一看,最上面一行字寫著:[請先看,我去做晚飯,不明白的等飯做好后問我。] 她急忙點點頭:“啊,好的,辛苦了!” 藍森挽起袖子,洗了洗手,揭開鍋蓋攪動了一下,香味一下子飄得更茂盛了,也更明顯了——是很柔和的咖喱味。 連恰深深吸了一口咖喱味的空氣,感覺五臟六腑都饑餓起來,她急忙定定神,把注意力轉回手里的本子上。 [我要和你說的事情,請你看完后務必保守秘密。這既是我的請求,也是我的要求。] 這是寫在最上面的第一句話。 第三章 [我要和你說的事情,請你看完后務必保守秘密。這既是我的請求,也是我的要求。] ——迎面而來的第一句話。 “嗯嗯?!边B恰點頭,然后意識到藍森看不見。 [我不能開口說話的原因很簡單,只要是我說出口的話,都會在某種程度上成為現實。 我想我不必舉例子了,你透過窗戶看到了那些自動清潔的桌椅,這就是我所說的話帶來的效果。當然,我沒有要它們飄起來打掃,只是讓它們自行清潔,于是它們選擇了那種喧鬧的方式。圍裙也一樣,你聽到了,我只說了“藍色”,可它變成了天藍色,而不是深藍,淺藍,或其他不同的藍色。 這就是我所說的“某種程度上”,但最終結果總不會偏離我所說的話。 分寸有時候極難掌握,隨意把話說出口會導致不可知的后果,因此除了必要的情況,我不會開口說話。] “等等等等?!边B恰喃喃自語,順手敲了敲自己的腦殼,“讓我冷靜一下,一個字一個字再讀一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就是這堆字排列組合出來的直譯?不是意譯吧?” 回答她的只有鍋碗瓢盆的聲音。 把前半段話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結合既定事實,確認自己沒理解錯,連恰懷著一種見到真神在世的微妙崇敬,繼續往下看。 [今天發現你看到店里的情況時,我原本是想消除你那段時間的記憶的,可是非常奇怪,我的話對你不起作用,這是第一次我說出口的話失去效力。 我受到的驚嚇絕不遜色于你,請相信我。 對我來說,這種能力的存在與其說便利,不如說是個麻煩,我希望能保守這個秘密,安安靜靜地生活??杉热晃覠o法消除你的記憶,那我只好拜托你保守秘密,這既是為了我,也是為了你。] 連恰哭笑不得——居然把貌似威脅的話寫得這么平淡而理直氣壯! [這家店的甜點和飲品都是我做的,很好吃,店面朝向非常好,每天下午都有充足的陽光,靠窗的位置十分搶手。只要你為我保守秘密,那么陽光最好的座位總是你的,你在這里的任何消費都不需要付錢,我想等你吃過我做的晚飯之后,你就會明白為什么我用這種條件收買你了。 感謝你認真地看到這里。] 連恰越發哭笑不得——還把收買也寫得這么平靜而理所當然! 她捂著嘴吃吃笑了好一陣子,肩膀一抖一抖。 等抬起頭,發現藍森正用一種既平靜又不解的目光看著她。 連恰急忙坐正了身子:“可以吃飯了嗎!” 藍森迎上對方滿是期待的目光,默默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并排坐在吧臺桌子上,一人一盤咖喱飯。 連恰舀了一勺,剛吃一口,就覺得自己被征服了。 “所謂的一見鐘情也就是這么回事了吧……”她喃喃著,一臉虔誠地盯著咖喱飯,“超好吃的……” 藍森的嘴角翹了一下,很快又平復下去。 “藍森先生,這個咖喱是哪里買的?什么牌子?我也想回去做!”那是種很柔和的咖喱味道,稍微帶一點奶香,又不膩,和她之前吃過的味道都不一樣。 藍森把嘴里的咖喱飯咽下去,放下勺子,拿過便簽紙:[我做的。] “哎?”連恰咬著勺子,一時沒反應過來,“我是說這個咖喱塊……” 藍森把那張[我做的。]紙條又向連恰推了一下,似乎是表示重復回答。 連恰呆呆地眨了一下眼睛。 “咦?!真的假的?!好厲害!” 藍森默默地數了一下這是連恰第幾次說自己好厲害。 “我活了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看到做咖喱不用咖喱塊的……”連恰看向那盤咖喱飯的目光都不一樣了,“不過說得也是哦,畢竟咖喱塊也是別人做出來的?!?/br> 但還是太少見了,就算去百度咖喱的做法,里面也只是寫著“必備材料:咖喱塊或咖喱粉”而已。 再怎么稀罕,再怎么一見鐘情,咖喱飯終歸都是要被吃掉的。 連恰把一盤咖喱飯連帶著配餐的西蘭花吃得一點不剩,又喝了一杯藍森新泡的紅茶,心滿意足地嘆息了一聲:“我被收買啦——” 收拾餐具的藍森動作一頓,無聲地望向了她。 連恰把紅茶杯放下,雙臂支在吧臺面上,捧著臉,一臉燦爛:“我說,我被藍森先生收買啦!” 藍森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一點,而后輕輕點了點頭。 餐具被放進水池里,水龍頭被擰開,嘩啦啦接滿一盆水。 “藍森先生,我覺得你真的是個好人?!?/br> 在一陣清洗碗盤的碰撞和水流聲中,這句話忽然冒了出來。 藍森轉頭看了一眼,發現連恰沒有笑,而且雙手托著腮,用一副十分認真的神情開口說這句話,不像是普通地在發好人卡,更像是鄭重其事地在感慨著什么。 他想他大概下意識地挑了一下眉毛表示不解,因為連恰眨了眨眼睛,自顧自地接著說下去了。 “只是想要我保密的話,應該有很多更好的辦法的。雖然你的話對我不起作用,但是對我周圍的人應該會起作用吧?”連恰的語氣很平常,聲音還是那么脆脆的,“當時那么自然而然就說了消除記憶的話,是因為之前這么做過很多次,也都有效,對吧?” 藍森不打算否認,但也沒有轉頭去看連恰,只是微微點了一下頭,視線專注在碗盤上。 “啊,我不是責備的意思,絕對沒有!相反的,其實我覺得這么做很對,要是我的記憶被消除的話,藍森先生就不用這么麻煩了……畢竟這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能力,知道的人多了,或者被奇怪的人知道了,就不妙了啊?!?/br> 藍森思量了一下,覺得其實連恰也能被歸類到“奇怪的人”里面,而他不認為“奇怪”是一個貶義詞。 “怎么說呢……你看,我剛才都替你想了好幾種方法,比如說你讓我室友把我殺掉啦,讓學校把我開除啦,我恰好路過哪個電線桿的時候讓電線桿倒下來壓死我啦,各種各樣的……總之有很多方法讓我保守秘密啦?!边B恰說得相當真心實意,似乎一點也沒覺得自己的話哪里不對。 又一個盤子上的泡沫被水沖干凈,接著被放到餐具架上,發出輕微的“喀鏘”一聲。 “但是藍森先生,你都沒有那么做嘛?!?/br> 連恰的目光很認真。 “而且還選了一個風險最大也最笨的辦法,我是說辦法笨啦,沒有說藍森先生你笨?!?/br> 碗盤都洗干凈了,藍森擦干凈手上的水珠,從冰箱里拿出蘋果,沖洗表皮后,很利索地削起蘋果來。 而連恰已經把杯子里的紅茶喝完了,頗為認真地總結了一句:“所以我才說,真的覺得你是個好人啦,不是好人卡的那種,是真的真的,好人?!?/br> 蘋果削好了,切了塊,放到小號水晶盤里,插了一把小小的水果叉,整盤推到連恰面前。 “咦,還有水果嗎?謝謝!”連恰立刻道了謝,一句話也沒客氣,直接叉了一塊蘋果塞進嘴里,“好甜!” 藍森把簪子取下,解開頭發,隨便用手順了順,把長發撩到腦后,給連恰寫了一張新的便簽紙。 [我覺得你也是個好人。] 連恰看完,一臉嚴肅:“這是貨真價實的好人卡耶!” “……” “誒嘿嘿……開玩笑啦?!边B恰歪著頭笑笑,把好人卡收到衣兜里:“我會好好保守秘密的,你放心吧,我很擅長這個?!?/br> 謝謝你。 藍森差一點要開口這么說,但他長期自我控制的本能讓他抿緊了嘴唇,他想寫一張便簽紙說謝謝,又覺得謝意經過筆和紙,似乎就打了一點折扣。 但他的身體似乎自動幫他做了些什么,因為他感覺到臉上有微笑的弧度,而連恰笑瞇瞇地擺著一只手說不用謝啦應該的。 “對了,藍森先生,我想起來有件事!” “?” 連恰滑下吧臺凳,噔噔噔小跑到店里的某張桌子前,拍拍桌面:“今天下午我坐在這里的,然后我可能把一把梳子落在這了,你有看到過嗎?” 藍森愣了一下,而后點了點頭,拉開一個抽屜翻了翻,拿出一把銀色的貝殼梳子,走過去遞給連恰。 “對對就是這個!太好了,謝謝!”連恰接過梳子,又跑回吧臺去,拉開背包把梳子塞了進去,“這是朋友送我的,弄丟了的話就糟了?!?/br> “……”所以趴在窗玻璃上是在找這個啊。 “我就是為了找它才又回來的,沒想到六點半就關門了,就想看看梳子還在不在桌子上……結果就意外看到了?!边B恰自動自覺地解釋著。 “……”其實用不著擔心,客人落在店里的東西都會被好好收起來,并記錄遺落日期的。 “謝謝你啊藍森先生,要是被別的什么人拿走,就真的不好找回來了?!?/br> 藍森點了一下頭——不用謝,這是基本的職業道德。 他想寫一張便簽紙和連恰說,即使被別人拿走了,他的能力也有辦法把梳子拿回來,但想起自己的話對連恰無效,就又猶豫了——對連恰無效的話,對連恰的梳子可能也起不了作用。 他第一次因為有什么事情可能做不到而猶豫不決,這感覺對他來說相當陌生。 做不到,和做得到卻不去做,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在他默默思忖的時候,連恰卻已經收拾好了背包,甚至又把她那條毛絨絨的圍巾圍好了——春天的晚上仍然有點涼。 “藍森先生,謝謝你請我吃飯,我現在得回去啦?!?/br> 藍森很鄭重地點了點頭,希望能傳達出“路上小心”的意思,畢竟便簽紙和鋼筆都被他順手留在了吧臺上,走一趟回去再寫字,步驟多到讓人覺得刻意。 連恰似乎看懂了,擺擺手:“那我走啦,拜拜?!?/br> 女孩背著包,步子輕快地推開店門走了——而藍森發現她的背包上掛著一只灰色的毛絨兔,隨著她走路的步伐一晃一晃。 他花了一點時間盯著那只毛絨兔看。 隨處可見,在商場里和路邊攤都見過很多次,很多不同顏色的,灰色并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