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他淡淡的開口，面色不見絲毫松動。

    趙年年啞然，干干的站在那里，兩人大眼對小眼，許久，李剛長嘆了一口氣，雙眼暗沉，帶著一種哀莫大于心死的惆悵。

    “算了…”

    “反正是你自己的人生?！?/br>
    “你向來有自己的主意，我也干涉不了?！?/br>
    “只希望你在最后的這段時間，繼續保持這個成績，畢竟高考，不是兒戲?！?/br>
    往日威嚴無比的聲音，此刻卻充滿了無力，淳淳教導回響耳邊，趙年年莫名有些愧疚，她一直以來，都仗著自己有著未來的閱歷，無法無天，無所畏懼，現在想想，在這幾年，都忽視了身邊的人。

    沒有顧忌旁人的感受，我行我素，特立獨行，她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帶著一絲超凡脫俗的優越感，其實就像個驀然擁有寶物的小孩，有意無意間展現出自己的得意和自滿。

    其實越是炫耀什么，就越沒有什么。

    只不過是因為從未體會過這種絢麗璀璨的人生罷了。

    趙年年突然覺得自己這么多年都白活了，依舊還是不夠成熟，像個孩子。

    她自嘲一笑，果然，并不是每個生完孩子的人都會變成一位合格的母親，結了婚的男人就會突然變得頂天立地，活了三十年就一定會成熟理智。

    空氣安靜許久，才聽到趙年年的聲音響起：“李老師……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有顧及到你，作為一名教師的責任感。

    李剛正交叉著雙手，垂頭看著桌面，聞言，頭也不抬的擺擺手，示意她離開。

    趙年年踟躕兩下，緩緩的轉身，走之前，幫他帶上了門，桌子后面，那個向來雄赳赳氣昂昂的人，此刻卻是佝僂著背，帶著一種無力的滄桑。

    走出那間辦公室，趙年年久久不能回神，仿佛被抽空了渾身力氣，她拖著沉重的身子挪回教室，一落座，如同一只被拔了殼的烏龜，無骨似的趴在了桌上。

    “你怎么了？”季梵塵顧自低頭檢查著試卷，從中抽空睨了她一眼，淡聲問道。

    “唉……”趙年年長嘆了一口氣，久久未斷，仿佛是要把她肺里的空氣全部吐出來，然后窒息而亡。

    這樣就可以忘記自己做的那些蠢事了。

    趙年年嘆完氣，雙眼無神的盯著天花板，又突然轉念一想，如果讓她從最開始就乖乖上課，那也是不可能的，簡直就是人間酷刑，其殘忍程度不亞于叫一個博士后回到小學開始學習如何認字。

    如此想著，瞬間通透了，趙年年立刻直起身子，眼睛里冒出小火苗，熊熊燃燒，握著小拳頭無聲吶喊：刷題刷題刷題！

    縱然它虐我千百遍，我依然待它為初戀。她馬上充滿干勁的奮筆疾書，仿佛化身做題小超人。

    季梵塵看著打了雞血似的趙年年，無奈的搖了搖頭。

    都說女人翻臉如翻書，古人誠不欺我。

    第50章 chapter 50

    期中考分數大紅榜單貼到公告欄時, 仿佛一夜之間, 整個一中的人都知道了趙年年的大名，比起她和季梵塵傳緋聞時，更加的引人注目。

    每次只要到有人的地方, 就會被指指點點，然后傳來自以為很小聲其實大家都能聽到的議論。

    “是她是她就是她！高三年級第一，甩了第二名幾十分！”

    “沃得天！還長得這么好看有氣質, 讓不讓人活了！”

    “女神妥妥的, 一中?；阋詾?？！”

    “只可惜人家是季梵塵的, 爾等凡人, 還是看看算了?！?/br>
    “滾?。?！”

    這樣的事情比比皆是，趙年年聽了，也就笑著搖搖頭，卻呆在教室愈發不肯出來, 高三早就取消了體育課, 每天除了上廁所吃飯, 幾乎足不出門, 熟悉的環境和空氣, 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如同一只倦鳥歸巢般，懶懶的窩在一方小天地中。

    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 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日子, 持續了一個多月。

    冬日來臨時，鹽城又迎來了一個圣誕節，小雪初降, 銀裝素裹，趙年年倚在教室的窗戶邊上，伸出手去接外頭紛紛揚揚灑下來的雪花，薄薄透明的一片，慢慢在指尖融化成水。

    趙年年伸出手指碾住，透明的水珠徹底消失不見，之余指尖一層微涼的潮濕，提醒它曾經存在過。

    “下雪了啊…”耳旁響起一道熟悉的男聲，清清冷冷帶著一絲少有的感慨。

    “對啊，今年的第一場雪”，趙年年聞言側頭，從外面白茫茫的景象中收回視線，對他笑的無比溫情，眼角眉梢，都是暖意。

    季梵塵雙手撐在窗臺上，縮了縮脖子，懶懶的喟嘆一聲：“真冷啊…”

    趙年年上下打量著他，單薄的校服外套，里頭只著一件毛衣，臉色雪白，唇色淺淡，偏生形狀又長得極好，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覆上去，輾轉研磨，看著它一點點染上血色。

    她深吸了一口氣，涼涼的空氣從身體穿過，灌到肺里，才摒去了腦海里的旖旎。

    “多穿點”，她撇開眼，淡淡的說。

    傍晚，下課鈴響，趙年年停下手里的動作，收起筆，合上面前的練習冊，“走嗎？”她側頭問身旁還在奮筆疾書的那人。

    “馬上”，季梵塵頭也不抬的應了一聲，進行最后的收尾。

    “快點走啦！等會晚了食堂的紅燒排骨就沒有了！”陳炎在前頭大叫著，走過來催促著兩人，林祁也收拾完畢，從后頭走了過來。

    在三人的注目中，季梵塵寫下最后一個字符，放下筆，神色沉靜，黑幽的眸子掠過幾人，起身：“好了，走吧?！?/br>
    一如往常般，在食堂吃完晚飯，四人慢慢的走往教室，涼風吹過，頭頂的樹葉發出簌簌聲，天色灰暗一片，陰云密布，厚重的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陳炎因為搶到了最后一份排骨，一路都是雀躍的不得了，喋喋不休，眉飛色舞，在這讓人沉悶的天氣中，莫名帶來幾分暖意，驅散了心頭陰霾。

    幾人有說有笑，緩緩走著，想到了教室里還未完成的作業，腳步又是加快了幾分，直到看見路上來往學生提著抱著包裝精美的蘋果時，四人才反應過來，哦！原來今晚是平安夜。

    在繁重而苛刻的課業下，早已無暇顧及。

    “想起去年，我們會在熱火朝天的策劃著晚會呢…”陳炎向來輕快的臉上，竟也染上了幾分失落。他看著那些來往學生，無比惆悵的感慨道。

    “對呀，現在除了學習還是學習”，林祁也忍不住感嘆。

    “那些回不去的無憂歲月啊…”趙年年幽幽嘆息。

    “今天發的三張數學試卷，你們都做完了嗎？”冷靜無比的聲音驟然響起，驚醒了正沉醉往事的三人，方才惆悵緬懷的氣氛瞬間煙消云散。

    管他媽以前的怎么樣，現在重要的是考大學！

    幾人步伐匆匆的往教室走去，一分一秒都不想耽誤。

    走到教學樓下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每層樓的教室射出點點燈光，透亮的白熾燈，連在一起，相映成輝，照亮了樓下一大片的空地。

    前頭忽然傳來陣陣喧嘩，幾人望去，燈光下，一群年輕的男孩相互推搡，起哄嬉笑，看到趙年年迎面走來，聲音瞬間提高了一個分貝，目光紛紛集結在她身上。

    明顯是等候著她。

    趙年年腳步不停，目不斜視的走過去，和那群人擦身而過。

    “嗨，美女”，身后傳來一個輕佻的聲音，趙年年面色未變，身子絲毫不見停頓。

    身后的起哄聲越發擴大，還摻雜著打趣奚落嘲笑，嘈雜無比的空氣中，忽然響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清亮磁性，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緊張和顫抖：“趙年年…”

    她驀地停駐了步子。

    仿佛為了證明方才的聲音不是錯覺，耳旁再次響起。

    “趙年年…”

    “有什么事嗎？”她轉頭，目光沉沉的盯著聲音的主人，大大的杏核眼里漆黑一片，深不見底，仿佛兩潭幽泉，莫名有些滲人。

    季梵塵忍不住側目。

    那是一個極為俊朗的少年，在一群男孩的推搡下，站在人群中最前面，雙手掩在寬大的校服袖中，面色緊張羞澀，眼里帶著一絲忐忑，卻是掩飾不住的欣喜和期待。

    和以往那些告白者如出一轍，但不一樣的是他極為出色的臉，和趙年年此刻的反常。

    季梵塵忍不住攥緊了手指，心不受控制的提了上來。

    “我…”，那人有些吞吞吐吐，仿佛是在趙年年的目光中招架不住一般，遲疑片刻，走上前，把手里的東西塞到她懷里，語速飛快說著：“今天平安夜，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特別好，那個…祝你節日快樂?！?/br>
    說完，一溜煙的跑回去了，后面那群男孩子立刻高聲起哄：“特別好~怎么個好法呀！天天在我們面前叨嘮，一見到正主就慫成這樣了！李尋，你行不行??！”

    那個名喚李尋的少年，忍不住踹了當頭那人兩腳，然后面色尷尬的偷偷看了眼趙年年，緊張推著他們走遠，一行人推推搡搡的離開了趙年年的視線。

    陳炎搖搖頭，習以為常的走進教學樓，林祁遲疑片刻，默默提步跟上，只有季梵塵，目光一直停留在趙年年身上。

    她低垂著頭，抱著懷里那個精美的盒子，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光打在她的頭頂，投下一片陰影，她的面孔，隱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陳炎上了樓梯，才發現兩人沒有跟上來，像兩塊木樁子似的站在那里，他眉頭一皺，立刻傻白甜的跑了過去。

    “哎，你干什么呢？”他推著趙年年的身子，調侃道：“難不成對剛剛那個小帥哥春心萌動了？”說完，還自認為很好笑的哈哈兩聲。

    趙年年沒搭理他，一旁的季梵塵和林祁聞言也都面色不虞，氣氛頓時尷尬不已。

    “哎…你們怎么都不說話呢？”他雙眼茫然的看著幾人。

    氣氛還是一片安靜，許久，趙年年才緩緩吐出兩個字。

    “走吧…”，她說完，提步進樓，季梵塵立刻跟了上去，林祁緊跟其后，陳炎無辜的看著三人的背影，委屈的跟在后面，看了看前頭的兩人，又看了看林祁，須臾，還是忍不住低聲問道：“發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林祁輕聲回答。

    “那怎么感覺氣氛不對呢？”

    “你現在才感覺出來？”林祁無奈的瞪了他一眼，顧自提步往前走著，一副不想和他多說的樣子，從趙年年聽到那個人的聲音回頭開始，氣氛就開始不對勁了好嗎！

    真是愚鈍到家了。林祁嘆了口氣，忍不住搖了搖頭。

    幾人沉默無言的走回教室。

    趙年年回到座位上，目光復雜的看著桌上那個盒子，須臾，抬手緩緩拆開，剝落粉色絲帶，打開藍色盒蓋，里頭靜靜躺著一個圓圓的大紅色蘋果。

    她深吸一口氣，伸手了出來，然后發現底下還有個黑色小盒子，趙年年目光停頓片刻，還是打開了它。

    一排整整齊齊的黑巧克力躺在里面。

    仿佛全身的力氣被抽空。趙年年猛地抓起旁邊的蘋果絲帶，一股腦的塞到盒子里頭，然后一把合上蓋子，起身，把手里的東西放到了溫喜桌上，扯出一個微笑。

    “剛剛別人送我的，我不喜歡吃巧克力，給你?！?/br>
    “??！謝謝年年！”溫喜一臉驚喜的歡呼著。心底第一百零一次感慨，有個漂亮又優秀的朋友真是太棒了！這幾年不知道跟著她吃了多少好東西。

    趙年年笑了笑，回到座位上，腦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現出剛才那張臉，須臾，仿佛終于忍受不住般，她極快的收拾完桌位里的東西，背著書包走出了教室。

    季梵塵詫異的盯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視線中，久久難以回神。這是高三開學以來，趙年年第一次逃課。

    而且…她不是最喜歡吃黑巧克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