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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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錯在先,自作自受,殿下沒當場發落,已是寬宏開恩,還奢求什么呢? 容佑棠黯然垂首:“是?!?/br> 但轉身欲離開時,他發現落在茶幾上的碎玉和綢袋,遂自然而然想拿起來—— 誰知慶王眼疾手快,一把抄起,此時他見到玉牌就氣怒,左右看看,準確丟進書房角落陳設的花瓶里! “當”一聲,碎玉和綢袋消失得無影無蹤。 容佑棠阻攔不及,也不敢阻攔,欲言又止,強忍悲傷惶恐,燒得滿腦子漿糊,稀里糊涂,此時才猛然意識到:糟糕!歸還一舉不妥,殿下怕是誤會了。 果然 趙澤雍擲地有聲道:“本王論功行賞,斷無收回賞賜的道理。你若不喜歡,大可拿去扔了!”語畢,拂袖疾步離去。 容佑棠眼睜睜看慶王走遠,懊惱悔恨,深吸口氣,卻一句話說不出來。 “你、你們……你們究竟干嘛???”郭達旁觀半晌,目瞪口呆,語重心長勸道:“有話好好說,別置氣,表哥吃軟不吃硬?!?/br> 其余兩個親衛明哲保身地躬身垂首,下定決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容佑棠無奈愧疚道:“多謝郭公子提點,我自知有罪,靜候發落,豈敢置氣?”只盼殿下心情盡快恢復,別因為我太受影響。 郭達撓撓頭,無計可施,只好催促親衛:“你們趕緊帶他去看病,別耽擱?!?/br> “是?!?/br> 容佑棠躬身告退,忍不住一直看角落大花瓶,極想把東西掏出來。 片刻后,容佑棠踏進熟悉的客臥,早有兩名大夫等候,即刻開始診脈開藥。容開濟等人也在,他們心急如焚,擔驚受怕,一見容佑棠全身而退便簇擁圍護。 抓藥煎藥,待安臥榻上時,已是深夜,王府管家細致周到地安排容家人歇息。 “表哥,我們真要留下嗎?”容瑫遵從叔父命令,一直安靜閉嘴,憋得非常難受,直到外人散去后,才迫不及待跑到榻前詢問。 容佑棠苦笑指著自己喉嚨,然后點點頭,用口型說:“留下?!?/br> “我居然見到傳說中的慶王了!他真年輕啊,氣勢十足,我只在一開始看了幾眼,生怕冒撞了貴人?!比莠曤y掩興奮,同時又頗為拘束,壓低聲音緊張問:“表哥,咱們這、這算不算被軟禁了?慶王會放咱們離開嗎?” 容佑棠喝完藥昏昏沉沉,耐著性子用口型回答:“不會的,殿下賞罰分明,要罰只會罰我,不會被遷怒旁人?!?/br> “這就好?!比莠晝裳鄯殴?,鬼使神差般,脫口而出:“表哥,我覺得慶王對你真好,哎,他好像舍不得罰你似的——” “咳咳!”外間傳來容正清嚴肅咳嗽,他催促:“瑫兒出來,別打攪你表哥休息,他還病著?!?/br> “哦?!比莠暃]想太多,歉意笑笑,戀戀不舍告別剛認的表哥,出去尋叔父。 徒留容佑棠一人在里間。 這是他在王府的臥房。初時只是尋??团P,后來管家敏銳察覺到慶王的愛重,不顯山不露水地將客臥變了又變,一應家具都換成上等的,文玩擺設陸續添加,漸漸才成了今日模樣。 容佑棠嘆了口氣,拉高涼被閉上眼睛,藥性發作,沉沉入睡。 外間 容瑫畢恭畢敬為兩位長輩續茶,不敢多嘴插話。 容開濟憂心忡忡,沉吟不語。 容正清神態凝重,極力壓低聲音:“老哥,不是我多心,實在是有些怪異了。非親非故,慶王殿下為何那般襄助棠兒?又帶著去剿匪、又送進國子監、又帶進北營,如今犯了欺瞞之罪,殿下十分憤怒,可細看之下,殿下的眼神……不大對勁??!” 慶王竟透出情意繾綣?失望中帶著受傷?我真希望自己看錯了。 容開濟焦慮不安,扼腕道:“我何嘗沒有疑心過?只是棠兒一貫懂事上進,老成穩重,人緣極好,無論生意場上還是學里、王府里、北營里,經常有朋友來家尋,都是謙和知禮的,我、我都習慣了。他與慶王殿下偶然相識,當時管家老李跟著,回來細細告知,并無任何不妥。棠兒一開始其實是九皇子殿下的玩伴,說過不少與小皇子相處的趣事,亦無不妥,后來、后來——” 容開濟皺眉回憶,驚覺一想嚇一跳! “既是九殿下玩伴,怎的與慶王殿下如此親密?”容正清憂心忡忡,不敢置信問:“您說二位殿下還時常屈尊紆貴到府上喝茶用膳?” 容開濟越想越慌,兩手緊緊交握,急切解釋:“次數并不多,九殿下只來過兩次,與棠兒的確玩得很好,慶王殿下則一向話少,其為人正派大氣,舉手投足符合皇家禮儀,毫無粗鄙傲慢之態……”漸漸的,他說不下去了。 養父與舅父面面相覷,一陣可怕的沉默。 容瑫不由自主扭頭看里間:不是吧?難道表哥跟慶王……?! 良久,容開濟下定決心,拍板道:“總之,我相信棠兒是孝順懂事的好孩子,一切等他病好再談?!?/br> “尊您的意思?!比菡逯t遜道:“我完全不了解外甥,只能依靠您多多教誨其成才?!?/br> 次日下午 書房內,數人圍坐,容佑棠呈上的檀木匣子被打開,密信依次平攤圓桌上。 “原來史學林是二殿下的人?!?/br> 郭達抖抖密信,撇嘴鄙夷:“嘖,完全看不出來,他倆臺面上連話也沒說幾句?!?/br> 伍思鵬興趣盎然,逐封拆閱,反復推敲研讀,唏噓道:“史學林當年進士二甲,選入翰林院,教習后外派兩廣任官,政績扎實,官聲尚可,升巡撫該有兩三年了吧?怎么是被二殿下招攬呢?他在翰林院的知遇恩師不是韓太傅門人嗎?” 郭遠言簡意賅:“欺師滅祖,背信棄義?!?/br> 趙澤雍如今很聽不得某些字眼,他并未翻閱密信,而是端坐品茗,余光時不時飄向門口。 “哈哈哈~”郭達撐不住樂了,屈指彈彈木匣子,搖頭笑道:“弄到這些可不容易啊,若叫二殿下知道,保準追殺!” 紙包不住火。此時,慶王身邊的親信已被大概告知容佑棠的身份,且需要為其出謀劃策。 “真沒想到,容哥兒遭遇竟那般坎坷?!蔽樗践i嘆道。 “之前他在暗處,周家在明,故贏了幾局?!惫h搖搖頭,不贊同道:“但他太冒險了,竟敢將部分密信送給韓太傅,設計反間二殿下與周明杰,一旦暴露,將被三方聯手反擊?!?/br> “后生可畏啊?!蔽樗践i倒頗為欣賞,或者說,他知道慶王頗為欣賞,遂微笑道:“他籌劃周密,成功利用二殿下與大殿下之間的猜忌,悄悄煽風,點燃二殿下的怒火,燒在周明杰身上,他毫發未損,全身而退?!?/br> 沒錯,那混帳東西最擅審時度勢,慣會利用! 趙澤雍不輕不重一頓茶盞,語調平平道:“他無法無天,無知無畏,若故技重施,必將引起大哥二哥懷疑,到時看他怎么收場?!?/br> 郭達正色勸道:“殿下息怒,現已查明:容哥兒從未危害我方相關,反倒主動呈交這些好東西。他確實年輕無知,一時糊涂犯錯,念在其素日當差勤勤懇懇、又是初犯的份上,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br> 慶王需要臺階。他憤怒不在于“容佑棠乃周仁霖之子、一出生就是二皇子黨”,而在于“容佑棠欺瞞利用本王”,這點連郭達都看出來了。 伍思鵬更是直言不諱:“殿下,只要容哥兒不是周家派來的jian細,就不是反叛重罪?!?/br> “jian細?”趙澤雍冷冷道:“那混帳東西若有能力,估計周家早已覆滅!” 郭達忍俊不禁:“據暗部連夜徹查所報,容哥兒沒少給周家添亂,周明宏周明杰就不說了,表哥,您還記得嗎?當初花魁進周家時,那臭小子就擠在人堆里看熱鬧,兩眼放光啊哈哈哈~” 趙澤雍無可奈何板著臉,凝重道: “百善孝為先。一個‘不孝’,足以讓他受世人唾罵?!?/br> 郭遠贊同頷首:“即使父親以‘不孝’的名義仗斃兒女,亦不會被治罪?!?/br> “嘿,我一直就覺得奇怪,有句話叫‘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怎么可能呢?連圣人都承認自己會犯錯,倡議‘一日三省’!”郭達無法理解地趴在桌上,繼續翻閱密信,興致勃勃。 “小二,慎言?!惫h嚴肅叮囑:“憑你剛才的言論,有心人已可以將你打成‘不孝狂徒’?!?/br> 郭達悻悻然表示:“知道,我就私底下說說?!?/br> “諸位有何良策?”趙澤雍嚴肅問。他雖然氣怒,想了很多種教訓容佑棠的方式,但從未想過丟棄不理。 “這……”伍思鵬為難地捻須,皺眉沉思。 “他生是周仁霖之子,任憑誰也無法改變?!惫h冷靜指出。 “周家做得絕,容哥兒也毫不留情地報仇,把嫡兄嫡姐整得忒慘,徹底決裂,他這輩子確實回不去周家了?!惫_屈指敲擊桌面,束手無策,苦惱道:“表哥,能有什么良策???” 趙澤雍沉吟不語,緩緩道:“會試即將張榜,登榜者隨后入金殿對策,寒窗苦讀多年,每個考生都不容易?!庇绕浔就跄腔鞄|西。 “看容哥兒的態度,怕是打死不肯回周家?!惫_苦笑:“他若想入仕,出身就不能有問題,假如被周家嚷出來是‘不孝忤逆庶子’,后果不堪設想?!?/br> 伍思鵬亦為難:“殿下顧慮得極是:百善孝為先。身份瞞得住一時,瞞不住一世,遲早暴露。這幾乎無解?!?/br> 趙澤雍頗感頭疼,事實上,他完全不愿容佑棠回周家:那等豺狼窟,回去作甚? 商議許久無果,暮色涌起,趙澤雍只得先讓親信各自回去用膳。 眾人散去后,趙澤雍獨坐沉思,片刻后,管家求見,稟告曰:“殿下,容公子好轉許多,請示可否攜親眷回家?!?/br> “人呢?” “在外等候?!?/br> 趙澤雍下意識想叫對方進來,心思一轉,卻忍住,淡漠道:“準他回家。另外——” 管家凝神細聽半晌。 趙澤雍最終沒說出“另外”,揮手道:“行了?!?/br> “是?!惫芗矣柧氂兴?,絕不多嘴半句,轉身就要去執行命令。 “慢著!”。 “殿下有何吩咐?” 趙澤雍眉頭緊皺,若有所思,叫回管家,可又沒說什么,低聲吩咐:“去吧?!?/br> “是?!?/br> 趙澤雍起身,負手在書房內來回踱步,心氣相當不順,隱隱有所期盼。 不久后,管家再度求見,趙澤雍即刻允許,端坐威嚴問:“何事?” “啟稟殿下:容公子一家已回去了?!惫芗耶吂М吘?。 果然不出本王所料,溜得飛快!趙澤雍面無表情。 “另外,容公子托小人轉告殿下:因昨夜病得糊涂,才誤將賞賜裝車送來,如今清醒,原樣帶回去了,仍收進庫房,掛三把銅鎖,當傳家寶珍藏?!?/br>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混帳! “哼?!壁w澤雍莫名心情好轉,面上冷淡道:“尋常賞賜而已,也值得當傳家寶珍藏?” 管家明智地沒接話。 “知道了,下去吧?!壁w澤雍的嗓音終于不再冷冰冰。 數日后 六月天,孩兒臉,說變就變。 下午,天邊突然烏云密布,暗沉沉,狂風大作,豆大雨點隨即噼里啪啦滴落。 病愈后,容佑棠仍回北營,抱著贖罪心態,加倍兢兢業業地做事,他抱著一疊文書,匆匆跑向主帳。 簾門掛起,正細端詳北營勘劃圖的趙澤雍聞訊回頭,恰好看見容佑棠狼狽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