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愧被掐的臉都皺起來了，這人下手沒個輕重，把她不當東西似的往前一拽。

    白梁火更大了，如果今天讓自己兄弟的妻子被人欺負去了，那他真的要以死謝罪了，“你干什么呢！想都別想?！?/br>
    她給白梁使了個眼色，我的小祖宗喲，求你別再鬧了，再這么鬧下去今天誰也出不去了。

    不就是被掐兩把嗎，這有什么，又不會掉塊rou，有愧咬咬牙，柔聲細語地說：“檢查完了我跟阿爹阿娘，還有哥哥jiejie們就能出城了么？”

    白梁臉跟吃了一顆蒼蠅似的，但也無能為力。

    守衛捏著有愧的手腕，笑著說：“你說呢？”一邊說一遍順著骨節往上摸。

    一道冰冷的低喝突然從身后傳來：“松手！”

    守衛一聽聲音，臉色頓時變了。他回過頭，看清來人，撲通一聲倒在地，討饒道：“韓大人，韓大人我知道錯了……”

    韓悅著一身青山，冷漠地掃了那守衛一眼。

    真是一群沒用的東西。一座城，如果讓這樣的人看守，還有什么是攻打不進來的？

    再堅硬，再古老，再厚重的城墻都會有被武器和軍隊打破的一天，當那個時候到來，唯一還能堅守的，是人，

    而這些酒囊飯袋……到底有何用處？

    “跟這位姑娘賠禮道歉？”韓悅冷冷地說。

    守衛連連道歉，他的聲音帶著點哭腔，不像是真心實意的覺得自己錯了，而是像在埋怨自己的運氣為什么這么差。

    韓悅沒心思繼續留在這里，對于這種低俗的鬧劇，他毫無興趣。

    他的身上有更重要的任務，那就是守住城門，絕對不能讓何愈的家人逃走。

    這個任務很簡單，但他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完成。

    而他之所以會這樣想，居然是為一個極其可笑的理由……

    韓悅準備離開，他撩袍轉身，正好撞進那雙黑亮的眼眸。

    他冰冷的臉色微變，但又馬上恢復鎮定。

    真是沒想到，居然又是她。

    ☆、第43章 留宿（上）

    韓悅收在腹前的手抬了抬，將原本平整的衣袖折出一條皺，于是他又將手放了下去,他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變得這么手足無措。

    他可以肯定，那兩輛馬車里坐著的人,就是何愈的家人。

    在他的面前，是兩個選擇。

    一個是將人交出去,搶個頭功。

    這個選擇是無比明智理性的一個。

    他還得待在城里，跟郭子怡抬頭不見低頭見，處處受他的制約,跟誰做對都好，就是不要跟郭子怡做對。

    但縱然如此，他的心卻偏偏不受控制地偏向另一個。

    那就是放他們走。

    今天他去太守府的時候，太守府的后院空地上,有一灘血跡。

    這條血跡沿著一條像是被人拖動走的痕跡，從隱秘地后院,一只延伸倒前廳的臺階上。

    府里的下人跪在地上，用吸滿白色泡沫的皂水洗刷著斑駁的地面。

    血的腥臭味和皂的淡香混合在一起,強烈的腥臭味根本無法被淡香嚴格,兩股氣息被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一股嶄新的無法容忍的惡臭。

    然而，清理的人臉上卻是木然的。

    這種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曾經，意氣風發的衛達也是這么躺在地上，用一口麻袋套起來，然后一人拎著一邊，一直拖到外面。

    人死了之后會變得很重，沉重的身體，冰冷沒有回應，就這么疙疙瘩瘩地，一階一階撞在門廳前的臺階上，那聲音就跟活人在走路。

    這一次，一切都跟原來一樣，不過是麻袋里的人被換了。

    韓悅無法想象，他們一旦落入郭子怡的手里，會是怎樣的下場。

    死亡嗎？不會。

    “抓活的，一根毫毛也不許掉?！边@是郭子怡的命令。

    郭子怡的陰鷙已經到達了不屑于掩飾的地步，他已經不在乎別人怎么評論他，不在乎他的下屬們怎么看待他，他近乎瘋狂地想要毀掉何愈，不惜一切代價。

    這些人如果被抓，將要面對的，將會是比死亡更加慘烈的折磨。

    這兩個矛盾的選擇在韓悅的心里劇烈地爭斗著。

    本性的怯懦軟弱，和良心的正直寬厚，兩方對戰，讓他搖擺，不知道自己這顆被人握在手里的棋子，究竟落在那一個格子里才能有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韓大人?！笔匦l怯生喚道。

    “嗯？”

    “他們……怎么處理？”

    韓悅抬眼，有愧慌忙將頭低了下去。

    但這一舉動早就晚了，如同掩耳盜鈴一般的自欺欺人。

    她的臉已經被韓悅看見了。

    縱然她梳著好久沒梳過的姑娘頭，穿著暗淡的褐色粗布衣衫，但這樣近距離的對視，除非對方是瞎子，是傻子才會認不出她來。

    韓悅不是瞎子，他的眼睛像鷹一樣的尖銳，無比復雜地落在她的身上；韓悅更不是瞎子，那一身書生貫穿的青布長衫將這個并不高達健壯的男子顯得機敏而睿智。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禱著，祈禱韓悅能像上次一樣，再給她網開一面。

    然而，此時韓悅的表情是這么的低沉，這讓有愧心里那點小小的希望顯得那么的無望。

    韓悅輕咳了一聲，扭過頭去，看向還在地上驚顫著的守衛，說：“還在這里愣著干什么呢？后面還有這么多人等著檢查，難道你準備整整一天就這么混過去？”

    守衛扶了扶頭上的頭盔，忙從地上爬起來，“小的這就查，這就查……”說完一扭頭就準備繼續追究戶籍的事，對白梁喝道：“你，你快給我過來！”

    韓悅打斷守衛，說：“等等，我還有話沒說完?！?/br>
    守衛只得再次放過白梁，說：“大人您說?！?/br>
    “剛剛郭太守下了令，今日檢查定要嚴格的把關，尤其要注意這么幾個人：姓何，一個老頭，一個人·婦。如果抓著了，好處不會少給你的。好好干，聽見么?！?/br>
    守衛一聽好處，馬上“忠”字當頭，說：“小的絕不放過！”

    他轉頭拉住白梁，粗聲問道：“你小子，說姓啥？”

    白梁被這么一問，面不改色，連眼皮子都沒跳一下，坦坦蕩蕩地大聲答道：“白，我爹也姓白，我全家都姓白?！?/br>
    這是大實話，真金白銀的大實話。

    守衛一聽，興趣頓時少了一半，對韓悅匯報道：“大人，這小子沒有戶籍證明，誰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假話？”

    白梁眼珠子一轉，馬上向韓悅解釋道：“韓大人，您這不是急著查人嗎？那卡著我作甚？您看我們兄妹一不是老頭，二不是人·婦，就連姓氏也是跟何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我們急著出城，您就行行好，網開一面吧?！?/br>
    然而韓悅還沒說話，急于表現自己的守衛已經翻開花名冊，開始找白梁的名字，“哼，讓我查查看這小子嘴里到底有幾句真話?！?/br>
    這下又壞事了。

    守衛只要一查，就馬上會發現這城里姓白名梁的，家里只有五口人，壓根就沒有什么十五六來歲的小meimei。

    韓悅不動聲色，一伸手將花名冊從守衛手里抽了出來。

    守衛只看見名冊上一個“白梁”兩個字，還沒來得及細看，手里的名冊就沒了。

    韓悅默默將花名冊掩上，說：“這么慢，像你這么查下去，可不得等到天黑？還是讓我來吧?！?/br>
    守衛馬上說：“查到了查到了，我正準備說的?！彼荒蜔┑叵虬琢簱]了揮手，說“還不給我快點走，后面人還等著檢查呢！”

    有愧跟白梁對了一個眼神，都長舒一口氣。

    有愧迅速爬上馬車，白梁也跟著跳上馬車頭，車夫手里的長鞭一揮，一行人從穿過那面爬滿青苔，古老而厚重的城門，向空曠的城郊駛去。

    到了城外，白梁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無比貪念的呼吸著輕松愜意的新鮮空氣。

    他瞇起眼睛，綻開嘴角那只小酒窩，反手敲了敲身后車廂的甲板，對車廂里的人朗聲說道：“哈，剛才真是福大命大，差一點就被發現了?！?/br>
    有愧心有余悸，不悅地說：“不是我說你，以后別老這么瞎出頭逞英雄?！?/br>
    白梁吊兒郎當地晃了晃腿，說：“是，嫂子教訓的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過不是我說，那個韓什么的，看上去還是個大官，怎么這么蠢呢？人就在眼皮子底下都沒看出來，郭子怡手下要真的都是這樣的貨色，那我們真的是勝之不武?！?/br>
    有愧聽了沒說話。

    她可以肯定，韓悅是知道是她的。

    但他還是放她走了，跟以前一樣。

    城墻下，韓悅迎風而立。

    他面朝著馬車遠去的放下，眼前是城郊綠茵茵的草，抽條的柳樹，還有含著花骨朵，要開未開的花兒。

    但他卻什么也沒看見，那雙敏銳的眼睛，空洞地望著樹梢盡頭那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

    作出這個決定，他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懊悔，也沒有想象的那么充實，他感覺到的是一種不曾改變的平和，好像一切都本該如此。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他該做的。

    他低頭看向手里那卷花名冊，翻到“何”開頭的那一頁。

    書卷一頁一頁翻過去，最后停在了何愈的名字上。

    這一頁總共記了三個人，一個何守恒，何愈的父親；一個何愈本人，最后一個就是有愧。何愈的姓氏冠在這個不吉利甚至難聽的名字前，竟然變得溫暖起來。

    他突然覺得有些遺憾，人總是遺憾的，沒有人能永遠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而他的遺憾是，如果他能早一點，再早一點，在她還梳著姑娘頭的時候遇見，那該多好。

    一名守衛上前通報，他手握拳，眼睛亮閃閃的，充滿了期待，“韓大人，現在抓著了兩個姓何的，一個今年七十，一個今年十七，請您看看?！?/br>
    聽了守衛的話，韓悅回過神來，這可憐的守衛還不知道他已經將重金懸賞的人給放走了，還愚昧地做著白日夢。

    他嘲笑地搖了搖頭，但這份嘲笑，似乎也是給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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