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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衣食無憂在線閱讀 - 第15節

第15節

    柳大娘一聽,忙問:“真的嗎?”

    有愧:“真的,韓大人說了,今晚給我傳口信,我們明天就能去見他了?!?/br>
    柳大娘突然喘不過氣,猛地拍著自己的胸脯,幾乎要哭了出來。

    有愧忙起身問道:“柳大娘您沒事兒吧?”

    柳大娘擺擺手,說:“沒事兒沒事兒,只是太高興了,太高興了……”

    在丫鬟和小廝的服侍下,何老頭也上前院來,他的精神似乎比哪一天都好。何老頭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似的,開口沒有婉娘長啊,婉娘短,而是問:“我兒子呢?我兒子呢?怎么沒看見我兒子?是不是跟著婉娘出去了?”

    柳大娘一聽,剛高興起來的勁兒一下子就下去了。

    何老頭不知事,更不知愁,他壓根都不知道自己的毒兒子現在被囚禁在地牢里生死未卜。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嗟了一聲,說:“大過年的,盡說些什么混賬話?”

    有愧沒再聽院里柳大娘跟何老頭在說些什么,她一個人默默來到灶房,用火折子打亮火,然后在案板上和面。她要給何愈再做一份板栗軟糕,但這次她要他馬上告訴她到底好不好吃。

    ☆、第24章 地牢

    已經吃過晚飯,府里的人都回屋歇息去了,整個院落很安靜,能聽見月光從天上灑落在地上下的聲音。

    有愧獨自坐在走廊前的階梯上,穿著一條緗色長裙。她喜歡緗色,因為何愈曾說,這顏色很襯她,緗色的裙擺拖在地上,盛著一掬月光。

    有愧托著腮,一雙明亮的黑眸像月光一樣安靜,她等待著。

    大門突然傳來三聲輕叩,連著響了三下,然后馬上停住了,像是一個訊號。

    有愧深吸了口氣,將房門后的房栓放下,在門縫間,她看見了韓悅的半邊眼睛。

    “韓大人?!?/br>
    “進來說話?!表n悅道。

    有愧沒想到今晚來的居然是韓悅本人。以韓悅的身份,他是該避嫌的,郭子怡如此多疑的性格,如果發現他們有接觸,韓悅的下場也不會比何愈和衛達好到哪里去。

    韓悅進門,跟有愧行了禮。介于兩人的關系,又是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他不好多留,也不好多說,便開門見山道:“何愈還沒死?!?/br>
    有愧聽完,愣在了原地?!斑€沒死……”

    還沒死,是不是說現在沒死,但馬上就要死了?

    韓悅道:“是的,他還沒死,但也活不長了?!?/br>
    有愧喃喃道:“不可能……為什么?”

    冬日的夜晚太過寒冷,有愧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一節一節的涼了下去,最后一直涼到了指尖。這不可能,她曾窺過何愈的天命,所以她知道,何愈會在若干年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京都城墻之下,死于他所衷心的人手中的弓箭之下,而不是現在,不是在那個狹窄而陰暗的地牢里。除非,是她的出現,改變了何愈命運的軌跡……

    韓悅以為有愧在問何愈為什么會死,“他在牢房里的每一頓飯里都放了□□,他很聰明,猜了出來,所以一口都沒有動,但這有什么用呢?就算他不吃飯,不被毒死,也會被活活給餓死?!彼D了頓,接著說:“郭太守一直都對他有所忌憚,而衛達的叛變讓他更不安了,誰能放心得下一個什么都比你強的人在身邊?所以他必須要除掉他?!?/br>
    這些話他說的很淡然。他的確感到遺憾,何愈是個人才,能文能武,品性優良,可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人好不好跟命好不好并沒有太大的關系。他也沒有同情何愈,因為他其實也跟何愈是一樣的,都是踩在刀劍上的人,稍有不慎,便萬箭穿心。

    有愧沒有說話,她靜靜地聽著。

    皎潔的月光灑在有愧的臉頰上,讓她每一絲表情都暴露無疑,但韓悅依然猜不出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看著有愧從緗色裙衫里露出來的半截手腕,比月光跟白皙而干凈,這讓他的心突然動了動,有一股想上前握一握這皓腕的沖動。

    他有些嫉妒起何愈,這份嫉妒讓他自己覺得有些好笑,一個將死之人到底有什么好嫉妒的?但他就是嫉妒,他嫉妒為什么自己沒有這樣一個女子,肯為他真心。

    韓悅將心里復雜的情愫壓了下去,開口道:“何夫人如果想在何先生臨死之前見上一面,那么明天晚上在太守府后門等我?!?/br>
    有愧回過神來,木然地看韓悅,“嗯……謝謝韓大人?!?/br>
    韓悅走到門邊,突然回過身來,低聲對有愧說:“還請何夫人節哀?!?/br>
    有愧突然笑了起來,說:“節哀?他還沒死呢,”她頓了頓,像是在對韓悅說,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而且他不會死的?!?/br>
    ***

    有愧不知道這晚后的第二日她是怎么過的。

    她就像一個旁觀者,看著身邊人來人往,然后機械地處理著一切事物。

    這天,柳大娘又哭鬧,鬧來鬧去還是在為那么一件事——柳嬌嬌生不出兒子。

    柳大娘本來就不喜歡柳嬌嬌,現在柳嬌嬌生不出兒子給了她一個很好的把柄,不管是什么事,她都要拿著這把柄說話。柳小六受不了了,他娘不喜歡柳嬌嬌,但他喜歡得緊,自己喜歡的人被自己的娘親這么熟落,他便幫著柳嬌嬌說了幾句。這下柳大娘更傷心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說自己當年養這兒子多么多么辛苦,而柳嬌嬌這個妖女一來就把她這寶貝兒子蠱惑得找不著北。

    這天,何家藥鋪跟往常一樣,沒什么生意,但她一點賬,竟缺了十來文,嚇得小伙計慌忙跪下,跟她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沒辦法,我娘病了,我得給她一口飯吃?!毙』镉嬕詾楹斡辉诩?,有愧又不會算賬,偷偷挪用十來文錢不會有人發現。沒想到有愧不僅會算賬,而且算得有好又快,只消得翻了眼賬本,便看出端倪。

    有愧靜靜等小伙計將哭完,也沒怪他,只讓他把錢還了,說若是缺錢,不該偷偷挪用公款,而應該開口向她借。

    這天,何老頭染了點風寒,又是咳嗽又是打噴嚏,可能是因為這幾天天涼,而他又偷偷在沒人的時候不穿衣服給弄的。后來吃過藥,何老頭開始說些胡話,他的嘴里一直在念叨著什么,提了六次婉娘的名字,一次何愈的。

    何老頭似乎知道何愈出事了,迷迷糊糊地開始跟有愧講何愈小時候的事兒,說何愈小時候特別愛吃糖,但家里沒有糖吃,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有糖吃,于是何愈便將過年分得的糖全部藏起來,放進枕頭里,每天舔一下,說這樣就夠他吃整整一年,結果那糖就在他枕頭里藏了一晚,第二天就被老鼠給吃了,何愈一口都沒吃上。

    說完何老頭癡癡地笑起來。有愧聽了也跟著笑了,可是她笑著笑著,眼眶卻跟著紅了。有愧覺得自己也成了那個小孩,因為何愈就是她的糖。

    這一天就這么一寸一寸的過去了,懸在天邊的太陽,漸漸落到地平線以下,皎潔的月亮從山頭升了起來。

    有愧一個提著一只竹筐,靜靜地等在太守府后門口。

    冬天的晚上風很冷,像刀子一樣掛在有愧的臉頰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等了多久,等到她的手已經感覺不到知覺,等到她的臉頰被寒風吹得發木。韓悅終于姍姍來遲。

    韓悅的身上有一股酒氣,臉頰也有些泛紅,應該是剛從飯桌上下來的,他開口便問:“你在這里等多久了?”

    有愧搖搖頭,說:“沒等多久?!?/br>
    韓悅便說:“我不能走太久,現在就帶你進去?!彼挚匆娪欣⑹掷锾嶂闹窨?,問:“竹筐里裝了什么?”

    “沒什么,”有愧小心翼翼地將竹筐抱在懷里,說:“板栗糕?!?/br>
    韓悅點點頭,沒說話,帶有愧從后門進入。

    太守府后院里居然一個人都沒有,韓悅看出有愧心里在想什么,說:“府里的下人們今晚吃年飯,你有一炷香的時間?!?/br>
    沿著后院鵝卵石鋪就的小道,韓悅帶著有愧往院落深處的假山里走去。在幾座高低錯落的假山中,藏著一座真山,那山洞口上掛著兩只火把,門口守著一名持紅纓長|槍的小兵。

    這名小兵,年紀最小,吃飯最晚,于是所有人現在都去吃晚飯休息了,只有他一個人在這里代班,要等到他的前輩們都吃好了喝好了,他才能去吃留下的那些殘羹冷飯。

    小兵上前跟韓悅行禮道,“韓大人?!?/br>
    韓悅點點頭,什么也沒說,帶著有愧直接往里走。

    小兵用長|槍攔了一下,說:“韓大人,太守交代過,誰也不能進?!?/br>
    韓悅面色一冷,厲聲說:“這我當然知道,是太守讓我帶人來的,你若是再攔,誤了大事,你擔得起嗎?”

    小兵被韓悅鎮到了,他知道韓悅的身份,韓悅可不是像他這樣的小兵能得罪的人,而他身邊跟著的這個女人,雖然沒見過,但一定也不是他可以招惹的,于是連忙往后退了一步,收起長·槍什么也不敢再說。

    韓悅帶著有愧進到地牢,一進入地牢,馬上便能感覺到蝕骨的冷氣從腳下升起,山體的石墻壁面上吊著忽明忽滅微弱的火燭,這閃爍的火光無法照亮地牢的深處,讓道路的前方漆黑一片。

    在第一盞火把下,韓悅停下了腳步,他靜靜地看向有愧,說“沿著這條走道,他在最里面?!?/br>
    有愧轉頭看向這條路的盡頭,這條路的盡頭是一團混沌,黑得可怕,但她卻一點都沒有感到恐懼,因為她知道,何愈在里面,所以她一點都不怕。

    韓悅接著說:“我不能在這里待得太久,等一柱香后,你自己出來,沒人會攔你?!?/br>
    有愧一愣,她終于明白了過來,韓悅并不會在門外等她。

    酒氣突然變得濃郁起來,韓悅突然向前走進了一步。

    他看著火光將有愧的一邊臉龐照得紅亮,又陰暗地隱去了另一面,黑亮的眼眸和姣好的面容被這明暗照上一層神秘的柔光,他的心不覺又動了一下,隱隱的,有些發脹。酒精的作用將這一絲微妙的沖動放大開來。

    “韓大人……”

    韓悅突然伸手,緊緊地握住了有愧右手的手腕。

    韓悅的手很薄,甚至不像是男人的手,他的手只握過筆,沒碰過刀劍,比她的手還要rou柔軟和光滑。

    有愧看見韓悅的喉結上下動了動,然后緊抿的嘴唇陡然一松,突出兩個字:“保重?!?/br>
    接著韓悅轉身,從地牢里消失不見。

    地牢里的光線越發陰暗,兩邊牢房的鐵柵欄在黑暗里像是一團黑影般鬼魅。

    有愧看到牢房里吊起來的人影,他們看上去好像是人,又好像是被黑暗所吞噬的怪物,他們的手腕被鐵鏈吊起,懸空掛在墻壁上,他們沒有哭,也沒有喊,就這么一動不動地像一具死去的雕像,從他們的身上,她聞到一股發臭的腐rou味。

    她不敢相信,這么多天來,何愈原來就被關押在這樣的地方。

    有愧一腳深,一腳淺的來到了地牢最深處。

    地牢最深處是一件狹窄的牢房,在這間牢房里,她看見一個背對著她的身影,消瘦而頹廢。

    ☆、第25章 探望

    有愧慢慢在牢房前蹲下,放下手里的竹筐,臉頰靠近冰冷的鐵欄桿,她的動作發出的悉索聲,讓何愈回過頭來。

    何愈的臉頰迎著走廊里那絲微弱的光線,細長的眼眸望向她的,他的嘴角動了一下,露出一絲笑意,“你怎么來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什么也沒發生一樣自然,但有愧還是聽見他聲音里的虛弱。

    她低下頭,不敢再看,何愈現在很瘦,俊逸的臉龐兩側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嘴唇和下顎上生出點點胡渣,她開口道:“我給你帶了些吃的?!?/br>
    何愈的身體不方便移動,他一手撐著地面,吃力的一點點緩慢地向鐵欄移去。牢房那么狹小,他們之間明明離得很近,他卻動得緩慢而艱難。最后,他終于到達了鐵欄桿的邊上,伸出手,冰涼的手指貼在有愧的臉頰上,那手指竟然比鐵欄桿還涼,讓她一哆嗦。

    何愈只是輕輕地碰了一下,馬上便將手收回。這時有愧攥住何愈往回縮的手,輕聲說:“你的手好冷?!?/br>
    “嗯?!焙斡鷳艘宦?,他的手掌貼在有愧的臉頰上,掌心一片膩滑,卻又一片冰冷,像是一個站在久違的雪夜,接住一片從天空中徐徐飄落的雪花?!澳愕哪樢彩抢涞??!?/br>
    何愈的手掌輕輕摩擦,低聲說:“誰帶你來的?”

    郭子怡不可能發這么大的善心,但除了他,又還有誰?

    有愧答道:“求了韓大人,他帶我來的?!?/br>
    “原來是他……”何愈輕笑。韓悅這人身上只有文人的酸氣,懦弱,怕惹事,只要事不關己,便高高掛起,從來不會為自己堅持的東西站出來,他想不到韓悅居然有如此熱心的一天。

    有愧低垂下眼眸,她的手指從何愈的指縫間穿過,貼著他冰涼的手背,與他十指緊扣。何愈的手很大,掌心厚實,食指和掌心有一塊堅硬的老繭,她用細嫩的臉龐貼緊那塊繭,嗓子像被什么東西噎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她輕聲說:“餓不餓?”

    何愈笑,他餓啊。

    從被關進來的那一天起,連著三日他一滴水沒喝,一粒飯沒吃,他不能碰獄卒給他送的水,也不能碰獄卒給他送的飯,為了讓自己在黑暗里保持清醒,他用尖銳的石粒劃傷手臂,每送一次飯,便是一天,到了現在他的手臂已經畫出一個卅。

    但他什么也沒有說,歪著頭對有愧笑了起來,說:“餓,給我帶什么好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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