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第六十八章 接著的幾天,胡一浪多次給江陽打電話,希望能盡快做完交易,江陽每次都說原件在平康,他還在杭市醫院里,很快就回去,讓他放心。 直到過了十天后,江陽依然如此答復,胡一浪忍不住了,再次打來電話,問他:“你具體哪天能回平康?” “很快,很快的?!?/br> “不要再?;恿?,你到底想怎么樣?”胡一浪這次顯然徹底失去了耐心。 江陽也不再偽裝:“很抱歉我拿你們開了個玩笑,原件是在我這里,不過我從來沒打算給你們。不要忘了你們當年怎么設計我的,我只不過在臨死前最后幾個月玩你們一次罷了?!?/br> 胡一浪冷聲怒道:“你不怕死沒關系,別忘了平康還有你的……哼?!?/br> “我前妻和我兒子對吧?” 胡一浪冷哼。 “很抱歉,我們所有的通話我都錄音了,包括這段,所以我前妻和兒子如果出什么事,你很難解釋清楚?!?/br> “你——” “謝謝你的二十萬元,還想跟我聊點什么嗎?” 胡一浪知道對方在錄音,沒法多說,只得怒氣沖沖掛了電話。 江陽望著張超和朱偉,笑道:“我這么講行嗎?” 張超豎起大拇指:“影帝!” 朱偉冷哼一聲,轉過身去。 江陽不解地問:“阿雪,怎么了?” 朱偉反復握拳,過了好久,轉過身,他的一雙虎目里泛著淚光:“這個電話打完了,按計劃,你……你就剩最后一星期了?!彼煅手?,說不下去了。 江陽不以為然地笑起來:“這不是我們早就計劃好的嗎?” 朱偉重重嘆息一聲,沉默地坐進沙發里。 “別這樣,阿雪,你都五十多歲的人了,什么場面沒見過,別像個女人要我哄吧?” 朱偉瞪他一眼,忍不住笑出來。 “過兩天呢,我還要和張老師打架,你可是負責報警的,對了,報警用的匿名手機卡準備好了嗎?”得到肯定答復后,他揶揄道,“阿雪,你報警時語氣可要自然啊,來,給我們示范下,你到時報警會怎么說?!?/br> 朱偉紅著老臉:“我……我才不示范!” “那怎么保證你不會說錯話啊,照著計劃書念臺詞,太不生動了,到時別讓第一波調查就發現問題?!苯栒{侃起來。 “反正我不會辜負你們的,但我心里還是悶??!你和老張現在誰反悔,我都求之不得?!彼蚯蟮乜聪蛩麄?,他們都搖了搖頭。 這樣的對話已經發生了無數次,每次總讓他失望。 一切,都朝著他們的那個最終訴求,像被一股無法停歇的動力拉扯著,不斷向前推進。 2月28日晚上,江陽和張超打了一架,朱偉用匿名手機卡打了派出所電話報警,派出所上門做了調解登記。待警察走后,張超模擬勒死江陽,江陽掙扎著用指甲抓破了張超手臂和脖子的皮膚。送走張超后,江陽沒有洗手,為了將指甲里的皮膚保留到最后。 3月1日晚上,江陽穿著張超的衣服,開著張超的汽車回到小區,他把遮陽板翻下,頭靠后躲在車內的黑暗中,讓小區的監控拍不到他的臉,讓事后警方核實案發時間時會認為這是張超進小區的時間點?;氐椒孔雍?,他準備了一番,然后關上燈,把脖子伸進了設備上的繩圈,按下設備的遙控開關后,把開關直接擲出了窗外。他閉上眼,咬緊牙齒,握緊了拳頭,繩子在縮緊。 離房子很遠的地方,陳明章和朱偉望著燈熄滅了后,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燈再也沒有亮過。朱偉一言不發地掉頭離去,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陳明章嘆了口氣,坐上他的奔馳車,駛向了酒吧。 張超躺在北京的酒店里,睜眼望著天花板,就這樣看了一夜。 李靜在家里,翻看著這幾個月江陽、張超拍的照片,無聲流淚。 郭紅霞在平康家中,哄睡了孩子,獨身坐在客廳,茫然看了一晚的電視,直到電視機里出現了雪花,她也沒有換過臺。 3月2日下午,喝了不少酒的張超故意穿上與平時風格截然不同的臟舊衣服,拖著裝江陽尸體的箱子,叫了輛出租車。經過地鐵站時,一輛私家車從后面猛然加速,追尾了出租車,雙方停下叫來交警協商。 私家車的司機是陳明章公司里一位他極其信任、當作很要好朋友的員工,對方完全不知道他們的計劃,但他向陳明章承諾,無論交警還是其他警察問起,他都會說是自己開車不小心引起的追尾,這個說法不會惹上任何麻煩。 于是張超找到合適的理由拖著箱子離開現場,走進地鐵站,在地鐵站里,陳明章和朱偉站在遠處,望著他,朱偉的心里各種情緒交織著,但他只能怒瞪著眼睛,陳明章不動聲色地指了指自己的眼鏡,示意張超待會兒及時扔掉眼鏡,使得被捕后照片上的他與平時的外貌存在很大區別,以免被北京兩位客戶發現。張超朝他輕微地點下頭,讓他放心,隨機開始了主動暴露尸體的這場表演。 第六十九章 李靜輕咬著手指,就這么安靜地看著刑警搜查書架,過了一會兒,她別過頭去,目光投向了窗外很遠的虛空。 嚴良瞥了她一眼,悄然走到旁邊,目光也平行地望向窗外,說:“你丈夫很愛你吧?” “當然?!崩铎o平淡無奇地回應。 “你也很愛你丈夫嗎?” “當然?!?/br> 嚴良轉過頭:“那為什么不阻止他?” 李靜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聽不懂你在說什么?!?/br> “你們的計劃我已經知道了十之八九了?!?/br> “是嗎?”李靜依舊頭也沒回,很是冷漠。 “我相信只有其他所有可能的路徑都被封堵了,你們才最終選擇了走這條路,這一定是個很艱難的決定。我很早就意識到了一些東西,可我權力有限,幫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說服趙鐵民繼續調查下去?!?/br> 李靜慢慢轉過頭,看了看他,卻什么話也沒說。 “我只是好奇,江陽是怎么說服他前妻的,張超又是怎么說服你的?” 李靜仰起頭,看向了天花板,呢喃著:“郭紅霞是個堅強的人,我也是?!?/br> 不消片刻,一名刑警從書架上找到了一個文件袋,拿給嚴良,打開后,里面有一些照片。部分照片從像素判斷,隔的時間很久了,拍的是卡恩大酒店前的場景。另有幾張很新,上面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十來歲模樣的孩子走在一起的畫面。兩類照片都是偷拍的。 除照片外,文件袋里還有一份名為“葛麗”的戶籍、現狀資料,以及一個男孩的戶籍、轉戶記錄、就學、目前所在學校年級班級的資料。 嚴良看了一遍,把新舊兩種照片仔細比對了一番,然后挑出一張發黃的照片出示給李靜,指著上面一個似乎拉著一名女孩的手并行進入酒店的男人,問:“這個人是誰?” “十多年前金市的副市長,現在省xx副x長夏立平?!?/br> 嚴良皺眉思索幾秒,沉重地點點頭:“我明白張超想要什么了?!?/br> 他隨即告訴幾名刑警的頭兒,搜查結束。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張超家時,李靜突然叫住了他。 “還有什么事嗎?” 只見李靜緊緊握著拳,指甲都陷進了rou里,渾身都在微微顫抖,她欲言又止,過了幾秒,終于艱難地說出幾個字:“拜托了?!?/br> 嚴良朝她用力點了下頭,轉身離開房子。 這一刻,他覺得這個女人確實很美。 張超看到只有嚴良一人,沒有安排刑審隊員,又抬頭看了眼攝像頭,攝像頭對向了死角,他微微一笑:“看來今天又是一次特殊的聊天?!?/br> 這時,他注意到嚴良面前放著的那個文件袋,不由嘆口氣,說,“相信嚴老師已經知道了我的動機?!?/br> 嚴良點點頭:“你們的計劃很謹慎,并沒有直接要求專案組為十年冤案平反?!?/br> 張超苦笑:“我知道專案組權力有限,如果我要求專案組平反十年冤案換取我交代真相,結局一定是,我的要求實現不了,你們也得不到江陽之死的真相,何必彼此傷害,陷入一個永遠沒有結果的死局?!?/br> “所以你的最終訴求很簡單,要我們拿那個孩子和夏立平、葛麗的基因做親子鑒定,只要證明這孩子是夏立平與葛麗生的,加上出生時間倒推,就能證明夏立平與當年未滿十四周歲的葛麗發生性行為,觸犯刑法。只要夏立平被采取強制措施,這個犯罪團伙的一條線就能被打破,江陽的十年努力才不至于白費?!?/br> 張超沒有否認,說:“做個親子鑒定,這個要求對你們而言并不困難?!?/br> 嚴良反問:“你覺得以趙鐵民的級別去調查夏立平,不困難嗎?” “我并不奢望直接調查夏立平,只不過要一份親子鑒定,你們一定能想出很多辦法實現我的這個小訴求?!?/br> 嚴良笑了笑:“看來你對警方的能力很了解,想必這個計劃一定有那位杰出的老刑警,平康白雪朱偉的功勞吧?” “朱偉完全與這件事無關,是我想出來的,他可一直恨我害江陽入獄,見我就想揍我,怎么可能合作?” “是嗎?”嚴良不置可否,“那么陳明章又是如何幫助江陽自殺的?” 張超停頓片刻,道:“我不是很明白這句話?!?/br> “胡一浪他們是不會去謀殺江陽的,因為江陽已經肺癌晚期,活不了多久,而且他手里也沒有任何能對胡一浪他們造成威脅的實質性證據。他的死因,只可能是兩種,自殺,或者你們協助他自殺。在中國,安樂死不合法,屬于犯罪,江陽是不會忍心讓朋友協助他自殺,觸犯故意殺人罪的,所以,他只可能是自殺。不過,普通人自殺是不可能讓公安鑒定出他殺的,技術上要做到這一點,只可能是得到了陳明章的幫助。此外,我們還知道了,當初你進地鐵站前坐的出租車被一輛私家車追尾了,而那輛私家車的車主正好和陳明章相識,這未免巧合了一些?!?/br> 張超眼睛微微一瞇,嚴肅道:“陳明章與這件事無關,是我和江陽誘騙他,問出如何做到偽裝成他殺,他壓根兒對江陽最后的決定完全不知情?!?/br> 嚴良嘆息一聲:“也罷,江陽為了翻案不惜提前幾個月結束自己的生命,你為了救贖過去的錯誤自愿入獄,朱偉和陳明章就不要牽涉進來了。那么,等我們拿到親子鑒定報告后,你希望我們接下去怎么做?” “把報告向專案組全體成員公開?!?/br> “你覺得公開就一定能把夏立平繩之以法嗎?” 張超冷笑:“我一直在賭博,但我們不得不相信我們會贏。我們只是覺得,如果連這次的賭博都不能贏,那么十年的真相就可以徹底畫上一個句號,因為我們都盡力了,再也不可能了?!彼麌@息一聲,目光直直看著嚴良,“專案組成員來自省公安廳、省高檢、市公安局,還有很多人都在關注這案子,親子鑒定結果向專案組這么多領導公開后,他們會向各自單位報告。我就不信這么多人這么多單位都知道的犯罪事實,夏立平依然可以安然無恙!” 嚴良投去了敬佩的目光,朝他點點頭,過了半晌,說:“假如這起案子你并沒遇到趙鐵民和我,而是一個……比如希望息事寧人的專案組組長,你有考慮過嗎?” 張超笑了笑:“當然做過你的這種假設,所以我一直要引導警方的調查,讓專案組更多的人逐漸知道十年的真相,越多的人知道真相,真相才越不容易被掩藏。而不是一開始就告訴刑審隊員真相和我的訴求。如果警方不愿繼續追查下去,那么江陽一案也將成為永遠的死案,公安無法給社會各界一個滿意的答復。這是我和警方之間的博弈?!?/br> 他頓了頓,朝嚴良重重點頭,說:“我內心很感激嚴老師,嚴老師第一次接觸我就開始懷疑我的動機,但你沒有阻止,反而促成警方順著我的提示調查下去?!?/br> 嚴良微笑問:“你怎么知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產生了懷疑?” “因為你是第一個問我眼鏡和裝扮的人。我有近視,那天地鐵站的行動籌劃很久,不能出錯,我必須戴著眼鏡。但被抓后,我必須摘掉眼鏡,裝扮和發型都顯得土里土氣,這樣才能讓新聞里的我看起來和平時不一樣,避免被北京的證人提前辨認出來,不然計劃在一開始就破產了。所以你多次問到我眼鏡的事,我很緊張,我知道瞞不住你,我一心期盼你能保守我這個秘密?!?/br> 嚴良坦誠道:“我一開始只是好奇你究竟想干什么,所以沒有把我的懷疑直接告訴趙鐵民,等了解了更多信息后,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就是讓趙鐵民查下去?!?/br> 第七十章 周末晚上,杭市濱江區的一條空曠馬路上,非機動車道上停著一輛不起眼的私家車,嚴良坐在駕駛座上,車窗搖落一小半,他和趙鐵民正朝遠處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