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江陽面露失望:“當時岳軍交代時,只提到死去的翁美香的名字,其他受害女生的真實姓名他不知道。既然這個不是,我再想想辦法聯系其他幾名可能的受害者,到時再找你協助?!?/br> 他們分手后,江陽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是江陽嗎?”手機那頭傳來一個略熟悉的聲音。 “對,是我,你是哪位?” “你的大學老師,張超?!?/br> “張老師?”江陽有些意外,畢業后這幾年,他們從來沒有聯系過。 “李靜還在你身邊嗎?” “她回杭市了,怎么了?” “我到平康了,如果有空的話,我想和你見面談一談?!?/br> 他們約在了過去常和朱偉分析案情的茶樓,闊別重逢,兩人唏噓不已。 印象里那位比他們大不了幾歲,喜歡打籃球,渾身散發著活力青春的班主任張超老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衣著正式,戴著一本正經的眼鏡,逐漸向中年人氣質靠攏的張超。 江陽也不再是那個臉上常掛著笑容,整天精力充沛,目光總是帶著自信樂觀的大學生?,F在的他總會不由自主地簇著雙眉,抬頭紋深了幾許,多了幾分陰郁的氣息。 兩人都隨著時間變了。 張超朝他看了許久,伸手指了指對方前額:“你長白頭發了,是不是……這幾年工作壓力很大?” 江陽不以為意地笑笑:“還行吧,走上社會,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壓力?!?/br> 張超微微閉上眼睛,似在回憶:“同學里,考檢察院的不多,好像只有兩三個,你一直都很優秀?!?/br> 江陽苦笑一下,道:“張老師評上副教授了吧?” 張超點頭又搖頭:“評上了,不過很快又辭職了,現在我是一名律師?!?/br> “在學校當老師不好嗎?我覺得學校才是最純潔的,不像社會。當然了,以張老師你的專業水平,當律師肯定會賺更多錢?!?/br> “倒不是完全為了錢,”張超笑了笑,臉上略略透著尷尬,“之所以辭職,是因為我愛上了自己的學生,繼續當著老師,嗯……總感覺不太好?!?/br> “是……是李靜吧?”江陽從對方的神色里,已經察覺出了什么。 “檢察官判斷果然敏銳,”張超笑起來,并不隱瞞,“對的,我和李靜訂婚了,再過半年我們就結婚?!?/br> “哦……”江陽隱約猜到了張超的來意,心中一陣落寞,但還是強自開著玩笑,“現在提前通知我,是知道我們檢察官薪水微薄,讓我省吃儉用準備紅包嗎?” “哈哈?!睆埑Τ雎?,但笑容很快消失,兩人陷入一種彼此都明白對方用意的沉默,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開口,還是把用意直截了當地用語言表達出來;“我來找你,是希望你這里的案子,不要再讓李靜插手了。她并不懂得太多社會上的規則,你應該能理解,這案子很困難?!?/br> “我明白了?!睆埑蛎蜃齑?,面無表情地回應。 “當初侯貴平的材料,我看出了破綻,我知道這種地方上的冤案是很難平反的,不是證據問題,不是法律問題,也不是程序問題,是整個司法環境的問題,如果再過十年也許就不一樣了。我當初看到了問題,本該藏在心里的,我至今都很后悔告訴了李靜,間接又告訴了你,導致那位朱警官以及你——” 江陽皺眉看著他:“這些事你都知道?” 張超點點頭:“我有平康的朋友,我一直在關注你們的事,也聽李靜講了一些。如果當初我發現了疑點沒告訴任何人,就沒后面這許多事了?,F在這樣的困局,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我真心建議你放棄吧,你是個很聰明的人,你可以繼續做檢察官,也可以來當律師,以你的能力,你有很多種選擇?!?/br> 江陽冷漠地嘆口氣:“謝謝你,我知道了,我不會再打攪李靜了?!?/br> 第四十六章 “平康白雪朱偉也和江陽一樣,多次受過處分?”嚴良看著眼前的這份個人資料,心思轉動著。 “準確地說,他本該和江陽一樣坐牢,不過有人保他,低調處理了?!壁w鐵民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瞅著資料,“他當刑警期間,多次刑訊逼供,居然還持槍威脅嫌疑人作偽證,在嫌疑人襠下直接開槍,這種性質駭人聽聞。他居然最后沒坐牢,只是被撤職,強制到警察學校進修三年,最后又恢復職務。呵,平康的法治管理,真是一出笑話?!?/br> “你們找到朱偉了?” “還沒聯系上,去年6月份開始,他就以身體原因突然向單位申請停薪留職,一直請假,據說經常來杭市,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電話也關機了,家里人只知道他最近在杭市,誰也不知道他在哪兒,不過聯系上他是遲早的事?!?/br> “去年6月開始突然請假?到張超案發時,已經請了大半年?!眹懒嫁D過身,左右踱步,過了很久,他突然開口,“請了這么久假,又一直駐留杭市,江陽也一直在杭市,他到現在依然不現身,嗯……要盡快找到他,他很可能也是這案子的關鍵人員?!?/br> 趙鐵民點頭表示認同,他躺進沙發里,仰起頭,臉上帶著神秘微笑:“再告訴你一個更有趣的消息,我們查到江陽前妻賬戶時,意外發現江陽死后第三天,匯進一筆五十萬的款項,匯款人是張超的太太。這位張太太名叫李靜,不但是張超曾經的學生,江陽的同學,我們在向他們其他同學了解情況時還得知,李靜當年曾是侯貴平的女朋友?!?/br> 嚴良驀然想起那次見到這位張太太時,她看到侯貴平的名字,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他是張超的學生,江陽的同學,壓根兒沒提到更多信息,說話時的語氣也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嚴良皺眉問:“她從來沒有透露過她和侯貴平的關系嗎?” 趙鐵民攤開手:“我們剛得知這條信息,據說她和侯貴平當年感情非常深厚。我想盡管侯貴平已經死了十多年,不過作為當年準備畢業就結婚的兩個人,一點懷念都沒有,甚至只字不提,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需要找她談一談?!?/br> 趙鐵民揶揄壞笑:“沒問題,我已經約了她明天來單位,到時,這位丈夫入獄、獨守空閨的美少婦的時間,就全部交給嚴老師了?!?/br> 李靜緩緩推開門,挪動優雅的身軀,走入辦公室。 她看到嚴良,微笑著點頭打了聲招呼,款款落座。 嚴良簡單地自我介紹完畢,不敢與她對視過久,他覺得大多數男人與她相處,都會忍不住被她那種熟得恰到好處的魅力所吸引。 他只好低著頭趕快切入正題:“你曾經是侯貴平的女朋友?” “對?!睕]想到她很直截了當地承認了。 “你和他感情怎么樣?” “很好,好到約定了等他支教結束就結婚?!彼ㄇ覐娜?。 嚴良抬起頭望著她:“可是上一回見面,你并沒有向我們透露這點,甚至……看到侯貴平的名字,你好像……好像……” “好像漠不關心吧?”沒想到李靜直接地把他的話接了下去。 “嗯對,就是這個意思?!?/br> “很正常啊,”她輕巧地表述,“侯貴平的事過去十多年了,他的事和我丈夫現在的處境有什么關系?我只關心我丈夫,為什么要提和侯貴平的關系呢?何況,你們有問我嗎?” 這個理由冠冕堂皇到所有人都沒法反駁。 嚴良抿抿嘴,換了個話題:“關于侯貴平當初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侯貴平是被人謀殺再被栽贓冤枉的?!?/br>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當初就是我告訴江陽,他才去重新立案調查的?!?/br> 嚴良思路更通暢了,馬上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開始公安局來學校通報案情,張超作為班主任,看過材料,他當時就發現了尸檢報告的鑒定內容和結論不符,告訴了我。我知道侯貴平一直在舉報學生遭性侵的事,聯系到他的死,他當然是被人謀殺再被栽贓的?!?/br> “是張超第一個發現侯貴平死亡的疑點?”嚴良感覺即將觸摸到案件的核心,“他當時為什么沒有舉報?” “他說地方上已經定性了這案子,以當時的司法環境,翻案是很困難的?!?/br> 嚴良微微惱怒道:“即便再困難也該試一試吧,他教的就是法律,死的可是他學生!” “可是他沒有做呀?!崩铎o微微笑著,帶著輕蔑,“后來畢業后,江陽當了平康的檢察官,我一直希望侯貴平的案子能得到平反,于是找了他。誰知我當初的一個舉動,卻讓他在這個案子上追查了整整十年,還害得他坐了牢,唉,是我對不起他?!?/br> 嚴良目光一動,忙問:“害他坐牢,是什么意思?” “你們找江陽的好朋友朱偉問吧,他知道的比我多多了。他外號平康白雪,被譽為當地正義的化身。這十年我并沒有參與什么,具體的情況我不了解,說了也不準確,相信朱偉能詳細地告訴你們整個故事?!?/br> 又是朱偉! 果然,朱偉是整件事的關鍵。 嚴良更加深了這個判斷。 片刻后,他又問:“江陽死后第三天,你給他前妻匯了一筆五十萬的款項,對嗎?” 李靜絲毫沒有驚訝,大大方方地承認:“沒錯?!?/br> “你為什么要給她錢?” 李靜沒有多想就說:“我丈夫涉嫌殺害江陽入獄,我給江陽前妻五十萬,是讓她把江陽的品性描述得壞點,被害人越壞,我丈夫越能得到各界的同情,才能輕判。我當時并不知道江陽不是我丈夫殺害的?!?/br> 嚴良笑了起來:“于是江陽前妻果然把他描述成一個受賄、賭博、保持不正當男女關系的家伙,還說當年正是這個原因才離婚,江陽也由此被捕入獄?!?/br> “沒錯?!?/br> “那么你覺得江陽真的是這樣一個人嗎?” “當然不是了?!?/br> “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她目光飄向遠處,透著回憶:“他是一個非常正直的人,和上面的任何一條都搭不上邊,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他,我會給他——赤子之心!” “好一個赤子之心?!眹懒嫉哪抗庾兊娩J利,“可是你匯給他前妻五十萬,讓她把一個赤子之心的人形容成一個劣跡斑斑的社會敗類,這是涉嫌唆使他人制造偽證,是違法犯罪行為!” 李靜發出悅耳的清鈴般的笑聲,像是在嘲諷:“我讓她說的話,都是法院對江陽判決的原話,如果我涉嫌制造偽證,那么你們先去糾正官方定論吧?!?/br> 她以仿佛勝利者的姿態對視著。 嚴良望了一會兒,緩緩笑起來,低聲道:“你真是個厲害的女人,這番說辭已經準備了很久,就等著今天了吧?” 李靜微微側過頭,沒有應答。 “只不過……只不過你存在一個小小細節上的疏忽?!眹懒纪蝗环诺土寺曇?。 李靜轉過頭看著他。 “得知你在江陽死后第三天匯給他前妻五十萬后,去查了你的通話記錄,發現你在匯完錢后和她打過電話,當然,你為什么知道他前妻手機號碼可以有很多種解釋,我無意針對這點??墒窃谶@之前的幾個月里,你從未和他前妻通過電話,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江陽前妻的銀行卡賬戶的呢?” 李靜兩彎細眉突然簇到了一塊兒,緊張地說:“我……我在江陽住所找到了一張紙,上面記著他前妻的賬戶號……江陽住的房子是我們家的,所以……所以我——” 嚴良打斷她:“案發后這幾天,房子一直被警察封鎖,你進不去。此外,就算你找到賬戶號,五十萬這筆錢不小,你至少會先打電話和對方確認一下賬戶,再匯款?!?/br> “我……我……” 嚴良把手一擺:“不用擔心,這個細節相信除我之外,其他人不會注意到。對這起案子的整個經過,我已經清楚了大半,只不過還有一些細節需要核實。你放心,我不是警察,我是大學老師,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查出真相——不管這個真相多么殘酷。接下來,按照你們的計劃,我們應該去找朱偉談一談,對嗎?” 李靜愣了很久,最后干張嘴沒發出聲音,只是順從地點了一下頭。 嚴良微微一笑:“麻煩你通知朱偉,他可以現身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