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李靜沉默了一會兒,嘆口氣,問:“這幾天岳軍有沒有來報復你?” “沒有,我不怕他?!焙钯F平咬牙道。 “你今天又去了公安局,說不定岳軍又會知道,我怕……我怕他還要來找你麻煩!” “那正好!”侯貴平一臉不屑,腦海里又浮現出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翁美香,他握緊拳頭,指甲都釘進了rou里,“你別為我擔心了,我根本不怕他,他打得過我嗎?我還盼著他來呢!我真想狠狠揍他,揍死他!” 李靜發出了抽泣:“你不要再招惹他了,他打不過你,可你一個外地人,他是當地的流氓,如果他多找幾個人,他拿著刀找你,我……我怕……”她哽咽起來。 侯貴平冷笑一聲:“你說的情況我都考慮過,我也做好了這樣或者那樣的準備,我一點都不怕。他不敢真對我怎么樣,如果鬧出人命,當地警察再怎么樣也包庇不了他了?!?/br> 李靜哭出聲:“你不要說這種話?!?/br> 侯貴平深吸口氣,一臉嚴肅:“如果這個案子我不是親身經歷,那么對我來說,這只是個新聞,可以為此痛心疾首幾分鐘,但幾分鐘后,這就是個報紙上的故事了,不會影響到生活,我也不會為這個故事浪費更多的精力??墒俏沂怯H身經歷的這一切呀,我沒辦法袖手旁觀。如果我不管了,就此回學校了,翁美香的死誰來負責呢?我想我一輩子都會后悔的?!?/br> “可是你已經多次找過警察了,岳軍依然逍遙法外,你還能做什么?” “縣公安局不管,還有市公安局,市公安局不管,還有檢察院。我這幾天也在做一些調查,查到了一些很不尋常的事,我感到整個案子并沒我一開始想的那么簡單,包括葛麗懷孕生子。再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能讓真相大白?!?/br> 侯貴平緊緊握住話筒,他有把握真相就在不遠處。 第十五章 2001年11月16日,星期五。 大約半個月前,侯貴平得到一份關鍵證據,并且弄清了翁美香之死背后的真相。因為真相太過駭人,出于對平康公安局的不信任,他沒有把材料交給平康公安局,而是交到了平康檢察院。檢察院的一位辦公室主任接待了他,詳細了解了情況,又看了他提交的材料,看得出,那位主任也非常震驚。 一個星期后,侯貴平再次來到平康檢察院催問結果,又是那位主任接待了他,這一次,主任專門把他叫到了小會議室,閉門商談,告訴他這個案子他們不能查,反復勸著他回大學去,把這件事放到一邊不要管了。 侯貴平很是失望,于是他在前幾天多上了一些課,今天特意請一天假,一大早就坐車去了金市,找到金市公安局,交上了同樣的證據并說明情況,工作人員表示需要向領導報告后再處理,到時會給他答復。 回到妙高鄉已是傍晚,山區初冬日落早,此刻,鄉上的那些房子都升起了裊裊炊煙,天際一抹紅霞,即將沉到山的那頭。 侯貴平伸直身體,深深吸了一口冷颼颼的空氣,邁開步子走回學校。 快到宿舍時,他遠遠瞅見門口有人在徘徊,那人很好辨認,個頭不高,染著黃毛!他警惕地停下腳步,與此同時,小板凳岳軍也發現了他。 侯貴平眼角微微縮小,冷靜地掃了眼周圍,旁邊地上有塊磚,如果這家伙動手,他就馬上cao起磚塊往對方頭上砸。 不過看樣子不必動手了,岳軍手里沒拿菜刀,而是一手提了兩瓶酒,一手提了一些菜,滿臉堆笑地跑上來討好:“侯老師,您總算回來了,以前是我不對,我錯了,您要怎么我都行,我給您賠禮道歉,走走,去您屋里說?!?/br> 侯貴平弄不清楚對方在玩什么把戲,若是換成其他小流氓,不打不相識,浪子回頭金不換,他倒愿意交上朋友,但對方禍害他的學生,罪不容赦,完全無法原諒,他腳下沒動,很冷漠地瞪著岳軍:“你想干什么?” “我們這兒啊,如果兩個人打架鬧糾紛了,大家坐一起,吃頓賠禮酒,道個歉,就好了?!?/br> “我和你,不可能?!彼敛涣羟槊娴鼗亟^。 “你——”岳軍臉色有些難看,但馬上恢復笑容,“侯老師,翁美香的事真的跟我沒關系,我們進屋,您聽我慢慢跟您解釋,怎么樣?” 侯貴平遲疑不定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猶豫中,被他半拖半拉地進了宿舍。 岳軍很主動地把幾盤葷素冷菜擺開,開了一瓶酒,給兩人都倒上,自己先舉起酒杯一口干完賠罪:“侯老師,以前完完全全是我不對,我沒文化,您是大學生,別跟我一般計較,如果您不滿意,那您砍我一刀,我絕對不反抗,算是扯平了,怎么樣?” 侯貴平皺眉看著他,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們先干了這杯酒,我再和您具體解釋?!痹儡娕e起杯子,一直等著他,侯貴平看了他很久,反正也不懼怕他敢如何,便拿起酒杯一口喝完,仿佛是用足力氣把滿腔怒火壓制下去。 “侯老師,今天您去了市公安局對吧?” 侯貴平一愣,頓時脊柱感到一陣寒意。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市公安局?你在市公安局里也認識人對不對?”侯貴平瞬間讓酒氣撐紅了臉。 岳軍連連擺手:“我哪能認識公安局里的大警察啊,縣公安局的我也不認識啊。我這么跟您說吧,您去哪里舉報,馬上他們就都知道了?!?/br> “他們是誰?” “這我不能說,我跟您說過,我是替孫紅運辦事的,我是他廠里的司機。您是外地人,可能不知道我們老板,但平康沒人不知道我們老板的。我只是幫老板做點事情,翁美香的事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哪能想到翁美香會自殺呀?,F在這事鬧大了,誰都沒想到,他們跟我說了,他們保證,以后絕對不會再發生這些事了,您啊,就高抬貴手,不要管這事了。這里有三千塊錢,補償您這些日子的辛苦,如果您覺得不夠——” 侯貴平一把打掉小板凳遞過來的紅包,順帶把他推翻在地,冷喝道:“你們要用錢來收買我?這是人命,這是人命!” 岳軍臉色一變,正想發火,但望著面前侯貴平正氣凜然的高大身形,本能地畏縮了,便從地上爬起來,強忍脾氣道:“侯老師,大家都是在社會上討個生活,沒必要這么耿直。他們想知道您今天交到市公安局的材料,是不是還有備份,我不知道您交的是什么材料,但他們很重視您這份東西,說只要您愿意把這份東西給他們,多少錢您都可以開口。侯老師我偷偷告訴您,他們很有錢,您盡可以開高點。我只是跑跑腿,如果這件事辦好了,我也能拿點獎勵,我絕對不會忘記侯老師您的人情,如果您選擇繼續在這兒教書,我保證以后整個妙高鄉沒有人敢動您半分?!?/br> 侯貴平咬牙搖頭:“不用跟我說了,我今天去市公安局你們馬上就知道了,我算是領教了你們的能耐。不過想用錢買回我手里這個東西,不可能!不管多少錢,我都不會交給你們!” 岳軍咬咬牙,冷聲道:“侯老師,我對你個人沒有任何意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來我們鎮教書,也是個緣分。我跟你說句實話,我憑良心建議你這事不要管了,一是你根本管不了,二是你再管會有大麻煩!” 侯貴平握了握拳頭,伸手狠狠指著對方:“你想威脅我是吧?” 岳軍害怕再被他揍,向后退縮一步:“我只是按他們說的,把好話壞話都帶給你,具體怎么做,你自己看著辦吧?!?/br> “滾出去!” 小板凳哼了一聲,撿起地上的紅包,轉身開門就走。 侯貴平拿起桌上的酒,連倒三杯喝完,半斤白酒下肚,他紅著臉喘著粗氣,頭腦卻更加清醒。 他掏出筆,在信紙上寫道: 小靜: 我拿到了一些證據,翁美香的事遠比我想象的復雜,這些罪犯很有勢力,我不能在平康久留了。我不害怕他們會怎么對付我,但這件事在平康無法處理,我必須盡快回學校,學校里有更多的法律資源,我到時會把情況報到省公安廳和省檢察院,我一定要給受害學生一個交代。明天早上我去給學生們做剩下的教學安排,下午我就回杭市。 平 2001.11.16 寫完信,酒精涌上來,渾身燥熱,他把信裝進信封,貼上郵票,離開宿舍,把信投到了校門口的信箱里。 他站在原地,一陣冷風吹來,渾身一個激靈,望著這片山區農村夜空層巒重疊的黑色天幕,滿腔的憤懣無處發泄。 以前他覺得這片天空像黑寶石一樣,寧靜而美麗。 此刻,他突然發覺,這片天空黑得那么徹底,沒有一絲光亮。 他想大聲吼叫,又怕驚擾學校里的住宿生,他喘著粗氣開始繞著學校的土cao場一圈圈奔跑,揮灑著體內的酒精和汗水,盡情奔跑。 一直到汗水濕透了衣服,他再也跑不動了,才停下來,慢慢走回宿舍。 他架起煤爐,燒了一壺開水,準備好好洗個澡,然后好好地在這里睡最后一覺,等醒來后,天就亮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輕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后響起敲門聲。 侯貴平警惕地回過身:“誰???” “侯老師,是我,家里熱水沒了,你這兒有嗎?”一個女聲。 侯貴平打開門,門外是那個住學校外面的年輕小寡婦丁春妹,她穿著白色的雞心領毛衣,很隨意地扎了個馬尾。大晚上的,有女人來訪,侯貴平有些害羞地招呼了一聲。 小寡婦看著燒熱的爐子,露出雪白的牙齒笑著:“侯老師您在燒水呀,我家柴火沒了,正想燒水洗澡呢,借我點熱水吧?!?/br> “嗯……你拿吧?!?/br> “那我借你熱水瓶用用?!?/br> 她挪著婀娜的步子,走過去要拿桌下的熱水瓶,突然間一個踉蹌,恰好摔倒在了侯貴平懷里,侯貴平一愣,似乎身體不會動了,他粗重的酒氣噴到了她的臉龐上。她突然把手伸進了侯貴平的秋衣,像跳蚤一樣觸及了胸膛的敏感點。 第十六章 “侯貴平性侵留守女童,強jian婦女,最后畏罪跳河自殺?”嚴良合上這份當年的案卷材料復印件,和辦公桌后的趙鐵民對視一眼。 趙鐵民點頭道:“我派人專門去了一趟平康公安局調來這份材料,也找過當時大學里的一些知情老師核實。當初是平康公安局派人到學校通報這個情況的,考慮到浙大學生支教期間發生如此不堪的事,為了保護各方的聲譽,學校對外宣稱學生是支教期間在水庫意外落水死亡?!?/br> “這……”嚴良皺眉,“我很難相信這是事實?!?/br> “為什么?” “他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受過高等教育,他本身學的又是法律?!?/br> 一聽這話,趙鐵民忍不住哈哈大笑:“老嚴,你就別擺知識分子的面孔了,你們這些知識分子的套路啊,我最懂,最悶sao的就是我是說理工科類大學的學生,涉及性犯罪的挺多,沒什么大驚小怪的?!?/br> 嚴良不懷好意地瞪他一眼,道:“你再派人詳細查一遍,這案子很可能有問題?!?/br> “這能有什么問題?事實清楚,證據充分?!?/br> 案卷記錄,2001年11月16日晚上11點,妙高鄉一位名叫丁春妹的婦女來到派出所報案,稱支教老師侯貴平誘騙她到宿舍,強jian了她。 民警趕到宿舍后,屋里沒人,但從床上發現了未干的jingye。 第二天,縣里的法醫趕到鄉上,提取到了丁春妹yindao內的精斑。警察在搜查侯貴平宿舍時,還找到一條女童的內褲,上面同樣有侯貴平的精斑,這條內褲經過調查,是侯貴平班上一位叫翁美香的女生的。該女生幾個星期前喝農藥自殺身亡,當時警方對女生尸檢時發現,女生自殺前曾遭人性侵。走訪當地鄉民的記錄證實,侯貴平支教期間行為極不檢點,大量證人證實,他在大白天和陌生女人在學校宿舍發生性關系。 第三天,鄉民在水庫發現一具男尸,經辨認是侯貴平的,丁春妹yindao與女童內褲上的精斑,經過比對,都是他的。 所以警方認定,侯貴平性侵留守女童,強jian婦女,婦女報案后,他倉皇逃竄,最后畏罪跳湖自殺。有物證有人證,證據鏈齊全。 嚴良微微搖著頭:“表面看,案子沒問題??墒悄阆?,案子發生十多年了,照理早該被人遺忘了,那么江陽又為什么要在那本檢察官的小冊子上留下侯貴平的名字和身份證復印件呢?小冊子是今年1月份刊印的,江陽死于3月,也就是說,江陽留下名字和身份證復印件發生在他死前不久。一起撲朔迷離的命案,死者在死前不久,留下了一起十二年前案子的嫌疑人信息,這值得我們關注?!?/br> 他重新拿起材料,把里面的各項資料平鋪在桌上,一頁頁仔細翻過,過了很久,他突然注意到一個很明顯的問題:“為什么材料里缺少侯貴平的尸檢報告?” “沒有尸檢報告?”趙鐵民瞪起眼,將一頁頁材料都翻找一遍后,攤開手,“材料里只寫了侯貴平溺斃的結論,還真沒有尸檢報告,有點奇怪啊?!?/br> 嚴良抬頭嚴肅地瞧著趙鐵民:“一份封存留檔的結案報告里,居然沒有最重要的尸檢報告,這種紕漏很少會發生吧?” 趙鐵民瞇著眼,沒答話。 “你讓你們專案組里省高檢派來的檢察官聯系平康縣檢察院,看看平康縣檢察院是否有這起案子的材料?!?/br> “檢察院肯定沒有?!壁w鐵民搖頭道,“刑事案件中,嫌疑人已經死亡的案子,自動銷案,無須報給檢察院。侯貴平的卷子,只可能公安局留檔,不會交給檢察院的?!?/br> 嚴良不以為然地看著他:“如果平康縣檢察院沒有這案子的記錄,江陽這位曾經的檢察官為什么會寫下侯貴平的信息呢?” 兩天后,趙鐵民心急火燎地找到嚴良,帶給了他一份案件材料:“平康縣檢察院果然有一份侯貴平的案件材料?!?/br> 嚴良意料之中地接過手,笑著問:“這份里面有尸檢報告?” 趙鐵民特別嚴肅地點頭:“有?!?/br> 嚴良奇怪地看著他:“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你看了就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