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 短短兩天周末過去,程意意再回到g市,周一上班,實驗室里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她和肖慶共用的實驗室失竊了。 程意意之前擺放整齊的東西,都不在她記憶中的位置。 研究課題的過程里,兩人花了大量心血一起做了數不清的實驗,研究最后,有的實驗附件是實物,這些材料需要和論文一起,都作為課題的研究成果。 實驗室是公共空間,她先前只以為是肖慶在周末換了地方擺放,轉身詢問時,發現師兄也是一臉茫然,心下這便明了了。 門鎖沒有壞,實驗室的鑰匙不能帶離,非上班時間都由分管員保管。 天知道張清又是想了什么法子拿到鑰匙,偷走了那些東西。 研究所的領導們年初時候便計劃在實驗室安裝監控,可直拖延到現在,也沒能全部裝完,可以預見的,即使知道小偷是誰,她們也拿不出有力的證據。 “咱們實驗室不會有人進來過吧?”肖慶這才遲鈍地反應到。 “不然咱們的材料是自己飛走了嗎?”程意意好笑,脫下白大褂,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不是,意意,”肖慶急了,“你怎么還這么淡定啊,論文馬上就該發出去了,這會材料被人拿走…” 肖慶急得抓了抓頭發,“不行,我得去找分管員,看誰借過咱們實驗室鑰匙…” “沒用的,她既然想偷,怎么可能正大光明去那兒登記借鑰匙?!背桃庖饨o他潑了盆涼水。 肖慶也知道這樣沒有意義,可就是沒辦法淡定下來。 聽出程意意的畫外音,急忙道:“你知道是誰了?” “你說呢?” 程意意站起身,抱手靠在背后的窗臺。 見程意意的態度,肖慶這才強自鎮定了幾分,想來想去,外面求財的小偷,哪里可能知道他們這堆破東西的價值,會專門來實驗室偷這些的人,只有可能來自研究所內部。 尤其是他們倆的競爭對手…… 張清。 肖慶反應過來,不解道“她冒這么大風險偷走咱們的材料有什么用,至多拖延下咱們的進度,咱們該往下做的還不是得往下做…” “我帶回去整理的論文和實驗數據她也常來看,現在又帶走了實驗材料,估計是已經準備好,搶先咱們一步發表了?!?/br> “常來看?”肖慶越發震驚。 “她自己配了鑰匙開門進來的,”程意意撩起耳邊的碎發,“都趁我不在的時候?!?/br> 肖慶的眼睛瞪大了,“意意,你知道怎么還讓她看?這種事不是應該告訴師兄告訴導師嗎?” “她當時還什么都沒做,打草驚蛇了,她又想到其他的主意,反而防不勝防?!背桃庖饨忉?。 “可那女人都能隨意進出你的宿舍了,你怎么就一點也不怕呢?”肖慶實在理解不了程意意的想法。 “猜到她的目的,我就不怕了,”程意意夠起來,拍拍他的肩,“別緊張,師兄,我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br> 肖慶只得無奈地搖搖頭,又問道,“你說她要搶先咱們把論文發表?” “我們和她研究的課題不同,導師也知道咱們的進度,她就不怕嗎?”肖慶始終不解。 “我早前便有耳聞,”程意意不慌不忙解釋,“她常把手下學生的論文拿過來,第一作者署上自己的名字發表,剽竊成性,即使這樣,她還是順風順水獲得了杰青的資助?!?/br> 雖說那是國內學術界的潛規則,可有能力完全按下那些聲音,至今在研究所里屹立不倒,這只能說明張清的后臺不一般。 姚瀾就同她說過,當時張清手底下有個學生不服氣的,最后畢業論文被卡住,無奈肄業。 即使兩組課題不同,可大致方向并非南轅北轍。張清只要稍作修改,便能將成果套用到另外一個課題里去,只要能順利地搶先發表,到那個時候,她的名望與聲譽,會踏上一個嶄新的臺階。 屆時,程意意和肖慶再發表自己完善后的論文,便完全沒了初始的震撼和影響力。即使她們倆不甘心再把事情鬧大,張清也能解釋,她完全不知道兩人的課題是什么,也沒有機會知道,只不過碰巧提前兩人一步發現了結果。 她是得到杰青資助的牛人,而程意意和肖慶,是兩個連博士都沒畢業的小家伙。 知道真相,但拿不出證據,即使兩人的導師是院士,也半點奈何不了她。 倘若硬要較真,研究所的名聲不好聽,她們說不定還會得罪一批將來勢必需要依靠的人,輕輕松松便叫他們的任何論文都遇到難題,影響畢業。 可張清大概怎么也沒想到,她以為的兩只博士都沒畢業的小可憐,一只是低調的研究所大boss兒子,另一只心狠手更辣。 第65章 65 張清動作迅猛, 程意意開始準備畢業答辯時, 這一天終于在預料之中到來了。 “肖慶,程意意, ”馮教授在門口敲了幾下, 見兩人抬頭, 才接著吩咐,“你們倆跟我到辦公室來?!?/br> 他額間的紋路豎起,鬢角都又白了幾分, 眉頭帶著幾分舒展不開的郁色, 強自忍著怒氣。 顯然,教授已經得知了張清發表的新論文內容。 教授一走,程意意整理完手上的內容,起身剛踏出一步, 便被肖慶拉住了衣擺,“意意,咱們之前這樣瞞著,老師他會生氣吧…” “放寬心, 師兄,”程意意抬手輕拍他的手臂, “老師更氣的是張清?!?/br> “可是…”肖慶的眼神還是不敢確定。 “一會兒我來說就是了?!背桃庖廨p輕沖他笑起來。 馮教授為人嫉惡如仇、剛正不阿, 堪稱學術界的一股清流,也不知年少時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的位置。他看得起那些一心一意做學術、靠真本事說話的人,最厭惡那些投機取巧、剽竊貪腐的學術界敗類。 在這樣的導師手下, 肖慶和程意意無疑是幸運的。 程意意大概能猜到教授現在的心理。 到了馮教授這個級別的學術界大牛,極少有人會再親力親為帶學生,這將分散他們極大的時間與精力,有的博士生甚至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自己的導師。 馮教授嚴厲,可對兩人實在算得上傾盡心力扶持,他花了大量時間,關注程意意和肖慶的實驗進度,隨時引導著,不讓兩人的研究方向走偏,眼看學生的成果已經出來,果實卻被另一個人截取了。 同一家研究所,同是研究所百人舉薦名額的競爭對手。 他沒辦法勸服自己這只是一個巧合。 看清楚了張清的論文內容,他便立刻來找自己的學生求證。 發表張清論文的學術期刊在來時路上已經被老人攥成筒狀,在掌心握皺了。 如果沒有實質性的證據,這件事最后被壓下來,他無法想象這對兩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來說會是多大的打擊。 多少有天賦有前途的年輕學者就在這樣的打擊過后一蹶不振,只要他想,隨時能找出一堆例子來。 期刊被放到兩人面前的辦公桌上,強自平靜下來,馮教授沉聲開口。 “翻開看看,二十三頁?!?/br> 盡管已經知道其中內容,程意意還是撿起書依言翻開,湊過半邊和肖慶一起看。 辦公室的氣壓低得嚇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等到兩人看完一遍,馮教授才壓低聲音問出來。 “多少相似度?” “百分之三十以下,但核心論點被抄走了?!背桃庖獍哑诳呕刈郎?,低頭輕聲回答。 肖慶則看完之后便一直低著頭不說話。 以為兩個學生被這消息打擊得回不過神來,馮教授心中雖然也是一團怒氣,但還是難得放緩了聲音道,“你們倆的論文投出去多長時間?” “兩個半月,”肖慶抓了抓頭發,聲音帶著幾分無奈,“現下應該離退稿不遠了?!?/br> 核心期刊從審稿至錄用,至少得要三個月,如今張清的論文提前被刊發于眾,自然沒他倆什么事了。 “也不用這么悲觀,未必就沒有其他辦法?!瘪T教授勸完,面色冷沉,神情嚴肅,背起手在辦公桌后踱步半晌,抬頭又問道,“好好想想,她是用什么機會接觸到論文的?首要得找出證據?!?/br> “我常拿資料回去宿舍整理,她就和我住在同一樓層,”程意意別了別耳后的鬢發,隨后雙手乖巧在身后交握,“我覺得應該是她配到了我房間的鑰匙?!?/br> 馮教授剛欲開口,程意意又接著補充了一句,“可惜宿舍樓道內沒有監控?!?/br> “論文投出之前,實驗室也有人進來翻動過,拿走了一些材料?!?/br> “當時我和師兄找過保安科,警察也來看過,可大樓外的監控里,往來的都是內部人員,沒查出什么?!?/br> 馮教授本就是直性子,脾氣壓到這兒,再也忍不住,狠狠拍了桌子,“欺世盜名,界內敗類,無恥之徒!” 年紀越大,所追求的東西也就越純粹,馮教授的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平日里肖慶和程意意處事稍有不端都要被他狠狠訓斥,現在知道了張清那樣的行徑,卻不能立刻找出確鑿的證據奈何她,怎能不生氣。 更何況被盜走論文的是自己的學生,他一手扶持著他們成長起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兩人的付出。 他含怒握緊了辦公椅,眼睛瞪圓,額上的青筋都氣得乍起。 “老師…”程意意就抓住這機會,低聲道出一句,“其實還有一件事…” “其實我之前隱隱感覺有人進過宿舍,但當時不能確定,想著圖個心安,”她不安地絞絞手,“我就把常放在宿舍那一份稍微加上了些內容,刪減改動了一些實驗數據…” “我沒有想到,動過的地方她全部用了…” 程意意輕描淡寫,其實那改動何止是稍微,從第一次在門縫里發現筆芯斷裂開始,她便開始對論文修改,張清看到的那一份,許多核心數據和內容根本是憑空捏造的。 張清一開始就沒想過在馮教授監管下的數據會有差錯,更別提程意意的高智商造假,許多地方不嚴格按照步驟一模一樣反復做幾遍實驗,根本無法察覺其中的問題。 而張清沒有那個時間,她得搶在兩人之前把論文發出去。 真正的實驗數據和論文原稿從來都被程意意備份在移動硬盤中,隨身攜帶。 生物等實驗科學領域,是學術造假的高發區。實驗科學依靠實驗來得出結論,為了名利,有的科研人員難免鋌而走險,去修改、捏造實驗數據,來得到預期的結論。 學術期刊通常也只審核科研論文的新穎性和重大性,只看出示的數據能否證明結論,并不會懷疑實驗數據。 學術造假的列子層出不窮,而張清這一件卻是特殊的。 她所在的研究所是學界內首屈一指的最牛研究所,她本人是杰青的資助獲得者,還是研究所擬推薦的“百人計劃”候選人。這樣的人學術造假,可想而知媒體和輿論將會怎樣窮追不舍地把這件事挖掘到底。 罰款、撤銷學位、解雇、聲名掃地。 她將在科學界內再無立錐之地。 不用深想,馮教授就清楚了程意意這一點輕微的改動有多致命… 只是這時候也顧不得去追究程意意的舉動是不是刻意,相比兩個小家伙論文被成功盜竊的結果,還是張清盜走的是造假論文更讓人容易接受。 馮教授的面色嚴肅凜然,揮揮手示意兩人先走,低頭打起了電話。 …… 程意意輕輕把門帶上,雙手插·進風衣口袋,神色輕松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