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顧西澤的聲音不含半點怒氣,然而一字一句冷冷道來,帶著懾人的威壓,氣勢全開,寒氣逼人。 張清握緊文件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是沒什么證據,信不信由你,”她頓了頓,又冷聲笑道,“可你現在站那個地方,幾天前還有別人站了一下午,這可不是我憑空捏造杜撰的?!?/br> 語畢,她不再多言,轉身進門去,走廊內只傳出砰的一聲鐵門空響。 顧西澤的眉頭深深皺起來。 他早前便提過讓程意意搬出去住,程意意不喜歡,他便也沒再提?,F在看來,他當時就不該那樣輕而同意了。和這樣心思不純的人住同一樓層,什么體驗可想而知。 他的眉頭未來得及舒展,終于在樓梯間等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轉身回頭,程意意正踩上最后一級階梯,朝他望來,看清他的一瞬間,眼睛眨了眨,眼神瞬間便亮起來。 “西澤,你來了?” 顧西澤的身形微頓了頓,瞧程意意高興朝自己走來,終究是應了她一聲。 第62章 62 顧西澤的這一聲應答聽起來有些低, 程意意隱約聽出不對來。 可走廊的光線太過昏暗, 他的身形高大站在走廊深處的陰影中,她始終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怎么突然來了?也不和我說一聲?!?/br> 程意意問著, 往里走, 從包里拿出鑰匙, 拍手開了燈。 早上她和顧西澤通電話的時候,也沒聽出他有要來的意思。 “想你了?!?/br> 顧西澤輕輕應了她,聲音有些微不可查的恍惚。 他掩飾的很好, 換做任何人, 也許都發現不了,可程意意何等敏銳,她立刻從這簡單的兩個字中感受出不對來。 “西澤…” 程意意遲疑著出身,頓住腳步, 拎著鑰匙站在原地,借燈光朝顧西澤望去,這一瞧,才低低一聲驚呼出來。 “怎么淋成這樣了…” 顧西澤的發梢都被打濕垂在額前, 西服的顏色比往常暗,程意意知道, 那是因為浸了水。深色的西服襯得他的皮膚比平日更白皙了幾分, 五官深邃,眼神幽黑,含著她看不大懂的情緒。 “傘不夠大?!?/br> 他應著她,走近了兩步, 到燈下,跟在她身后。 顧西澤答得隨著,可此刻程意意來不及多想,彎腰三兩下找出鑰匙打開宿舍門,叮囑道,“你先洗個熱水澡把衣服換了?!?/br> 顧西澤常來,程意意的宿舍衣柜便留下了幾件他換洗的衣服,這會兒總算派上了用場。 “好?!?/br> 程意意從衣柜找出他的長褲和襯衫,又加了件毛衣,塞進他手里道,“洗快些,我給你沖杯姜茶,你洗完出來時候喝?!?/br> 正是換季,又淋了雨,程意意怕他感冒了。 “好?!?/br> 他應她的聲音低得那樣柔軟,這一刻,程意意恍惚生出一種,自己脫口而出的無論是什么,他都會答應的錯覺來。 浴室里不久便傳來稀里嘩啦的水聲。 程意意從柜子里拿出姜糖膏,用勺子挖出滿滿兩勺,褐紅色的膏體緩緩落到玻璃杯底部,便只等著飲水機的水燒開。 宿舍不可以開火,想要喝姜茶,也只能做這樣簡單的。 飲水機燒水的低鳴中,程意意緩緩在床邊落座,又想起了方才走廊昏暗的燈光里,顧西澤恍惚的神情來。 不對,一定發生了什么… 不是休息日,即使顧西澤來g市,也不可能丟著一堆工作,在這個時間便到了。 到底什么事?明明早晨上班之前,她還同他通了電話… 程意意皺著眉頭回想,剛覺得大腦中抓住些什么,桌子上的手機便震動起來。 是英宛的電話。 才有些眉目的猜測仿佛便立刻得到了驗證。 程意意接通電話,英宛的聲音即使隔著話筒,愧疚也幾乎滿得就要溢出來。 “對不起,意意,是我沒管住嘴…學長他可能知道你懷孕的事兒了…” “這事兒我想了一整天,還是覺得心神不寧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果然。 程意意無奈地揉了揉昏沉的太陽xue,“沒關系,也是我那天忘了跟你說清楚,我沒有懷孕,那天早上惡心只是因為低血糖?!?/br> 說話間,浴室的水聲已經停了,飲水機的熱水鍵上亮起綠燈,程意意匆匆道了別掛掉電話,起身拿玻璃杯接水。 guntang的開水瞬間把深褐的姜糖膏沖成好看的顏色,打碎的干姜在玻璃杯里緩緩舒展開來,拿勺子微微攪勻,顧西澤已經從浴室出來了。 顧西澤的發梢滴著水,剛洗過澡,他白皙的面容帶著微暈,硬朗的輪廓被柔化了些許。 幾個小時的飛行跋涉,又淋得一身雨,他看上去精神有些不濟,卻強自忍著,身形依舊剛直挺拔。 “西澤,來喝你的姜茶?!?/br> 程意意招呼他在椅子上坐下,起身去拿吹風機。 程意意的頭發長,顧西澤幫她吹干的時候多,她幫他的時間卻很少。 他的黑發濃密,此刻剛洗過,帶著濕意,穿梭在指尖,十分柔軟。 程意意曾聽人說過,頭發濃密柔軟的人做事情有條理,有智慧,有理想,有抱負,也最容易心軟。 可不是心軟嗎? 英宛那樣說完,他大抵已經以為自己瞞了這么久,多半是不想要腹中的這個孩子了。 可他仍然隱忍地到了站在,不忍質問她,沒有沖她發脾氣。 程意意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可能不清楚,可顧西澤不會不知道。 誠然,倘若讓從前的程意意在事業和孩子之間抉擇,她必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倪茜就不喜歡孩子,即使是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程意意。 她生程意意的時候,身材走樣,小腹上也多了兩道褪不掉的妊娠紋,在后來的很多年里,每次發脾氣都要對程意意提起,那對她來說幾乎是天大的犧牲了。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大抵還是遺傳了倪茜天性里的冷血自私。 生孩子對她來說需要付出的太多太多,時間、精力、身材、容貌…在程意意二十歲之前,根本無法想象未來會有孩子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她對自己的人生規劃具體明確,計劃中唯獨沒有一個孩子。 可現在,一切又似乎跟從前不大一樣了,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在什么時候轉變了那些曾經堅定不移的想法。 倘若那天在醫院真的是孕吐而不是低血糖,她會留下這個孩子。 即使那意味著將要暫時終止她的學業與事業,愧對師兄,愧對導師。 那天的驗孕結果出來之前,她的大腦里昏昏然想了許多,可就是從未有過不要這個孩子的想法。 因為未來那個孩子不僅僅屬于她一個人,也是顧西澤的。它會長著像顧西澤一樣好看的眉眼,有著他對萬事的擔當與智慧。 頭發差不多吹干了,程意意關了吹風機打算收起來,手背不防擦過顧西澤的額頭,瞬間被那溫度燙得彈開了手。 “西澤,你怎么發燒了?”程意意驚道。 “燒了嗎?”顧西澤低聲跟著程意意重復了一遍。 他的動作比平日遲了半拍,抬手觸上自己的額頭確認。 “是有些燙?!?/br> 顧西澤是最不常生病的人,這樣的人一旦病起來,總要費一番周折才能痊愈。 她的手腳有些慌亂,趕緊放下吹風機,蹲身從柜子拿體溫表,“西澤,我們去醫院?!?/br> 平日里什么東西放在什么地方,程意意總能立刻便找到,可這會兒打開柜子,她卻才忽地想起來,體溫表被她之前順手放在另一邊的抽屜。 顧西澤把喝完的玻璃杯放在案幾上,輕輕搖搖頭,“別慌,意意,吃了藥就好了?!?/br> 程意意又把藥箱拿來,一顆一顆把藥扣出來放在顧西澤的手心。 她自始至終咬著下唇,一言不發。 怎么能不慌呢? 她之前根本沒看出來顧西澤在發燒,也不知道他燒了多久,若不是想到要給他吹干頭發,還不知道要什么時候才能知道他生病了。 “我沒事兒,”顧西澤輕輕拉住她的手腕,“別擔心?!?/br> 他的掌心也是guntang干燥的。 程意意突然覺得眼睛有點酸,她極力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把最后一顆藥放進顧西澤的掌心里,放柔聲音勸,“西澤,我陪你去醫院吧,好嗎?” 顧西澤頭有幾分昏昏沉沉的眩暈,看清程意意眼中盈著的淚光,他又努力讓自己更清醒幾分,抬手吃藥,一口氣喝光玻璃杯的熱水。 雖然大腦昏沉乏力,可顧西澤覺得自己現在的思維遠比來g市的路上要清明些。 程意意雖然極力忍著,可她眼中的擔憂和慌張就要隨著水霧溢出來,他看得見,那是不摻任何雜質的。 這一秒,顧西澤突然覺得,自己的內心深處其實早已經妥協了。 還在程意意回來之前。 沒有孩子又怎么樣呢? 至少她此刻已經愛著他,且就在他的身側。 宿舍樓暖黃微暈的燈光里,她的側臉格外柔和好看,新接滿的玻璃杯冒著氤氳的熱氣。 一切都是他妥協的理由。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