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她在程家吃了許多年的白飯,一走了之后,她斷了和所有人的聯系,唯獨這個長姐,還偶爾有些聯絡。 昆南把下半句咽回來,晃了晃手中的鑰匙,“我開車送你過去…” 他的話音沒有落,便被身后來人打斷了。 “不必,我會送”這聲音很低,卻極富穿透力,穿過了熙攘的大廳,直直涌入昆南耳里。 顧西澤到了。 他大概是到病房不見程意意,便直接來了醫院大廳。 昆南的拳頭緊了緊,轉身,下巴微揚,神情輕蔑,“程意意剛才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現在搶,晚了,意意,咱們走?!?/br> 說罷,拉著程意意往地下停車場的方向走。 “昆南,我行李還在病房呢……”程意意悄悄壓低聲音告訴他。 昆南猶豫,又聽到耳邊傳來顧西澤的聲音。 “外公今天同我通了電話,問你在不在我這?!蹦钦Z氣聽起來漫不經心。 昆南卻頓住,站定回頭,瞇了瞇眼睛,“你威脅我?” 顧西澤不應,只朝他身邊的女人翹起唇角,聲音溫柔,“意意,來我這?!?/br> 這次程意意沒有猶豫,抿起笑,從昆南那抽回手,插·進衣兜。 “你們慢慢聊,我去病房拿行李?!?/br> 說罷,轉身往回走。 她習慣了兩人過去的相處模式,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們這副針尖對麥芒的樣子,還是躲開為妙。 程意意沒走出幾步,顧西澤便追了上來。 “你的傷口還沒好全,不能拎行李?!鳖櫸鳚沙槌鏊笫值膯螕涂?,將她的手牢牢握在了手心。 程意意回頭看了看,昆南還遠遠站在原地,注視她們,沒有動彈。 “你們到底鬧了什么矛盾?”程意意不解,從前的昆南是最聽顧西澤話的。 他沒有直接應她,反而拋出另一個問題,“你先說剛才大廳里發生了什么?” 程意意不大想把被宋安安的中學生腦殘粉為難的事情告訴他。 撇撇嘴,另一只手把玩著垂下來的辮子,沒有答。 顧西澤最了解她不過,程意意不想說,他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卻暗自把事情記了下來,開口時換了另一個話題。 “傷口沒痊愈,程嫻那沒人照顧你,把張儀帶過去吧,恩?”他偏頭詢問。 “去別人家總不好還帶著人去的,算了?!背桃庖鈸u頭,“我自己多注意就好了,不會扯到傷口的?!?/br> 顧西澤沉默下來。 大廳離病房挺遠,穿過走廊,又走出電梯,他突然定住喚她。 “意意?!?/br> 那聲音很低,念得極慢,仿佛沉淀了萬千的情緒。 “???” 程意意松開扯著辮子的手,抬頭,還沒來得及看清,便被擁進了一個懷抱里。 環住她的力道很大,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的鼻尖頂著他發硬的胸膛。 那胸膛里,他的心跳就在她耳邊,近在咫尺,清晰可聞。 一下,一下。 程意意的心仿佛也要跟著共鳴。 “我今天早上夢醒的時候,還懷疑過這十多天來是不是一場夢?!彼南掳痛钤谒拿弊由?。咬字極輕,一字字飄忽在她的耳邊。 “你還在倫敦,在g市。躲著我,也不愿回帝都?!?/br> 程意意的心緊了緊,像被無形的手攥住一般,揪得生疼。 “我每天起床把你的凝脂蓮搬到陽臺曬太陽,數著你離開的日子,想象著你的歸期?!彼o靜地,把自己內心最深處的一切陳述給她。 “我想你?!?/br> 程意意的眼淚突然毫無預兆掉了下來。 她幾乎從未想象過,她眼中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顧西澤,也同她一樣,在這段戀愛里患得患失。 她總固執地以為自己在這段感情里處于劣勢,她自私,她害怕遍體鱗傷,她不敢見他,她不敢回來。卻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同她一樣在承受這一切。 我也想你。 程意意抱緊他的腰,在心中輕輕回應。 她的眼淚滴在他的胸膛,轉瞬水跡便融入他西服黑色的面料里。 腰上傳來更緊的束縛,胸膛處是溫熱的觸感。 這一刻,他忐忑的心終于緩緩安定下來。 “別住太久,早些回來,好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詢問。 “好?!背桃庖膺煅手蛔↑c頭。 …… 趴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看顧西澤將她的行禮整齊放進后備箱。 也是在這一刻,程意意終于下定了決心,將草稿箱編輯好的信息回復發送。 ——我愿意參加挑戰,請在假期為我安排錄制時間。 她要接受世人的審視。 她要光明正大站在這個男人的身側。 第19章 19 程意意下車,程嫻已經特意到地下車庫來接她。 程嫻的個頭在女生之中十分少見, 高得可以做超模, 而且身材勻稱,五官清雅, 年屆三十,一點不見老。 她穿著簡約大方的ol套裝, 高跟鞋,干練知性, 程意意一下車, 便揚手沖她揮了揮。 “意意,這?!?/br> 程嫻目光再落到程意意身后意料之外的男人時, 目光多了幾分微詫。 她的年紀比顧西澤還要大些, 早早接手了家中的事務, 性格穩沉, 鮮有能讓她吃驚的事情。只是這一次,她確實沒想到, 程意意當初念書時候小打小鬧般談的戀愛,分手五年,到如今居然又有了下文。 尤其對方還是如此來頭。 雖然憲法上寫明人人平等,可事實上, 森嚴的階級感早已滲入她們這群人中。 顧家,便是這座金字塔頂尖的存在。倘若敗落前的程家還有勉強擠入這個圈子外圍的機會,那么父親入獄、敗落后的程家,便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 乍一看顧西澤重新站在程意意身側, 她心中升起幾分憂慮,轉而又壓了下去。感情的事情本就只能順其自然發展的,她平白擔心,橫加干涉沒有半分用處,還可能適得其反。 “姐!” 程意意看清來人,抿唇笑開,著急走了幾步,卻又漸漸慢下來。 “好久不見?!?/br> 她有點兒說不上來的心酸,她真的好久不見程嫻了。 程意意的親情緣很薄。父親入獄之前,她是同倪茜住在外面的宅子里的。 倪茜整日忙著逛街化妝約會,程意意在她眼中大概是個隱形人般的存在,作為程意意戶口本上唯一的親人,她甚至連家長會也抽不出時間去開。唯有父親來的那幾天,她會裝裝樣,噓寒問暖幾句,只不過那樣的日子少極了。 父親一走,她便立刻又將程意意扔到了腦后。 程嫻是程家正兒八經的長女,遭遇卻大概也同程意意差不多。父母是商業聯姻,各玩各互不關心,也自小被母親漠視著長大。 她很早便知道了父親在外面有個小她五歲的女兒。這個meimei隱隱綽綽存在于她的印象之中,卻從未謀面。 直到父親入獄。 入獄前最后的請求,是把無依無靠的程意意接回程家來。 她第一次看見了程意意。 年紀很小,很矮,臉卻生的漂亮極了,仿佛受到老天爺的偏愛,將所有的靈氣都匯聚于她一身,眼神干凈單純。 她終于知道了父親為什么疼愛這個女兒。 可出乎意料的,程意意卻并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相反,她很會看人臉色。知道程母不喜歡她,便從不在程母面前晃,無可避免同處一室的時候,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知道自己可能并不討厭她,才敢試著和她多說幾句話。 她討厭倪茜,卻知道自己為什么不討厭程意意,因為,她們是彼此血脈相連的親人,因為她們都無法選擇出身,卻依舊渴望被這個世界善待。 于程意意來說,程嫻大概是她生活在程家的記憶當中唯一鮮活的部分。 她寄人籬下,活得小心翼翼。只有長姐會在她晚歸的時候讓廚房給她留飯;在即將開學陷入窘迫的時候把壓歲錢悄悄塞給她做學費。 那些在程嫻看來或許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程意意卻一直記在心上。 五年未見,程嫻電話里邀請她小住,她便來了。 程嫻很高,穿上高跟鞋,程意意大概只到她的鼻梁下方。見程意意走到跟前,程嫻抬手想要摸摸她的頭發,卻被人打斷了。 “意意頭上有傷?!?/br> 顧西澤一步步走來,站到程意意身后,將她在車椅上碰亂的頭發理順,粘著紗布的發絲理到一邊。 他的高度比穿上高跟鞋的程嫻還要高一些,挺拔而極有存在感。 他主動伸出手來,向她問候,“初次見面,我是顧西澤?!?/br> 與平輩握手的方式。 程嫻自然不可能不認識他,只是傳聞中的顧西澤這樣平易近人,便是穩重如她,也愣住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