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云珠那么瘦,他可不舍得讓她餓著。 他回到后院時,天色已經黑了,云珠的屋子里大燈已經吹了,只留了幾顆夜明珠照明。這是陸玥澤特意為云珠準備的,云珠也十分地喜歡。當然,云珠更喜歡的是鑲嵌著夜明珠的金底座,這讓每一次都十分的花心思給云珠送禮物的陸玥澤很是無力,明明他送的是另一個,她卻依舊是獨獨地喜歡金子。 買櫝還珠,不過如此。 他怕吵醒云珠,輕手輕腳地進了屋子,去了內間換好寢衣,又放輕了腳步,走到了床邊。 云珠背對著床位,縮成一團,躺在床的最里側,應該是睡著了。陸玥澤上了床,她也沒有動。 陸玥澤躺著她的身側,剛閉上眼睛,忽然就覺得有些不對勁,立即起了身,去看云珠。 她在哭,縮成了一團,纖細的胳膊抱著自己的膝蓋,默默地流眼淚。 看見云珠這樣,陸玥澤立即被嚇了一大跳。 云珠似乎這時才回過神來,立即起身坐了起來,用袖子把她自己臉上的眼淚擦得干干凈凈,又努力地吸著鼻子,試圖掩飾自己剛剛哭過的事情。 不過,她做了這一番動作,根本就是掩耳盜鈴,她臉上被抹得跟一只小花貓似的,已經完完全全地出賣了她。 云珠故意裝作若無其事,陸玥澤卻已經給她遞過來一只帕子,“別抹了,擦擦臉?!?/br> 知道自己暴露了,云珠接過方方正正的帕子,聽話地擦臉,頭卻低的很低,有些不好意思去看陸玥澤。 看著云珠的眼睛哭得紅紅的,陸玥澤問她:“怎么哭了?可是哪里受了委屈?” 他不問似乎還好,這么一問,云珠的眼淚又不聽話地淌了下來。陸玥澤伸手把她抱進懷里,笑著說:“原來我們家云珠是這么嬌滴滴的呀,可真是個水做的?!?/br> 云珠靠著陸玥澤的懷里,這一次是真的不哭了。她的胳膊伸了出去,緊緊地摟住了陸玥澤的腰,似乎以為這么摟著他,他就不會離開了似的。 陸玥澤也猜出來了,大概就是云珠不舍得他走。畢竟,云珠此刻雖然是住在陸宅里的,但是她對這個宅子,對這里的所有人都不熟悉,她熟悉的只有他一個。他如果離開,她必然是不安的。 他抱著云珠躺下,粗糙的指腹去抹她眼角的淚,與她保證:“云珠,我會盡快趕回來了,你在家里好好的,不要害怕。這里就是你的家,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這里你說的算,別人都要聽你的,你無需去遷就任何人,明白嗎?” 他懷里的云珠點了點頭。 她雖然是不哭了,但是看起來情緒似乎一點都不高。陸玥澤忽然想起了什么,把云珠往自己的懷里摟了摟,笑著說:“云珠,你乖乖地閉眼睛,我給你唱催眠小曲?!?/br> “催眠小曲”用南夷話怎么說,陸玥澤并不知道,所以他說完又加了一句,“就是哄小孩兒睡覺的曲子,是我奶娘經常唱給我的?!?/br> 云珠窩在他的懷里,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似乎在無聲地問:我是小孩子嗎? 陸玥澤也是第一次給別人唱,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微地變紅了。他避開云珠的眼睛,大掌撫在她的身后,一下下地輕拍著,刻意壓低了聲音哼起了調子。 他其實記不清這一首催眠小曲的詞了,只記得幾句調子,也不知道自己唱的究竟準不準。他的聲音一向低啞有磁性,云珠靠著他的胸口,甚能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也不知道怎么,云珠覺得癢癢的,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清脆可愛,就跟她腳上的搖鈴似的。 陸玥澤聽著她的笑聲,一時就分了神,結果曲子唱了一半,忘了調子了…… 云珠抬頭,笑瞇瞇地看著他。陸玥澤也只好笑著解釋:“我……記不住了,這是我奶娘以前唱給我聽的?!?/br> 提到奶娘,他忽然嘆了一聲,道:“若是我奶娘看到你,定然會喜歡的。她臨去時,時時刻刻都是念著我成親的事?!?/br> 云珠窩在他的懷里,眨著眼睛看著他。 陸玥澤朝她笑了笑,“我沒有給你講過我的奶娘吧?她是一個十分溫柔善良的人,我小時候身子弱,膽子小,晚上不敢自己睡覺,奶娘就哄我睡覺,就唱得這首調子。我十三歲離開陸家時,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廢了,奶娘她卻跪在正院里,跟著我父親母親磕頭,自請要跟著我離開京城陸家。奶娘她本是家里的奴才,她的女兒……又做了我父親的小妾,如果她留在府里,自然是有人養老送終的??墒?,她還是毅然決然地跟在我身邊,陪著我舟車勞頓,到了這西南之地。剛開始,我在西南沒有立足之地,過得清貧潦倒,是奶娘做繡活填補家用,養活我和德順德福他們。后來,我總算有些起色,奶娘卻病倒了。奶娘走那年,我十五,她臨走前就拉著我的手,哭著跟我說,放心不下我,要將來無論多么艱難,一定要娶個媳婦兒,只有媳婦兒才是知冷知熱的……” 他說到這里,忽然悶聲笑了起來,低頭看著云珠,道:“我如今也知道了媳婦兒的好處,奶娘她終于可以放心了?!?/br> 云珠仰著頭看著他,看著他在笑,可是眼角卻有水珠。只有一滴,卻是陸玥澤所有的心酸。她緩緩起身,爬到了陸玥澤的身上,低頭,去吻他的眼角,學著他舔她眼淚的動作,把他的眼淚含在了唇里。 她的溫熱的唇舌靠近時,陸玥澤整個人渾身一僵,頓時覺得七魂出竅了。他下意識地抱著云珠的腰,忍不住唇角上翹,心滿意足地想,奶娘的話果然是對的,媳婦兒果然是個知冷知熱的。 …… 第二天一早,陸玥澤起來之后,就發現自己身后多了一個小尾巴。 無論他走到什么地方,云珠都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后。 陸玥澤回頭看她,云珠卻故意別開腦袋,裝作若無其事看著旁邊的花花草草,好像她只是隨便走走,并不是故意跟在他的身后的。 見她這樣故意裝傻,陸玥澤只是覺得好笑,也故意不戳破,任由她跟在他的身后,然后……他就大步向前,朝著前院走去了。 云珠立即抬了腿,一路小跑地追了過去。 前院和后院,一向是涇渭分明的,少有來往。尤其是陸宅有了新夫人后,陸宅大總管德順就把前院和后院的人都約束得更緊了,生怕他們不懂事沖撞了夫人。 陸玥澤去了前院,按照大宅院的規矩,云珠是不能跟著去的??墒?,云珠她是鄉野來的姑娘,根本不懂這方面的規矩,周圍就算是有仆人想要攔住她,也沒有人敢上前。尤其是走在云珠前面的陸爺,似乎根本就沒有要攔著云珠的意思,甚至走了幾步,發現云珠沒跟上,他還會刻意停下來等她跟上。 眾人見此情形,也都默默地低了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他們陸爺都沒有把這件事當回事呢! 前院,大總管德順看到陸玥澤身后的云珠時,眼睛都要瞪出來了,立即把前院伺候的人攆出去了一大半,自己上了前去迎接陸玥澤和云珠。 陸玥澤覺得德順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了。 這里是西南之地,男女大防不如京城皇都那樣規矩,他們陸宅也不是什么世家貴族,云珠作為陸宅的女主人,在自己的家里,自然是想要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那是她的自由,別人管不著! 所以陸玥澤并不在乎帶著云珠到前院來,他直接推開了書房的門,笑著對身后的云珠道:“夫人,請?!?/br> 云珠不安地回頭看了德順一眼,見他正畢恭畢敬地與她行禮,她立即轉過頭,抬腿一路小跑地進了陸玥澤的書房。 陸玥澤看著云珠剛才的小動作,實在是忍俊不禁,轉頭也去看了一眼德順。 一直低頭行禮的德順,只覺得自己滿額頭都在冒汗。他心中哀嚎著:爺,我的爺哎,你別這么看著我啊,我啥也沒干啊,我就是給夫人行了個禮,絕對沒有冒犯夫人的想法??!我也不知道夫人剛剛是跑什么???! 陸玥澤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便進了書房。 書房之內,云珠正在仔細打量著。陸玥澤的書房,以古樸素雅基調為主,色調偏向于水墨暗色,與云珠房里的金光閃閃的暴發戶姿態完全不一樣。書房里,雖然擺設之物都是價值連城,卻大都是以珍貴的瓷器古物、書法字畫為主,整個書房里的色調很是淡雅,自然是不會有那么黃白金銀之物。 云珠看了一圈,臉上頓時就露出了失望之色。 陸玥澤自認為,整個陸宅之中,他最滿意的地方就是他自己的書房。只是,看云珠這表情,她是不喜歡的。 沒有看到金燦燦的金子,她當然會失望了。 陸玥澤并沒有意外她的失望,審美不同,這是她作為西夷搖族人骨子里帶著的,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他也不會去強求她變。她這個模樣就挺好的,無需做任何的改變。 他走到她的身側,大掌搭著她的肩頭,笑著問她:“喜歡你家爺的書房嗎?” 聽到他的問話,云珠老實地搖了搖頭。 陸玥澤輕笑,倒真是個誠實的姑娘。 他又問:“可是失望了?” 云珠這一次是搖了搖頭,不失望。她很誠實,既沒有情不敢,也沒有心不愿。 陸玥澤看了半天,沒明白她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牽起她的手,帶著她把自己的書房好生地逛了逛,如數家珍似的,給她一一介紹自己的得意收藏。 “云珠,這幾幅字畫,陽德年間的清空大師所做,距今已有三百余年的歷史了,世間僅此幾幅流傳在世?!?/br> “云珠,這個雕角玉臺,相傳是遠古時的鎮邪之物?!?/br> “云珠,這個是……” …… 陸玥澤滔滔不絕的講著,格外的興奮,云珠卻看了半天,也沒有什么興趣。 這些東西,看起來稀奇古怪的,哪里有沉甸甸的金元寶們可愛? 她正在走神,陸玥澤從自己的書柜上,拿下來一只自己收藏的魯班鎖,遞給了云珠,“等下讓德順泡一壺好茶過來,你坐在小榻上,玩這個打發時間吧,等我處理完事情,中午我們一起回后院吃飯?!?/br> 德順很快就進來了,他帶了兩壺茶。一壺是給陸玥澤準備的,就是平日里陸玥澤習慣喝的。另一壺是特意給云珠準備的甜花茶,是用了時下的盛開的鮮花曬干后,又輔了上好茶葉子,加了一大勺的蜂蜜調制的,喝起來香香甜甜的,很適合小姑娘的口味。 云珠端起茶碗嘗了一口,頓時就笑了起來。 陸玥澤見她喜歡喝,便吩咐德順,立即給后院送去,叫著平日里備上。德順急忙應了聲,心里卻想,陸爺這怎么糊涂了?陸爺這是忘了?這茶原本就是陸玥澤特意吩咐為夫人調制的,自然是要送到夫人的院子里去的。其實,廚房負責研制茶的人還嘗試了很多樣式呢,其中就有陸爺特意提的關于羊奶入茶之事。 德順得了陸玥澤的吩咐,沒敢再書房里多逗留,立即就退了出去,急忙把陸玥澤的命令傳了下去。 陸玥澤見云珠喝的開心,便放下了自己手里的茶碗,抬腿朝著云珠邁了過來,笑著問她:“就那么好喝?” 云珠高興地朝著他點著頭。陸玥澤忽然上前,湊到了云珠的一側,低頭俯身,握住她拿著杯子的小手,也不嫌棄,就著她喝過的茶碗嘗了一口。 花香濃郁,入口香甜。 他覺得滿意,正要起身,就發現云珠正側著頭,笑瞇瞇地看著他,好像一點都不介意他剛剛自作主張喝了她的茶。 陸玥澤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角,覺得不過癮,忽然一側頭,就含上了云珠潤紅的小嘴。 云珠沒有想到陸玥澤會忽然地偷襲她,整個人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等陸玥澤蜻蜓點水離開時,她才后知后覺地回過神來,頓時小臉羞得通紅。 他這個大壞蛋,又偷襲她了! 陸玥澤倒是不在意剛剛兩個人的吻,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頭,柔聲道:“你在這里玩,我去處理事情?!?/br> 他說完,就走到回了自己的書案前,繼續處理手頭上的事情。因為五日后一早,他就要啟程,許多事情必須是這幾日處理好,耽擱不得。 云珠自己坐在小榻上,把茶杯放到了榻上的小桌子,隨手就把剛剛陸玥澤給她的那一套魯班鎖拿了過去,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是云珠第一次見到魯班鎖這種東西,雖然不如黃金讓她喜愛,上面稀奇古怪的結構,倒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不知道怎么玩,憑著直覺,低著頭就開始拆。 陸玥澤的這套魯班鎖,是二十四柱魯班鎖,由上好的白玉打造的,白玉剔透,毫無瑕疵,觸手冰涼圓潤滑手。做這個魯班鎖的工匠也稱得上是中原之地數一數二的,做功自然是精細的。 云珠起先只是隨意地玩一玩,只是等著她三下五除二,幾下子就把原本呈緊密契合的魯班鎖給大卸八塊了之后,她的眉頭就不由地皺了起來,小臉都快糾結成包子了。 陸玥澤在后院書房時,已經養成了時刻盯著云珠的習慣,她的幾次表情變化,他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他估摸著,小姑娘這是犯難了,她這是……裝不上了。 二十四柱魯班鎖,即二十四方鎖,又稱八面玲瓏,共有二十根長短不一的柱子,易拆難裝,就連他自己要裝好,也要花費一些功夫的??粗嘀樀脑浦?,陸玥澤憋著笑,怎么看,怎么覺得此刻滿臉發愁的云珠實在是太有趣了。 云珠一直低著頭,愁眉苦臉的。她為難地看著自己桌子上這一堆長長短短的小柱子,忽然一抬頭,就看到了陸玥澤一臉的憋笑。尤其是,當她抬頭看過去的時候,陸玥澤竟然一點都沒有收斂,還一臉光明正大地對著她笑得更開心了。 云珠忽然起身,把桌子上那一大堆的玉石一股腦兒地抱到了懷里,快步走到了陸玥澤的書案前,一松手,嘩啦啦,全扔掉他的書案上。 陸玥澤:“……” 云珠扔完之后,揚著小下巴,一臉得意地看著陸玥澤,也不等陸玥澤說話,又轉身跑回到小榻上繼續去喝花茶,腳上的搖鈴聲叮鈴鈴叮當當的響個不停。 陸玥澤看著迅速逃跑的云珠,終于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云珠捧著茶杯,紅著臉,故意裝得若無其事,一臉鎮定,也不去看陸玥澤。 她哪里知道那個東西一動就會散開,她若是知道,絕對不會去碰的!而且那個東西無論她怎么弄,就是弄不回原樣了! 陸玥澤沒有想到云珠竟然還能跟他玩的一手金蟬脫殼,甚至還能裝得若無其事,他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小姑娘這是變聰明了。 他隨意地拿起自己書案上一根魯班鎖的玉柱,笑著問云珠:“云珠,這若是金子,你可會給我送回來?” 聽到“金子”兩個字,云珠的眼睛頓時就亮了,立即就轉過來頭來。但是,當她看到陸玥澤手里的玉柱時,滿眼的失望。 再好的玉也不是金子! 陸玥澤其實很想告訴云珠,他手里的這些玉,可是要比金子更加的值錢的,如果拿出去可以換到好多金子的。不過,他想了想,決定還是不告訴云珠了。萬一這個小財迷,過幾日趁著他不在家時,把他這些寶貝都搬出去換了金子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