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那些就讓李重山自己去緬懷,與田妙華是無關的。 她的笑容變得親切了許多,“那就有勞李大哥了?,F在你身上還有傷,就回去好好養養,待明年春種時李家村那邊的田地就有勞費心了?!?/br> “不,我現在就能下地的!我已經抓了藥,傷也找郎中復診過……” 李重山的急切只得到田妙華一句看似悠然卻不容置疑的:“養著?!?/br> 這個女人跟表面上看起來的一點都不一樣——李重山后知后覺地想到田妙華在他家里時那些毫不留情的話和說搧就搧的巴掌。雖然他只服過兩年兵役,但是在他那所剩不多的戰場本能里,他感覺到還是不要違抗這個看起來甜美可人的女人。 見他不再有意見田妙華反而又和顏悅色了不少,退一步道:“李大哥若是近日確實沒什么事,也可以幫莊頭去指點一下雇農,只是請千萬不要自己下地動手?!?/br> 李重山點頭應了,田妙華便繼續道:“李大哥知道我家里也有兩位少爺,他們剛到這里也沒有什么玩伴,若是你外出家里無人照看時,盡可以讓令郎到這里來,孩子們互相也可以做個伴?!?/br> 田妙華這一番安排說是恩威并濟也不過,一提起孩子李重山就十分感激,畢竟他每一次外出最擔心的就是一個人在家里的兒子,即便田妙華這人給他的感覺再表里不一也都不在乎了。 “多謝夫人這么周到仔細,如果夫人不嫌棄,我就讓小兒來伺候兩位少爺!他雖然年紀不大可是很懂事,一定會照看好兩位少爺的!” 田妙華輕笑,“我是讓他來玩的,又不是讓他來看孩子的,何必說什么伺候?!?/br> 李重山卻很耿直地道:“哪有讓東家替我這個雇農看孩子的道理,小全要來,自然也要讓他做些能做的事!” 對上這種耿直的人田妙華也就隨他去了,反正孩子來了也是在她這兒,她說了算。 李重山因為家里孩子還一個人在家就沒有多留,他一走云巖就出現在田妙華身后,他手上抱著一個娃肩上還扛著一個娃,面無表情地求教:“姑娘早就預料到這種結果了?” 他指的是本來明明是佃田給人家,最后卻變成別人上門當雇農。 對于正想要這么個人手的田妙華來說似乎是占了便宜,而這便宜來得這么輕松讓他拿不準這到底是有意而為還是碰巧。 作為對自家姑娘懷揣敬意的好下屬,他自然傾向于前者。 田妙華卻只漫不經心地笑笑道:“我又不是未卜先知,怎么會知道他要怎么做。只不過有想一下或許有這種可能罷了?!?/br> 于是云巖個人將此理解為:我就下個套,跳不跳你隨意。 總歸李重山還是個有良心的耿直漢子。 云巖思索了一下最近見過的耿直漢子,總結來說,他覺得太耿直不好,完全就是被耍得團團轉的節奏。但是作為一個好下屬,他是堅決站在姑娘這邊,給姑娘點贊的。 待玲瓏從玉嬤嬤房間回來之后才知道李重山已經來過了,她哀嚎地道:“夫人,他來了您怎么不叫我??!我都還沒當面謝過李壯士呢!” 田妙華看她一眼,“我謝過不就行了,你備的禮品也都交到他手上了?!?/br> “那怎么能一樣??!一定要當面道謝的!” 田妙華默默地瞧著她,為什么玲瓏對當面跟李重山道謝這件事情這么執著??? 如果李重山不是死了媳婦還帶著娃,她都要以為玲瓏是春心萌動了。 可是李重山死了媳婦還打著娃。 死了媳婦,還帶著娃……聽起來好像有點耳熟? …… 夜里程馳回到臥房之后很自覺地就去鋪地鋪。 雖然他依然沒想通自己占了床的那幾日田妙華到底睡在哪里,不過在他的精神休息好之后就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地鋪上——自己動手鋪有個好處,想鋪在哪里就鋪在哪里,不用睡門口。 所以他絕不用田妙華來動手。 他把地鋪鋪在了臥房門口內側的位置,(不還是門口嗎??)田妙華正坐在梳妝臺前拔下發釵散開頭發,青絲失去了束縛鋪瀉而下的那一幕是程馳最喜歡看的,他從不愿錯過這一刻。 田妙華像是沒有察覺他在身后的注視,一邊卸下耳環一邊隨意道:“你沒有發現最近小銘胖了?” 程馳似乎根本沒有去考慮她說這句話的用意,只盯著她的背影應道:“嗯,都是你的功勞?!?/br> 田妙華哭笑不得地轉過身來,“誰讓你夸我了?我是說他再不好好鍛煉就要長成個胖子了?!?/br> 程馳這才略略尷尬了一下,“嗯,這個交給我吧,我會好好看著他的?!?/br> 他鋪好地鋪坐在上面,又看了會兒田妙華的背影,待她收拾完畢坐到床邊準備放下帳簾才遲疑著問:“聽說今天李重山到家里來了?” “嗯,這個人挺耿直的,看著也重情義。里正和莊頭又一直說他是種田的好手,我準備明年把田地交給他試試看,讓他去帶著雇農耕種?!?/br> 程馳在心里默默道:我也耿直,我也重情義,我也可以帶著雇農耕種。 可是似乎從一開始田妙華就沒有過這樣的考慮,她偶爾會找程馳幫忙,但是她的計劃里并沒有程馳。 程馳心里又感覺塞塞的,自從知道了李重山的情況之后他就總是忍不住去比較兩個人的情況。 因為那個男人也服過兵役,也沒了媳婦,也帶著娃——當然程馳比他還多帶了一個娃,單從擇偶條件上來說好像還比他差點。 但是自己官銜高??!——雖然回鄉之后過去是將軍還是小兵貌似都沒有什么意義。 程馳的心情在悄然地起起落落,對此并無所知的田妙華已然放下了半側帳簾,借著另外半側的光倚在床頭看書。 程馳看著搖曳燭火的光照在她身上那柔和溫暖的景象,突然又想起自己一個可以算是長處的地方——他有田有房??! (臉呢??) 扶額,程馳大概絕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有一日會拿著皇帝賞賜的田宅去跟一個農戶攀比這種事情,簡直臉都讓自己丟光了。 可是李重山這個人的經歷有太多跟自己相似的地方,他難免不去比較。即使心里頭知道他所在意的完全是一件蠢到沒譜的事情,可就是忍不住。 他憋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道:“農田的事,我也可以幫你的?!?/br> “嗯?”田妙華茫然地把視線從書上移向他,“你不是正種著田呢?!?/br> “我是說,你雇人種的那些田。就算不用李重山,我也可以……” 田妙華這回連書也放下了,越發茫然地問:“你行嗎?” ——你行嗎?你行嗎?你,行嗎? 程馳簡直感受到了恥辱,他努力克制著不讓自己的話里帶著酸味道:“李重山都可以,我有什么不可以?你是不相信為夫嗎?” 田妙華不會知道他這聲“為夫”用了多大的勇氣內心有多糾結—— 平日里她都沒什么顧忌地喊著“夫君”,但程馳從來不敢喊她娘子、夫人,這一聲“為夫”已經是他們成親以來最親近的稱呼了。 只是這樣從嘴里吐出這兩個字,心都像是懸了起來。 然而田妙華又不知道,她只是一針見血地道:“可是……你從十六歲就離家了呀?!?/br> ——她對農田可是很看重的。她又不是故意排斥程馳,手邊有能用的人她是一定會好好利用的。但程馳這種情況確實不在她的考慮之內。 他十六歲離家,如今都三十有二了,半輩子都在沙場上,種田真的能種好嗎? 連家里自留的那二十畝農田,她都沒敢報十分的期望。能種好當然好,若是種不好也只當給他種著玩了。 程馳若是知道了她真正的想法必然得吐血三升。如今三升雖然吐不到,卻也只能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再無其他話可以反駁。 他揣著內傷默默躺下睡覺,田妙華也干脆收好書冊正想熄了燈睡下,突然想起什么,便道:“這幾日家中似乎很太平的樣子,看來你之前果然是太敏感想多了?!?/br> “大概是吧……”程馳也無話可說,畢竟都幾日了他也什么都沒發現。 田妙華一面吹熄了等,一面便道:“既然這樣,你明日似乎可以回書房睡了呢?!?/br> “……” 啊……這才是真正的會心一擊。 33.第十八章 獨家 次日一早李重山就送了他的兒子李小全過來,他在大門外囑咐著李小全,“夫人是咱們家的恩人,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伺候少爺,知道嗎?” 李小全重重地點頭,讓正走出來的田妙華挺哭笑不得的。 她是有小小的預謀拉攏一下李重山,可沒算計人家兒子呀?,F在自己不光得了個工頭,還順便把小銘小鎧的小廝也找到了? 她走近道:“李大哥瞧你對孩子說些什么呀,讓他在我這里玩就是了,談什么伺候不伺候的?!?/br> 李重山倒是真心把兒子送來當小廝的,農家的孩子都早熟,從小就幫家里干活,是斷沒有在家閑著玩的。如今他家里沒有自己的田地,他又在替夫人干活,只要東家家人好,送兒子來當小廝也不失為一條活路。 他自己一個人辛苦些,省吃儉用把工錢攢一攢,說不定將來也夠買上一點薄田。待兒子到了成親的年齡,好歹也有了娶妻安家的資本。 李重山今日見了田妙華倒比昨日還恭敬許多,許是一切都定了下來就實實在在地拿夫人當東家,鞠躬見禮道:“夫人?!?/br> 李小全也很有眼力勁兒地大大鞠了一躬,跟著喊:“夫人!” 他年紀還小,搞不清楚大人的那些事情??伤椭婪蛉藖磉^之后爹爹不一樣了。 里正爺爺說爹爹以前那叫混日子,家里頭饑一頓飽一頓,有時沒有賺到錢就沒有飯吃。 那天夫人走后爹爹變得很奇怪,就坐在院子里的地上不知道發什么呆,直到第二天也什么話都不說,那時候真的把他嚇壞了。 后來里正爺爺來了,跟爹爹在屋里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出來的時候里正爺爺臉上是笑的,他摸著他的頭告訴他以后家里就好了,不用再過這樣的苦日子了。 之后里正爺爺還領回來了郎中,給爹爹重新包了傷口換了藥,爹爹還抓了藥吃,他終于不用再擔驚受怕不知道什么時候爹爹也許就倒下了。 再后來爹爹換了干凈衣裳還刮了胡子去見夫人了,他模糊地知道爹爹這些變化跟夫人有關,他心里自然感激夫人。他相信里正爺爺說的,以后家里就會變好了! 他那一臉感激和堅毅早熟得讓人心疼,小臉兒瘦得只剩一雙眼睛卻灼灼亮亮的有神。 田妙華看了看他一身穿著,雖然明顯是收拾過了,但能指望一個大老粗給他收拾得多好嗎。 身上的衣服縱然已經是補丁最少的一個了,看得出來其中有幾個補丁針腳還不錯,許是鄰居家的婦人幫忙補的,但李重山這種人也不好意思總是麻煩別人,因而大部分補丁干脆只是用粗線跟補漁網似的縫了兩道,擰擰巴巴的簡直沒法看。 再想一下自己家里剛被她養肥的那兩個小娃,田妙華隱隱嘆了口氣——人家說寧要要飯的娘不要財主的爹,雖不盡然,但也是有道理的。 李重山曲解了田妙華這一聲輕嘆的意思,隱隱的紅了臉尷尬道:“現在家里沒有多余的銀錢買衣裳,等領了工錢,我就去給他裁套新衣裳!” 李重山這一說李小全也低著頭擰著衣角,盡量縮著身子像是要把身上的補丁藏起來。 像他家這么窮的人家在李家村不多,怕是以前也沒少被人笑話。 田妙華擺擺手道:“不用在意那些?!?/br> 她拉過李小全,稍稍彎下腰笑得溫柔甜美——連李重山看得心里都咯噔咯噔的,揉了揉發緊得不太舒服的胸口,暗道這夫人笑起來簡直是要命啊。 回想起來前兩次見面都算不上十分愉快,他根本沒看過夫人真正笑起來的樣子。 她微笑的時候美也是美的,但那副有些悠然又有些淡漠的笑臉總讓人覺得像是把笑容變成一層薄薄的膜貼在臉上,雖美,卻入不了心里。 李重山在旁邊都感覺到那笑容的威力了,被拉著的李小全已經完全被征服的快要失了魂兒,愣愣地看著那溫柔甜美的笑臉,只覺得雖然夫人跟娘長得一點都不像,可是仿佛也只有娘曾經對他笑得這么溫柔。 田妙華放輕了聲音問:“小全你多大了?” “我,我快七歲了,夫人!”說完又急急地道:“夫人你別嫌棄我小,我什么都會干,真的!” 之前他來只是聽爹爹的話,要報答夫人幫了他們家。但現在他完全是自己舍不得走了,若是走了就見不到這么溫柔的夫人。 田妙華摸摸他的頭給他寬心道:“嗯,不嫌棄。你要來幫我照看少爺們,幫了我大忙呢?!?/br> 李小全頓時就紅了臉,使命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