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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平生好在線閱讀 - 第59節

第59節

    元治二年冬, 雒城未雪。

    正月元會前三天,柳岑開城投降, 袁琴也在同時停止了攻城。雙方都保全了些許的顏面, 至少在迎接袁琴大軍時,柳岑還可以衣冠楚楚地嚴陣以待。

    正月元會,原先就籌措好的御極大典一切如舊, 然而御極的皇帝卻換了個人——

    站在北宮卻非殿前的城樓上接受百姓的歡呼和番邦的朝覲,袁琴忽然明白了,這其實并不是一件能讓人高興的事。

    相反,它令人更加惶恐。

    新帝登基, 定國號鋮,改元初始, 以金為德。大赦天下, 賜民爵一級, 女子百戶牛酒。

    三月, 江南平定。至此中原收復, 大體無憂。袁琴下詔悉罷勞役, 士兵解甲, 流民還鄉。西南羌民還偶有sao亂, 也不再派兵強攻,而是爭取和談。又兩月, 鮮卑王送來賀禮,認袁氏為中原之主。

    五月,始終被囚禁詔獄的柳岑迎來了一封詔書——命他攜家族流放日南, 三代不得再入京師。

    天下人都震驚于新帝的寬容,可與此同時,前朝的大戶、潁川鐘氏卻遭到滅門,故尚書鐘嶼等人懸尸東市。

    這些,阮寄都不知道。

    她醒來時,正是寒風料峭的早春,在一間敝舊的小小臥房里,張迎和程鈺正照看著她。

    “……程伯父?”她微微訝異地低喚,孰料出口的卻只是一陣短促的氣流,令她不由怔住。

    程鈺注意到這邊,轉身驚喜地道:“你醒了?”捋著胡須走過來道,“先不要動,你頸上的傷口剛剛敷了藥……”他頓了頓,“小心些說話?!?/br>
    她咬住唇,撫了撫微微發痛的額角,環顧四周。簡陋的臥房,幾只小凳,一張漆案,空氣里縈繞著濃郁的藥味。張迎也湊了過來,開心地道:“jiejie你可算醒啦!我這就把阿雒抱過來!”

    說著他走出門去,過不多時抱回來一個粉團團的小嬰兒,身后還跟著一個身材結實的婦人。張迎將阿雒抱給阮寄看,一邊介紹那婦人道:“這位是鄰家的大娘,這些日子多虧了她幫我們喂孩子?!?/br>
    阮寄感激地看向婦人,想說謝謝,又尷尬地住了口。低頭看阿雒,小孩子卻好像比她昏迷之前要過得好多了,粉撲撲的小臉上有了光澤,口中不甘寂寞地咿呀叫著,見了母親便雙眼發光地撲上來,抱著她的脖頸不肯撒手。

    “哎哎——”張迎急了,忙把阿雒扒拉下來,“你娘有傷的,不可以這樣抱她?!?/br>
    阮寄撲哧一聲笑了。張迎訥訥地住了口,亦靦腆地笑了一笑,“jiejie醒得太巧,郎主今日進了趟宮,平日他都是守著你的。我去煮飯,興許他馬上就回來了?!?/br>
    阮寄笑著點了點頭,張迎便抱著孩子跑了出去。程鈺在床頭坐下,關切地問她:“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阮寄搖頭,給了他一個寬慰的笑。

    程鈺嘆口氣道:“那日你被帶走以后,鐘嶙并沒有處分老夫,到南宮被焚之時,老夫便逃了出來,躲在這間破房子里。幾個月前,陛下——顧——公子找了過來,他說他要入宮去找你,同我要了御醫署的衣裳和腰牌……”

    阮寄靜靜地聽著,眼睫撲簌地輕輕顫動。

    “他……他不容易?!彼剖撬妓髁撕芫?,老人最后也只是說了這樣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阮寄休息片刻,用了一些膳食,而后下地走動。在房里踱了兩圈,自覺恢復了七成力氣,便推開了房門。

    黃昏的夕光正柔柔地落在這小小庭院。院中栽著一株海棠樹,嫣紅的花朵已綻放,斜陽余暉將它照作幽麗的深紅色,偶或一陣風過,便裊裊娜娜地搖曳起來。

    土磚壘就的圍墻外忽而響起斷斷續續不著調的歌聲——

    “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搖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俄而那歌聲愈來愈近,直到轉入了門中,戛然而止。

    顧拾呆呆地站在門口,左手提著一只撲騰著翅膀的母雞,右臂揣著幾沓紙卷,就這樣滑稽地望著院中的阮寄。

    阮寄抿了抿唇,朝他輕輕地笑了一笑。

    一笑間,便如那海棠花都簌簌地一顫,千萬妙花紛紛而降,在這昏黃的暮色中,搖漾著溫柔的水波。

    張迎從廚房里走了出來,見狀連忙上前,接過了顧拾手中的老母雞,一邊碎碎念道:“回來就好,我去給你們熬湯……”

    顧拾卻道:“我……你都聽見了?我閑著沒事,就學了幾首……阿雒還挺愛聽的?!?/br>
    阮寄只是笑。

    顧拾撓了撓頭,耳根起了紅暈。他徑自往前走,走過了阮寄,卻又走回來道:“這是我去舊太學那邊,拓下來的幾本石經……”他低著頭,將懷中的紙卷遞了給她,“先拓了最要緊的三禮,其他的我過幾日再去……”

    阮寄卻并不去接那紙卷,而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一怔。

    她笑盈盈地抬起眼,眸中仿佛含了千言萬語,一時朝他睇來。他卻偏偏在這時候犯了羞澀,垂下目光,便見她肩頸間纏著的紗布,忙道:“啊,你不要擔心……程御醫說了,這點小傷不會害到你的聲音的?!彼o了靜,輕聲道,“我還沒聽夠的?!?/br>
    她笑了。

    書卷拓本掉落在地,他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用力地箍緊了她,“阿寄……”

    熟悉的懷抱,不知何時,已是成熟而溫暖。胸膛底下裹著的那顆心強力地跳動著,她附耳過去,便貪心地聽了很久。

    他還活著啊。

    她只要這樣一想,便覺再無他求,貓兒一般在他懷里蹭了蹭,他低低地“嗯”了一聲,亦輕笑著拂過她的頭發。

    忽然聽見她用極細小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你往后……別給阿雒唱歌了?!?/br>
    “什么?”他不自在地側了側頭。

    “你……你不著調?!?/br>
    ***

    白日里眾人顧著阿寄剛剛醒來,并不談及國事。一大家子融洽地吃完了晚飯,程鈺和張迎便自去休息了,離開之前,還都意味深長地看了顧拾一眼。

    阿寄跪坐案邊逗著孩子,偶爾抬頭看著他笑。

    顧拾卻將孩子抱去了小床上,回來一臉認真地道:“他與你在一起的時間,比我與你都多?!?/br>
    阿寄望著他笑,卻不揭破他的孩子氣。燭火清幽,她一手支在案上,長袖垂落下來露出纖細的手腕,手指一圈圈繞弄著自己的發絲。那雙柔和的眼眸此刻笑盈盈的,好像在用那慣常的笑來掩飾著她略微忐忑的心動。

    他微微挑了眉,身子前傾過來,“在想什么?是不是又在笑話我?”

    他的聲息噴吐在她的耳邊,頓時便見那玲瓏的耳垂上紅了一片。她不由得身子往后縮,真是太久沒有親近過了,反而羞澀得如同初見,手足都不知該放在何處。

    他看她片刻,在她身邊坐下來,想了想道:“阿寄,今日我去了一趟宮里,見了袁先生——啊,就是當今陛下?!?/br>
    ——要說正事了么。

    終歸是要說的。心里松口氣的同時,卻又有些莫名的失望,她在這微妙的情緒中走了神,沒有聽見他之后說了什么。

    “……阿寄?!?/br>
    她反應過來,眨了眨眼,他不由得笑了:“這些事情,以后再同你說吧……總之,阿寄,你有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她微微一怔,轉過頭認真地盯著他瞧。

    他笑道:“雖然我給孩子取名為雒,不過很可惜……他可能再也見不到雒陽城了?!?/br>
    他的笑容安靜溫和,沒有一絲一毫的不甘,就好像他已經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他已經很滿足了。

    她想了想,也便明白了。不論是誰做了皇帝,總不能容下顧拾;袁琴此舉,到底好過將他囚禁一生,也免了此后的君臣猜忌,實際已是萬全了。

    他看著她的表情,知道她又開始了思量,不禁有些忐忑,“抱歉,阿寄……”

    她連忙搖頭。他為什么要道歉?他已經做得很好了。反而是她……

    是她一次次地懷疑他,一次次地否定他,才會讓他這樣戰戰兢兢,小心翼翼。

    她抿了抿唇,看著他輕輕開了口:“是我,對不起……”

    他眉心一皺,雙唇立即吻了下來,堵住了她的言語。她身子被壓得后仰,而他猶不饜足,舌頭探進齒關,溫柔而堅定地往前推進,她不得不一手扣緊了案角應對著他,最后卻還是身子一軟,整個仰倒在席上。

    他終于放開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雙眼眸灼灼發亮,毫不避忌地注視著她。而她也沒有好到哪里去,胸口起伏不定,眸中仿佛含著水跡,映著幽微燭火,仿佛在訴說著千言萬語。

    他再度俯下身去。

    一手在兩人身軀之間悄悄地摸索,慢慢地扯開了衣帶。而另一只手往空中一揮,拂去了燭火。

    斗室陷于寂靜的黑暗,于這寂靜之中,又偶爾透出來幾聲壓抑不住的呻吟。地上的草席被交纏的赤足踩得發了皺,顛簸的節奏中滲出一滴兩滴的汗水。

    縱是黑暗之中,他也仍然很認真地看著她,揣摩著她怎樣會舒服、怎樣會更舒服。她被他盯得羞臊難安,撇過頭去,卻又被他掰回來深吻。

    太久了……若不是真的肌膚相貼,都想不起來原來已這么久沒有親近過了。而若不是真的肌膚相貼,都不知道原來這種隱秘的親近已是如此熟悉,每一記動作、每一聲喘息、每一次眼神交錯,都好像已經在夢中見過了千百遍了。

    她一點點收攏手臂環緊了他的肩膀。

    ***

    自阿寄懷孕以后,兩人已一年多不曾歡好,顧拾固然忍之不住,便阿寄也只能半推半就。兩人從地上做到床上,從傍晚做到夜半,將將要破曉的時分,阿寄終于累得沒了力氣,任由他像只小狗一般蹭弄著自己。

    對于顧拾而言,身體是做疲倦了,心卻總還振奮著,趴在阿寄身邊玩著她的頭發絲,一邊與她絮絮叨叨說著閑話,她便有一聲沒一聲地應著。

    “阿寄,你有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啊,說起來,我倒有很多的想法……”

    她懶懶地聽著他的絮叨,看著他的臉上又浮現孩子氣的神情,對于未來充滿了期待和羞澀。

    她不由得想起十多年前,那個給她看一株小草的小男孩,那個曾經燦爛奪目、不知人間風霜為何物的小男孩。

    十多年后,他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

    阿寄肩頸的傷養了兩月,而后正好阿雒也斷了奶,初始元年六月,顧拾帶著妻兒向皇帝告辭。

    三日之后,一架平平無奇的馬車駛出了平城門。

    皇帝這一日難得地出了宮,到平城門上巡查防務、慰問守將。一應事宜忙完之后,他站在城樓之上,風吹鐵馬叮當作響,明明是盛夏了,四邊的風卻還是有些寒冷,令他不由得攏了攏衣襟。

    他已經望不見那一架馬車了。

    他沒有問他們要去哪里,他們也不會說。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這一輩子,也絕不會再見到他們了。

    他慢慢轉身,守城的將士們向他行禮,他擺了擺手,一步步走下城樓去,夕照之間,只余一個孤清的背影。

    暮色蒼茫,在他身后那極遠的地方,紅日沉落,山川靜默。

    2017年4月30日完稿。

    作者有話要說:  《平生好》完結了,這是我第一次沒有以男女主視角結尾呢。

    漸漸地其實不太喜歡對自己的文章做評論或提醒,也許是希望每一個讀者都能從中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吧。我似乎經常寫一個無奈的世界,但我卻又偏愛執著斗爭的主角,不論他們是失敗還是成功,最后都能歸于平靜坦然,就是好的。

    接下來的計劃完全沒有思考過,《養匪》還有些放不下,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新坑的創意。不過三次元太忙啦,接下來至少要忙到九月……望天,也許這就是人生吧……

    另一個一萬五的小短篇也已經發完了,一對明代江南的才子佳人(?)故事,如果大家肯去看一看我就非常感謝了!電腦端手機端

    本書由【你的用戶名】整理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網,本人不做任何負責】內容版權歸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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