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趙菁隱約聽說過正月里做針線很有講究,不過這其中的原因必定也是老迷信,她也沒有興致給袁氏科普科學知識,便笑著道:“嫂子在家歇歇吧,一天到晚的忙,可不是要累壞了?!?/br> 袁氏低頭笑笑:“哪里閑得住,等把年過了再說吧?!?/br> 一家人吃過了晚飯,袁氏去廚房洗碗,趙菁這一回橫豎也跟了進去,袁氏攔著她不讓她動手,趙菁便笑著道:“嫂子,你我都是一樣的,我出了宮就不是宮女了,將來也是要和你一樣cao持家務的,總不能一輩子讓你服侍我吧?” 袁氏聽了這話便笑著道:“我也服侍不了你多久,改明兒你嫁了人,做了媳婦,就要服侍別人去了,在家里就不要跟我客氣了?!?/br> 趙菁聞言,臉頰略略泛紅,她雖然還沒開始考慮嫁人的事情,只怕袁氏和趙勇在私下里早已經商量過了好多回了吧。 ☆、第0037章 第二日便臘月二十八,恰巧今年是有年三十的年份,所以還算不上小年夜。趙菁起了一個大早,對著鏡子梳妝打扮了一番,衣服卻還穿著袁氏給自己的小棉襖,這樣的大冷天出門,若不穿嚴實一些,準得凍出病來。 她對著鏡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皮膚,臉上干巴巴的,炭火太旺哄的臉頰有些泛紅,不過昨晚用的是武安侯府帶回來的銀霜碳,一早起來,嗓子倒是清亮了不少。 袁氏已經做好了早飯等著她們起身,她今日特意做了窩窩頭,吃剩下的讓趙勇路上帶著,去城外上墳路有些遠,來回只怕天都黑了,干糧都要隨身攜帶。 趙菁就著熱面糊湯吃著窩窩頭,她最近喜歡上了袁氏做的面糊湯,里面打了雞蛋,一早上喝一碗暖融融的,她一開始只能吃下半碗,現在也比之前吃的多了些。 趙勇吃完了早飯,袁氏已將路上要用到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兩人便出門去了。 因為路遠,趙勇領著趙菁去最近的驛站碰運氣,要是遇上有順風車,就可以搭著過去,能剩出一兩個時辰來。其實趙勇每次去都是靠走路的,只是他怕趙菁金貴,這要是幾十里路走下來,腳底一準要起水泡。 好在他們的運氣不錯,果然有馬車正好要往城北去,趙勇付了銀子,定下兩個位置來,等車夫將東西都打包上車了,他才拉著趙菁往車上去。 年底都是運年貨的,一車的干果、臘rou、緞子、南北貨。趙菁坐在雜貨堆里,低頭暖著有些凍僵的手。 “妹子的運氣就是好,我每次來都趕不上車,只能一頓好走,回家的時候天都黑了?!?/br> 趙菁瞇著眼笑了笑,馬車雖然有些擠入,但好歹東西多不透風,比起走路舒服多了。 “哥哥,床底下那些銀子,我都瞧見了,那些都是我給家里用的,你不用留給我?!壁w菁一邊說,一邊擰著眉頭細細的想了想,繼續道:“我盤算著,那些銀子要做大買賣雖然不夠,可好歹可以盤個門面過來,你如今也是飄香樓的大廚了,何不自己出來單干?” 趙菁是一心想著家里的日子能過的好些的,自己當老板,肯定要比給人打工強些。 “那可不行,先不提銀子的事情,咱東家對我不錯,當初我在那邊還是個學徒,他也不嫌棄我,還讓大師傅教我廚藝,我簽了十來年的契,絕不出來單干的?!?/br> 趙菁一聽這話也沒了辦法,袁氏說趙勇老實,果然是老實的可以,這年頭找了工作還不帶跳槽的…… “那還有幾年到期?”趙菁還是不死心的問道。 “我也記不得了,得回去問問你嫂子?!?/br> 趙菁這下徹底無語了,嘴角忍不住撇了撇,笑道:“反正那些銀子我是不會要的,不然就等年后拿了這銀子,去給二虎找一個好先生吧?!?/br> 在古代想要出人頭地,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考科舉,趙家要翻身做上等人,也只有這么一個途徑。 “我聽你的!”別的事或許趙勇不肯答應,可為了自己兒子的前程,他還是能讓步的。 趙菁這下也覺得安慰了幾分,便笑著道:“那你可好生打聽打聽,我們那附近哪個私塾先生最好,哪怕束脩貴一些也不打緊,一定要幫二虎爭取到這個機會?!?/br> 兩人在路上搖搖晃晃了接近半個時辰,終于到了城北的河澤鎮,這一片靠在京城的北邊,韃子來犯的時候最容易失守,可這邊靠山傍水的,風水倒是不差,所以成了京城老百姓死后的人生后花園。 趙菁看著漫山遍野的墳頭,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也會成為這其中的一個。她忽然想起范大成的那兩句詩來:“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昨兒剛下過雪,雖然今天天氣放晴了,但路上不好走,趙勇走在前頭帶路,趙菁便跟在后面,兩人在墳地里繞了半圈,終于找到了父母的墳頭。 趙菁看著墓碑上不熟悉的名字,想著這低下埋著這原身子的爹娘,忽然就悲從中來,跪在了墳前落下淚來。 “妹子……妹子你別哭了,咱爹娘死的時候還說對不起你,不該把你送宮里去……”趙勇看見趙菁咬著唇瓣默默落淚,便想起自己父親臨終時候說的話,忍著淚勸慰道。 趙菁吸了吸鼻子,拿帕子擦干臉上的淚,將食盒里的供品一樣樣的拿出來放在父母的墳前。她正打算從下層取了香點著,卻看見底下的一層里面另外還有一個碟子,里頭放這花生、紅棗、切糕,倒像是另備的一份祭品。 “這是咱鄰居讓帶的,他們家有個娃,沒養到周歲就死了,就葬在這附近?!壁w勇尷尬的朝著趙菁笑了笑,提起了食盒道:“我這就去把這東西替他們供上,你等著?!?/br> 趙菁點了點頭,見趙勇走遠了,這才對著墳頭上的墓碑緩緩道:“趙大伯、趙伯母,感謝你們生下了這個身子,只是我不能欺騙你們,你們的閨女已經死了,若是你們在地下遇見了她,也別害怕,她是你們的閨女。但是你們別擔心,我會替她好好的活下去,不會糟蹋了她這身子,讓她在世人眼中做你們值得驕傲的好閨女?!?/br> 趙菁說完這些,擦了擦臉上的淚痕,這時候趙勇也已經回來了,見趙菁還跪在墳頭哭,怕她太傷心了,便拉著她起來道:“妹子,咱走吧,一會兒去廟里把明年的香火錢續上,就早些回城里去好了?!?/br> 趙菁點了點頭,把東西都收拾了起來,跟著趙勇離去。 許是靠近墓地的原因,這附近有不少的寺廟庵堂,趙勇給趙家父母供長生牌位的尼姑庵叫靜慈庵,建在當地一座山的山腰上,是這周圍瞧著比較氣派的一家庵堂。 從山腳到山腰建有馬車行駛的盤山道,趙菁和趙勇順著山路上來。趙菁許久都沒有走過山路,只走了一小半就氣喘吁吁了起來,她扶著樹干喘氣,一陣風吹過,樹上的雪花啪啦啦的掉下來,砸了她一身。噺 鮮 趙菁驚叫著把身上的雪花拍干凈,趙勇便停下來等她,笑著道:“妹子,休息一會兒再上去吧?!?/br> 趙菁點了點頭,靠著樹干闔上眸子,她深吸了幾口氣,聽見道上傳來陣陣的馬蹄聲。也不知道是上山的,還是下山的,若是上山的,能帶他們一程就好了。 趙菁正想著,馬車拐了個彎,從山上飛奔而下,趙菁心里便嘆了一口氣,搭車的美夢破碎了。她深吸一口氣,給自己鼓著勁兒往上走去。 馬車從她的身邊擦肩而過,風卷起了車簾子,帶出里面暖融融的氣息。 趙勇看趙菁走的實在吃力,便站在路邊等她,見她快跟上的時候,伸著手道:“妹子,哥拉著你走?!?/br> 趙菁搖搖頭,雖然這原身子和趙勇是親兄妹,可讓她跟趙勇有身體上的接觸,她還是不能習慣。趙勇也不尷尬,收回了手,笑著道:“過了這個拐彎口就到了,你再加把勁?!?/br> 趙菁便笑著點頭,咬牙堅持,她剛走出兩步去,方才遠了的馬蹄聲忽然又近了,趙菁想著莫不是天助我也,總算有了上山的馬車可以搭車,她轉身,果然看見一輛馬車正飛速的從山下駛上來。 那馬車從她跟前過去,只聽見一聲馬嘯,忽然就停在了她的面前。趙菁抬起頭來,呆呆愣愣的看著那車簾子一閃,某人從上面跳了下來,泰山壓頂一般的攔在她的跟前。 “你怎么會在這里?”攝政王鷹隼一樣的眸子閃過一絲狐疑,視線從趙勇的身上移回趙菁臉上。 “我……我?!壁w菁嚇得話都說不出來,她不過就是剛剛去了一趟墳地,怎么就真的大白天撞鬼了呢! “別說了,跟我走?!敝莒诖蟛搅餍堑淖叩节w菁的跟前,一把將她拉到了馬車跟前。 趙菁這時候嚇得腿都軟了,連求救的話都不會說了,只能驚恐萬分看著趙勇,眼睜睜的就要被攝政王拖到馬車里。 “你……你……你誰??!”趙勇愣了半天,舌頭打結一樣的問出話來,周熠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也一起上車!” 趙菁幾乎是被周熠拖進車里的,她團縮在馬車的角落里,鋪著毛氈墊的馬車暖和的像春天一樣,可趙菁卻還是忍不住渾身顫抖,牙齒打架。 趙勇坐在馬車外頭,很擔心里面的趙菁,他問趕車的馬夫:“那……那里面是誰?” 馬車像看傻子一樣看著趙勇,面無表情道:“攝政王?!?/br> 趙勇嚇得差點兒從馬車上摔下去,拽著韁繩摸自己額頭上的冷汗。他見過了皇帝、見過了國舅、如今連大名鼎鼎的攝政王都見著了。 ☆、第0038章 馬車里熏過了淡雅的龍涎香,如沐春風一般,角落里的老白銅雙環暖腳爐還冒著熱氣。趙菁闔著眸子,她努力讓自己不去想周熠的臉,也努力讓自己忘記對周熠的恐懼,可身子不聽使喚。她壓抑著哭腔落下眼淚,期期艾艾的看著攝政王周熠。 “王爺……王爺就不能放過我嗎?” 周熠手撐膝蓋,大馬金刀的坐在趙菁的對面,居高臨下的距離越發讓趙菁驚恐,他瞇了瞇眸子,嘴角勾起一絲苦笑。 “本王似乎也沒把你怎樣?!?/br> “那你把我拉上馬車……”趙菁脫口而出,說完了又怯怯的看著周熠。她在誰得跟前都大方得體,唯獨看見周熠,就連偽裝都不會了。 “本王有那么可怕嗎?”周熠抬起眼皮,略掃了趙菁一樣,她這幅驚懼的表情并不像是裝出來的。 “沒……沒有……可就是忍不住就怕了?!壁w菁實話實說。 “你倒是還挺誠實?!敝莒谠缫蚜晳T了趙菁對自己的態度,他一向冷漠的眸色在看見趙菁微微撇嘴的表情之后,似乎生出了幾分暖意,“宮外的日子還過的習慣嗎?” 他記不得自己多久沒這樣和趙菁和顏悅色的說話,自從那件事之后,趙菁看見他都跟老鼠看見貓一樣。太醫說趙菁傷了腦子,過去的事情都不記得了,可他不信,如果她真的不記得了,為什么唯獨對他的恐懼,她記得這樣深刻。 “還行吧,算不上習慣,也算不上不習慣?!壁w菁稍稍放松了身子,靠在身后的軟墊上,有車搭是好事,可爹娘的香火錢沒有續上,總還要讓兄長再跑一趟。 周熠看著趙菁,她低垂著眉宇,嘴角微微勾起來,放下了對自己的防備,表情柔軟的就像春日里的嬌花一樣,而那個人卻已經老了。 周熠收回了神思,將角落里的腳爐推到趙菁跟前,她的繡花鞋濕了,穿在腳上一定很難受。趙菁看著羊毛氈子上被自己踩著的幾個泥巴腳印,略有些臉紅,她把鞋靠在腳爐的邊上,暖暖的感覺從腳底傳上來。 “王爺怎么會到這里來?”壓抑著這原身子對周熠的恐懼感,趙菁大著膽子問周熠,他只要不橫眉冷對自己,平平和和的說幾句話還是行的。 “本王是來看一個故友的,你呢?” “我爹娘的長生牌位供在這尼姑庵里,我們是來續香火錢的?!壁w菁想到這里還覺得可惜,這都快到廟門口了,就被拉走了,從城里來一趟這兒可不省事。 周熠沒說話,只是清了清嗓子,他從來不會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錯事。趙菁覺得沒辦法跟他溝通起來,況且這身子還有幾分僵硬,她雖然強忍著,但還是有一種想要立刻逃跑的感覺。 好容易挨到了城里,才進了城門,趙菁便嚷著要下車。周熠讓馬車靠在了路邊,隨她下去。趙菁恭恭敬敬的回神向周熠行禮,拉著趙勇往家里去。 一路上趙菁都沒有說話,趙勇見她走的急,便急匆匆的跟了上去,隨口問道:“妹子,你連攝政王都認識?” 他一問出口便后悔了起來,這要是不認識,人攝政王會拉著趙菁上車嗎? 趙菁點了點頭,見趙勇還是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便笑著道:“算認識,也不是很熟,不過哥哥你可記著了,以后不管是攝政王還是國舅爺,要是他們來我們家,你統統不讓他們進來就成了?!?/br> 趙勇點頭答應,表情卻很為難,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道:“我攔著他們,他們就不會硬闖了?況且我這升斗小民,能攔的住嗎?” 趙菁其實也不過就是說氣話,見趙勇這一本正經的樣子,便笑著道:“哥哥你試試看就知道了?!?/br> 應今日起得早,又搭上了攝政王的馬車,兩人回家的時候不過剛過了午時。趙勇看著時辰早就又去了店里上工,袁氏把午飯熱了一下,喊了趙菁出去吃。 趙菁坐在房里梳頭,外頭風大,她沒帶著頭巾出去,這時候頭發都是亂的,她對著鏡子理了理發髻,發現自己右耳耳朵上的珍珠耳墜不見了。 那珍珠耳墜是太后娘娘賞的,據說是做剩下的珠花的料子,因為顏色是淺金色的,特別襯自己的膚色,所以趙菁很是喜歡。沒想到她才出宮沒幾天,就把這耳墜弄丟了一個,早知道就戴別的出門了。 袁氏進門,見趙菁對著鏡子發呆,便問道:“妹子這是怎么了?外頭飯好了?!?/br> 趙菁便站起來道:“沒事,今兒出門掉了一個耳墜,還怪心疼的呢!” 袁氏湊上去看了一眼,這種顏色的珍珠她還是頭一次看見,想必這一對耳墜還挺值錢的呢,她替趙菁心疼,卻還是安慰道:“是怪可惜的,不過妹子別難過,一會兒咱兩上廣濟路上,去首飾店看看有什么新奇玩意兒,過年了,總該給自己添上一兩件東西?!?/br> 趙菁想著下午沒事,明天又是小年夜,只怕開門營業的商家也不多了,袁氏今兒要把過年要用的東西全買回來,她也能趁機搭把手。 姑嫂兩人逛了一下午,終于大包小包的往回走了,袁氏幾乎是把一年要買的東西都買了回來,尤其是一些布料、棉花、繡線,趁著掌柜的要回家過年,都打了折扣,袁氏精打細算的,比平常又省儉出好些銀子。 到了第三天,便是大年三十,飄香樓也關門結業了,趙勇當起了家里的大廚,開始準備祭奠祖先的酒水菜色了。 古時候不比現在,大過年都是在家里團聚的,有的東家寬厚的,從除夕夜一直要休息到元宵節。飄香樓因為平素生意好,只休息八天,這對趙勇來說,那都是一個大長假了。 袁氏一早就準備了簇新的衣服,讓大妞和二虎穿上了,兩個小家伙臉上皴裂的地方也在趙菁玉膚膏的呵護下長好了,這時候穿著新衣服,梳好了頭,看著白白嫩嫩的,就像年畫里走出來的一樣。 人靠衣裝馬靠鞍這句話當真是沒有說錯的,趙菁瞧著這樣可愛的一對侄兒侄女,朝著他們招招手,在他們耳邊悄悄的說了幾句話。 不一會兒,在廚房里幫廚的袁氏就被大妞和二虎給推了出來,袁氏一邊在圍裙上擦手,一邊問趙菁道:“妹子有事兒找我?” 趙菁笑著迎過去,拉著袁氏坐在自己梳妝臺前的繡墩上,袁氏正要起身,被趙菁給按住了,笑著道:“嫂子,我可是給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梳過頭的,嫂子連這個面子都不給嗎?” 袁氏窘得臉通紅,“我這廚房里忙了一晌午了,這頭發也臟兮兮的,妹子還是……” 趙菁這時候已經拿起了梳子,袁氏今兒一早起來洗過了頭,那里有什么臟的,她和自己年紀相仿,還沒到華發從生的年紀,這滿頭烏黑亮麗的長發拾掇好了,肯定是一個出眾的婦人。 “娘……你就讓小姑梳頭嘛,小姑梳得可好看了?!惫媚锛覑勖?,昨兒趙菁買了花頭繩回來,可把趙大妞樂得晚上都睡不著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