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誰跟你同病相憐了,貧道是三清之一,截教之主……” 琇瑩一揮手打斷道:“可你也是被兩個哥哥拋棄的小弟弟!你二哥的玉佩,居然排斥上清道法,這說明什么?當年封神之戰,還可以說是情勢所逼,可現在這件事就足以看出,元始天尊和我爹爹一樣,根本沒用把我們當做親人?!?/br> “楊琇瑩!”敖璟拍案而起,難得對meimei疾言厲色,可meimei卻絲毫不為所動,接著道,“什么三教一家,根本就是糊弄你的謊言!” 而通天教主,臉色又青至紅,終歸于平淡。 “這般巧言利舌,倒是和你爹一樣,只是你糊弄錯了人,貧道可不上你的當。逆天而行的苦楚,貧道早就吃夠了,難道還要為再爭口閑氣搭上門下殘余弟子嗎?”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而遁去一,這遁去的一,就是我們要截取的一線生機。我們的教義就是抓住機會扭轉天機,你現在說你不想干了,你簡直是……” 試圖再次挑起神仙殺劫的小公主被在場唯一的闡教弟子捂住嘴,敖璟深悔不該給她講這些事,如今倒是引火上身,他留在此地,就是不想明著摻和改天條,與截教結仇,沒想到,卻被這小丫頭拖下了水。 他搖頭失笑,對通天教主道:“即便是遁去的一,也受大道限制?,L瑩所說,不過是孩子話。太師祖道行高深,怎會不知,改天條是大道運行,誰都動不了?!?/br> “的確如此?!蓖ㄌ旖讨饕贿?,“圣人之下,皆為螻蟻,其實對于天道來講,圣人與螻蟻又有何區別呢?小丫頭,別枉費心機了,你最多改變小節,延緩改天條的進程,卻永遠無法扭轉它的走向?!?/br> 改變小節?琇瑩眉頭緊蹙,苦苦思索,突然眼中精光一閃。她一把轉下敖璟的手,幾個閃身掙脫束縛,對通天教主喜道:“能改小節也行啊。天道只說,要改天條,可卻沒說誰來改?” 通天教主樂不可支:“你難道還想著取代你爹的地位,截他的胡?” “額……”琇瑩攤手道,“我截不了他的,至少可以截另一個。那個,他視若珍寶,看得比誰都重的人,我要證明,我比他強得多!” 敖璟立在綠楊陰里之中,仙鶴掠過平鋪十里的湖光,那振翅的剪影投映在少年的明眸中。敖璟輕笑一聲,居然鬧成了這個這樣。 當年,姑姑被發回西海,他作為姑姑的侄兒,繼續留在姑父身邊,顯然是不合適的。姑父為保他安全,提出送他回西海,祖父祖母也曾打發人來接,可他始終不同意。幾載悉心教導,無微不至的照顧,他一直感念在心,彼時姑父獨自在天庭,身陷囹圄,自己又怎忍心丟下他? 于是,他修書一封去央求父王,本以為,還需丟下男子漢的面子,死纏爛打好幾次,可萬萬沒想到,父王居然一口答應了?;匦派现挥幸痪湓挕龊媚愎酶傅耐降?,也要做好西海的儲君。 當時他很疑惑,他人在天庭,怎么做儲君?這個疑問一直埋在心底,直到近些年,他方漸漸明白。做姑父的徒弟,是要協助姑父,修改天條,而做西海的儲君,則是要抓住改天條這一契機,重振水族。 他在天庭,協助姑父批復三界文書,天上人間,神仙官員的運作,了然于胸?,F今的水域神道體系冗余混亂。原本屬于龍族的權力被同級數個官僚瓜分,僅僅水系,天庭便有雨師、水德星君、九曜之中的水星等等,而凡間大江大河,除卻龍族,還有敕封的水神、河神、井神。此外還有被凡人供奉有些神通的精怪,不知分走多少權力威望還有香火。改天條,不僅是在改革法律制度,也是在重整官僚體制。趁此時機,削下分權官吏,收攏水系權柄,這才是西海儲君該做的事。所以,在黃恂來到姑父身邊時,他便退居二線。 原因有三,一是他要走神道,那么就不好與截教諸神沖突,玉虛四代首席自然不懼截教,可西海未來儲君目前確實比天庭諸神矮一截,這點無法否認,所以呆在碧游宮能交好便交好,不能交好也不能出去結仇啊。二則是要趁這段時間,著出神道官職削減合并之策,在恰當的時機灌輸給黃恂,通過他達成自己的目的。三嘛,早知道楊琇瑩能折騰,沒想到她這么能折騰,敖璟深吸一口氣,姑父應當好好獎賞他才是,他可是阻止一場神仙殺劫。 不過,鮮亮的粉色落進少年白皙如玉的手掌中,她既說動了通天教主摻和進去,也不算壞事,陰差陽錯,歪打正著,說不定還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敖璟淡淡一笑,忽然眼前水花亂竄,粉色的龍尾從水里抽出,敖璟眼中神光一閃,瞬息到了湖的對岸。 琇瑩伸出腦袋,驚道:“哎,人呢,剛剛不是還在這里嗎?” “又在胡鬧了?!甭曇糁泻σ馀c無奈。 琇瑩回過頭去一笑,騰身越出水面,水霧彌漫中,少女青衫婀娜,笑靨如花,身姿輕盈,凌波而來。 “下次一定潑你一身水?!?/br> “那你可得再練上十年?!?/br> 琇瑩一窒,氣道:“口出狂言,我們比過一場,看看究竟孰強孰弱?!?/br> 敖璟輕搖玉扇:“你打得好算盤,勝過我,你對付黃恂便綽綽有余了?!?/br> 琇瑩一愣:“你都知道?” “我什么不知道?!卑江Z挑挑眉,戲謔道,“某人說過,我可是聰明絕頂?!?/br> 琇瑩垂首看向自己與淺草一色的短靴,支支吾吾道:“那你會幫我嗎?” “當然?!爆L瑩只覺發上傳來溫柔的撫觸, 作者有話要說: “世上最美麗最可愛小公主的意思,在下怎能不照辦?” 大哥:我雖然很久沒出場,但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琇瑩:可你肯定不知道我也要去改天條。 大哥:知不知道無所謂,有我兒子,你還能翻出個花不成? 第125章 青龍山下退天兵 鎧甲、兵戈的碰撞,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寸心坐在青龍山下中軍大帳之中, 感覺仿佛又回到了封神之戰。那可是真是一段開心的日子, 雖然每天不是押糧草就是去破陣,但是,起碼大家同心同德, 并肩作戰。 再也回不去了,寸心低低嘆息著, 橘色的油燈散發出柔和的光暈, 她摩挲著手里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打開, 白鴿一般的雪浪箋,上書字體揮灑飄逸,濃纖折中。每兩日便有這么一封信送來,從碧游宮?,L瑩從來都是個好孩子, 自從她偷跑一次惹得母親傷心欲絕后,她便再沒斷過音訊, 哪怕是在這個時候。 寸心展信一閱,果然,一如過往,她的信里滿是歡欣喜悅, 學藝的充實,與師兄師弟的趣事,小姑娘似乎全然樂在其中, 仿佛她們之前呆得是假的金鰲島。末了,她叮囑母親安心呆在龍宮等她回來,又一一問候家中親眷,特別感激給她寄來劍譜注解的大舅舅。所有人都關切到了,只除了一個。 寸心心中甜蜜與苦澀交織,她抬眼看向原本正伏案奮筆疾書的楊戩,卻發現,瑁管紫毫筆早已跌落地上,而它的主人雙目緊閉,不知何時人事不省。 怎么會這樣?!她焦急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 “楊戩,楊戩?!你怎么了?” 她搖晃著他的肩膀,正準備大聲喚人,卻見他緩緩睜開眼,眼底一片烏黑。 “我沒事,小憩一會兒便好?!?/br> 小憩?一個金仙都累到暈倒,你告訴我小憩一會兒就行,她張口就想罵他不保重自身,可一番話在喉嚨里嗚嚕幾下后,卻變成:“那就睡一會兒吧,我摟著你睡?!?/br> 虛弱的美男子點了點頭,枕著她的腿,不過瞬息,便又失去意識。 保重自身,他要怎么保重自身,他能怎么保重自身?眼下的戰事,真君神殿的事務,由于陽奉陰違,見不得人,樣樣只能親力親為。寸心低下頭,輕撫著丈夫疲倦的面龐,揮手移開書案,無意一瞥他剛剛正寫著的東西,動作就在這一剎那凝滯,仿佛凝固成一座石像,只有不住顫抖的嘴唇昭示生命的跡象。 在海中特產的鮫綃,他以西海大太子端正威嚴的字跡,一條一條細細注解著劍法要訣。而在一旁,糖葫蘆、小燈籠和泥娃娃滿滿放了一袋子。 一種沉郁的感覺在胸腔散溢,將空氣一寸一寸擠壓出去,寸心微微張嘴,仿佛有一只無形大手扼住咽喉。她喘息著,哆嗦著,又禁不住在想,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她無比渴望一個孩子,一個屬于她和楊戩的骨rou,作為天道之下的變數,作為她孤獨而偉大丈夫的支柱??墒撬谠杏@個孩子之時,從來沒想過她會面臨什么。在父親忙著做無間道,母親忙著擔憂父親時,這個孩子會如何成長?她一無所知,她甚至還沒來得學會母親的基本,無數的變數,一波一波的劫難,便徹底改變了他們的家庭。 寸心垂首細細打量這個她深愛的男人。他在碧游宮做出了抉擇,犧牲女兒對他的信任來繼續他造福三界的事業。當時她心中滿是憤怒埋怨,如同升騰的狼煙,熏得她眼如針扎。她開口將怒火傾瀉出來,以最犀利的言辭刺傷他的心,把血淋淋的一切攤在他眼前,他根本不知道他失去的什么! 和過往千年一樣,他依舊沉默著承受她的怒火,一言不發,她氣得跺腳,一把揪起他的衣襟,而后便瞧見他眼底的波光。 倒映群星的湖面被打碎,只留下空洞暈開的漣漪。滴答一聲,一滴淚從他眼角滑落,落在她的手背上,灼痛了她的魂魄。 她曾經立下誓言,就算天下人都不相信他,都不理解他,都在鄙視厭惡他,她也會永永遠遠站在他身邊,支持、幫助,相濡以沫,直到地老天荒。如果說楊戩違諾,她又何嘗不是? 這數百年來,說句實話,他沒有一天是盡好了做父親、做丈夫的責任,可她怨不起來,因為他已經竭盡全力兩全其美,為此甚至疲于奔命,他雖負著推出新天條的重擔,可也始終掛念著她和琇瑩。他唯一忘記的,只有他自己。 他今天應該是累暈的,長期使用□□術,這次還是一次三分,過于損耗元神。他還以為瞞得好,殊不知她一查便知,這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好歹人家也在碧游宮聽過幾天道的。 寸心不斷輸入法力,眼角濕潤。楊戩一直在想法設法拉長青龍山戰事為黃恂學藝爭取時間。不過凡間一年,天上一日,他已經借故違了玉帝兩次召令。上頭終于按捺不住,玉帝大怒,不過就是群烏合之眾占了山頭,綁了兩位仙女不說,還讓天庭損耗兵馬無數,楊戩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玉帝下旨申斥,奪了楊戩的帥印,改派托塔李天王掛帥,哪吒三太子為先鋒,點了二十八宿,九曜星官下凡,明日就來平叛了。 青龍山雖說通過二郎真君喬裝打扮牽線搭橋,拉攏了不少西行路上幸存的妖怪,實力不同凡響,可是這次來得也不是泛泛之輩啊。如果楊戩不插手,青龍山必定元氣大傷??擅魈煊质恰按缶司恕贝饝o琇瑩寄下卷劍譜的日子。這傻子定是為了這個又使了個身外化身。一個在此注解劍譜,一個在山里布下埋伏,還有一個偷偷在天庭處理公務。 寸心咬牙,離天亮已經不足四個時辰了,難道真要讓他一個在外忙活通宵,第二天還得去與天庭人馬虛以委蛇嗎?她看著楊戩緊蹙的眉頭,心一橫,一指點向他的眉心,強行召回身外化身。 半晌,楊戩愕然睜開眼:“你這是做甚?” “我也想問你究竟想做甚?”寸心一把按住楊戩,“躺著歇息吧,我來想辦法?!?/br> 楊戩一時不察,被她用風雷鞭捆住。 “別胡鬧,我正和蛟魔王、獼猴王一行人議事,你把我突然拖回來……” “議你個大頭鬼,我現在就去山門擺個五行混元陣,看明天誰進的來?!?/br> 楊戩一愣:“這是道門陣法,你從哪里學……” 他忽然止住話頭,恍然大悟,寸心重哼一聲:“若是你被困在這陣里十來天,你也學得會。而且通天教主教課時又沒避著我?!?/br> 楊戩神色一黯,隨即溫言道:“苦了你了,只是光憑此陣,只怕也攔不住三萬天兵。況且,妖怪使玄門陣法,這不合常理?!?/br> “怎么就不合常理了,通天教主當年給那么多人講過課,就連孔宣都學了幾手,現在青龍山有一個這樣的妖怪,也很正常嘛?!贝缧慕器镆恍?,“況且,就算這陣擋不住,那加上風雷鞭和劈天神掌,應該綽綽有余了吧?!?/br> 天意不可違,那就順天而行,加倍努力促進新天條出世,只有這樣她們才能一家團聚。到時候,琇瑩可以過上正常女孩子的生活,楊戩也不用這么疲于奔命,她就更不需要夾在父女之間,心疼完這個又心疼那個。寸心目露期盼,胸中燃起火焰,大步進入青龍山中。 第二日破曉,東方晨曦燦爛,三公主站在陣前和她花了三個時辰結識的妖怪朋友告別干杯。 蛟魔王嘴咧得老大,他上前一步,一巴掌把寸心打了個趔趄,狐妹忙扶著寸心。 獼猴王見狀喝道:“你這老蛟,下手沒輕沒重,蛇妹子和狐妹子是多嬌貴的人,你當是你那水洞里的臭石頭不成?” 蛟魔王老臉一紅,聲如洪鐘:“蛇妹子,對不住了,兄長我只是,想與你親近親近?!?/br> 問題是我不想和你親近!寸心咬牙,面上依舊一派和煦:“兄長嚴重了。我與我這狐貍meimei,早就聽聞諸位哥哥大名,一直心存仰慕,只是素未謀面,不好冒味上門。豈料今日恰逢天庭來犯,要將我們妖族趕盡殺絕。妖界興亡、匹夫有責,加上我那木易兄長相邀,小妹義憤之下,便厚顏前來,毛遂自薦,愿以今日退敵之功,作為與兄弟們的見面之禮?!?/br> “好好好!說得好!”原本這山頭的主人兩只犀牛精終于逮到機會插話道,“靈蛇大王與靈狐大王果然是女中豪杰,不愧是曾經在上清圣人門前聽過道的人啊,我們就在此靜候佳音了!干!” 寸心捅了捅現在還沒緩過神的狐妹一下,兩人舉杯一飲而盡,進入五行混元陣中。 一入陣,狐妹就忍不住了。 “寸心jiejie,你大半夜的讓哮天犬從萬窟山把拖我過來,就是讓我和你假扮妖怪與天庭作對?” 寸心拉著狐妹往陣臺走去,笑道:“什么叫假扮妖怪,你本來就是妖怪?!?/br> 狐妹皺眉道:“就算是妖怪,我也是叫狐妹,不叫什么靈狐大王,而你是龍,怎么變成靈蛇大王了?” 寸心翻了個白眼:“拜托,我們現在是要和天庭作對,你難道還要用真名上嗎?” “對哦,說得有道理?!焙命c點頭,又驚疑道,“可是,天庭是來殺這里的妖怪的,你是神仙,我又不認識他們,這事和咱們倆根本沒關系,我們為什么要在這里幫他們???” 寸心一拍陣旗:“總之是在做大好事,你聽我的沒錯,別問了,你就一句話,干不干?” 狐妹默了默:“……干” 寸心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不經意問道:“你娘還在家嗎,老太太身體如何?” 狐妹一愣,面露憂心之色:“不大好,她最近特別怕冷,我替她運功,發現她體內有一道寒氣,不知從何而來,居然讓她功力削弱了許多?!?/br> “哦,是嗎?”寸心微微一笑,“待到此間事了,我和你一道回去瞧瞧老太太,說不定,我能看出她是為什么病的?!?/br> “真的?”狐妹喜不自勝,“那太謝謝你了,寸心jiejie?!?/br> 寸心微微頜首,眼中一片冰涼。 妖怪陣營已經準備妥當,而天庭軍中,諸將才剛剛見面。 哪吒一見楊戩面色雪白的樣子,心中微微一動,一開口卻依舊是嘲諷語氣。 “我就說,司法天神法力無邊,如何會拿不下一個小山頭,原來是身體不好,想是虧心事做多了,遭了報應吧?!?/br> 楊戩微微一笑:“舊傷復發,體力不支,讓諸位見笑了?!?/br> 李靖素來圓滑,忙止住哪吒話頭,對楊戩道:“三萬援軍已到,李靖就不與真君閑話,還是先辦正事要緊?!?/br> 楊戩拱手為禮:“天王說得是,楊戩祝天王旗開得勝?!?/br> 這樣一句“真誠祝?!?,說了不到半個時辰,楊戩便收到斥候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