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師叔大可重罰便是,傷師弟性命,弟子以為有些過了?!钡统链己竦哪新曂回m懫?,寸心愕然回頭,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楊戩繼續道:“軍令如山,皆為作戰勝利服務,也并非不可變通。而今正當用人之計,不妨罰過師弟,再讓他統帥鄧九公元帥舊部,戴罪立功,光復鄧家軍威名,以贖前罪,也就罷了?!?/br> 姜子牙裝模作樣思索了片刻,終于答應重打土行孫五十大板,允他戴罪立功。鄧嬋玉喜極而泣,架起土行孫出去挨打去了。 眾人紛紛笑開,一時吵吵鬧鬧,而人潮之中,寸心與楊戩兩兩相望,目光交匯,似有千言萬語,都歸于無言中。 楊戩是何等聰明絕頂的人物,無論是法術武藝,還是兵法謀略,皆是一點就通,他的天眼,能看透世間萬事萬物的本質,卻看不明白,他與寸心究竟存在什么問題,讓他無論如何,也走不進她的內心。 是的,寸心自以為偽裝起來同楊戩和諧相處,楊戩又怎么會看不出她是在偽裝。那可是楊戩,能糊弄整個天庭長達幾百年的人物,即便他現在沒有一千年后那么老練成熟,可對上敖姑娘這種,真心還是勉強,他一看便知。 當然,他一直以為寸心始終是有心結,因而無法放開與他好好過日子,哪里想得到這個愛他愛的連命都不要的女人,居然同樣為此心結連命都不要也要離開他呢? 那日,他在黃天化帳外聽著那些話,內心痛苦之情,無以言表,他的一家,何其無辜,曾遭滅門之難,如今依舊受當時遺毒。他沉湎于自己的痛苦之中,無法自拔,任憑寸心怎樣拉他也無濟于事,因為他內心的猛獸已經被喚起,無法再繼續粉飾太平了。 可直到聽到最后,“那就是你效仿你的嫂子,同我們斷絕關系,死生不復相見,就可以讓我們一家免遭天庭明里暗里的報復了?!?/br> 他就被針扎一樣猛然驚醒,他回過頭去看自己的妻子,她俏麗的臉上,紅暈早已褪去,蒼白如凄清的月光,她兩眼無神,空洞地望著遠方,仿佛已經變成一具失去靈魂的木偶,絕望而茫然。 楊戩心中大慟,如夢初醒,拉起她的手,已經是一片冰涼。如果說被揭當年舊傷疤的他,痛不欲生,那么同黃天化一樣立場的寸心,在聽著武成王這些同她父母如出一轍的話語,豈不是更觸動往事,愧天怍人? 他心下暗悔,帶著她,遠遠地離開,懷著共同的傷。 在山崖上,夜風蕭蕭,他拉著妻子的手,卻被重重甩開,寸心看著渺遠的西方,淚落千行。他想說些什么,可他又能說些什么? 她有家歸不得,有親人不敢認,斷絕關系,死生不復相見,為的不就是他嗎?只要寸心一天為楊家婦,她就一天不能堂堂正正回去。而他對此,無能為力,至少現在是無能為力的。 天規嚴酷而腐朽,他卻改不得,玉帝昏庸而殘忍,他卻廢不得,茫茫天地,眾生萬千,他楊戩在其中,也不過是尋常之人,徒看著這世間不平事,卻無法根除根源,任由自己的女人,自己的meimei因此受苦。 他頹然長嘆一聲,大口大口飲著酒,靠著吶喊來宣泄心中的不忿,什么時候,楊戩也做這種逃避的事了? 自那以后,他便不敢去面對寸心了,同樣的,寸心也似乎遠離了他。夜深人靜時,他聽著枕邊人舒緩的呼吸聲,真的很想問她,“你難道也后悔了嗎?” 可他沒有勇氣問出口,就如他沒有勇氣知道天化的選擇一樣。楊戩其實是個懦夫,一直都是。 他早該明白,她的心結一直都是她的父母。她是個善良的好姑娘,他從來都知曉,正因為她那么善良,違拗父母的意愿,從此不復相見,對她來說,打擊才會那么大。建立在父母犧牲基礎之上的幸福小屋,又怎么能讓她安心居住。 早晨掀起簾幕出門時,他欲言又止,卻最終叮囑了她旁的事,還是等到他真的做到了再說吧,事實上,他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做到,莫要讓寸心燃起希望又迎來失望,這樣的傷害,會更大。 然而,今天晚上,他悄無聲息地進入大帳,看見她看著土行孫剖白的神色,那是無盡的感動與艷羨。 他終于按捺不住了,脫口而出:“總有一天,楊戩會帶你堂堂正正回西海見你的父母的?!?/br> 寸心聞言一愣,還是笑著點了點頭,周圍的單身汪師弟們表示受到重擊,都發出噓聲,把他們圍在一起。寸心拉著楊戩的手走出中軍大帳,內心卻是一片平靜,總有一天是多久呢,她死之前能不能等到,到現在,他還是一口一個“你的父母”呢。 唉,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古人誠不欺我。 楊戩寸心之□□,至此又進入一個新的臺階,當然僅僅是二郎真君單方面的進步,三公主不是不感動于他的變化,然而在二十四孝好丈夫——土行孫的對比下,這些變化,也就不足以打動她的心弦了。楊大神雖略有察覺,目前也唯有一嘆,還需從長計議吶。 二人之事暫且不提,卻說一氣大師。他老人家,才是真真正正氣炸了!在汜水關內破口大罵:“玉虛宮之人,盡是雞鳴狗盜之輩,楊戩騙子,騙我丹藥,土行孫偷兒,偷我坐騎!那些做師父的,虧得還是成仙了道之輩,居然公開包庇,明日不找懼留孫討個說法,取兩個小賊人頭來,難消道爺心頭之恨!” 而周營中,姜子牙也與懼留孫說話。 “師兄吶,這一氣大師相貌兇惡,脾氣暴躁,你我皆是知曉,如今先有楊戩,后有土行孫,只怕他如今氣得不輕,他隨通天教主修行千年,手段頗多,師弟怕他出些旁門左道,那可就不好了?!?/br> 說著拿眼睛去瞅懼留孫,意思很明白啊,事情鬧成這樣,你徒弟也有份,玉鼎師兄那樣的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你了。 懼留孫咳咳兩聲,果斷應下:“放心,明日,我就去拿那一氣回來。你就如此這般這般……” 姜子牙含笑應了,朝他師兄豎起大拇指。 第二天見一氣大師,果然氣得臉色更藍,眼睛更大,敖姑娘一旁看著,越來越像她們家巡海夜叉的親兄弟了,恩。 一氣一見陣容如昨日一樣,大喊道:“楊戩和懼留孫呢,快叫他們出來見我!” 姜子牙笑道:“何必還叫兩個來,貧道一個人不就夠道兄喝一壺了嘛?!?/br> 一氣大師:“……”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欺人太甚! 于是肺火頗重的一氣大師又拔劍沖了上去,姜子牙呵呵一笑,同他戰了幾個回合,就聽見滋溜一聲,一道金光從天而落,如游龍一般,將一氣大師捆得結結實實,摔落五云駝。 正是懼留孫的法寶——捆仙繩,專捆神仙,童叟無欺。 這下擒了一氣大師回營,大家皆說破關在即,高興不已。 當然作為被捆綁的一氣大師,他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罵完懼留孫,罵姜子牙,然后直接上升到玉虛宮整體,聽得姜子牙惱火不已,正想回他幾句,豈料他又轉移了火力點,無他,楊戩進帳來了。 其實當日,楊戩不僅騙了一氣的丹藥,他還放哮天犬咬了人家……把人家衣服都撕破了,讓人家衣衫不整地回去。對于這種自視甚高的修行之士,讓他不顧形象地亂跑,比殺了他還難受,所以一氣大師沒有繼續追他,而是回去換了身衣服,打點寶物來找楊戩報仇。誰知道,就換件衣服,收拾行李的功夫,楊戩又把人家徒弟給殺了。這梁子結的,以前一氣最多想把他一刀斃命,現在就是想把他砍成萬段了。 寸心瞧一氣兩個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含恨怒視楊戩,恨不得生淡其rou一般,不由得倒退一步。楊戩拉拉她的手以示安慰,對一氣大師道:“前番騙藥之事,是楊戩的不是,在此特向大師賠禮,但事出有因,你徒兒余化助紂為虐,傷我師弟在先,楊戩也是迫不得已,投桃報李。大師也是得道之人,何故不識天數,非要逆天行事呢?” 一氣道:“少拿天數來說事,你殺了我徒弟,我就必要你償命!” 土行孫一旁聽著,氣不打一處來,一氣大師將他放在乾坤如意袋里放三味真火燒,他頭發都掉了一團,屁股被師叔罰得現在還痛,當即指著一氣大師罵道:“嘿,你這個老匹夫,你都已經是階下囚了,你還怎么報復我楊師兄,癩蛤/蟆打哈欠,你口氣不??!” 一氣冷笑一聲,笑容詭異:“你馬上就知道了!” 楊戩瞳孔一縮,一尺三寸金光銼疾射而來,這寶貝同黃天化攢心釘有異曲同工之妙,速度快,殺傷力大,一出手,便直沖人心窩而去。這么近的距離,他根本躲不開。 寸心大驚失色,往楊戩身前撲想替他擋住,卻被他一掌推出去,這下金光銼已經到了眼前,楊戩心下暗嘆,大風大浪都經過了,反而在自家營帳了遭了難,這可真是…… 突然間,他猛地一顫,不敢置信地望著前方,黃天化微笑的面容,正對著他。他在千鈞一發之際,從側面撲上了上來,替他擋了這致命一擊。 “兒子!天化!” 武成王遭此重擊,如瘋了一般沖上前來,楊戩兩只手都在顫抖,接住自己師弟單薄瘦弱的身軀。 黃天化還在笑,他咳出一大口血,笑容純真如孩子一般,還帶著自豪:“我都沒想到,我居然能,跑得這么快,居然比,這種類似攢心釘的法器,跑得還快?!?/br> “為什么,為什么,我有九轉玄功護體,我不會有大礙的!你何必用你的命來護我!” 天化翻了個白眼,如同過去和師兄打鬧一般:“你又沒挨過,你怎么知道沒事???再說,這是我,我欠你的……” 楊戩一怔,對上天化明亮的眼睛,喃喃道:“你……”你知道了?是啊,天化是單純,可他不傻,還很聰明,他的態度變化那么明顯,他怎么會猜不到。 “不!你不欠我,是師兄對不起你,是師兄對不起你!” 周身法力源源不斷地輸進去,他抬頭大喊道:“快拿丹藥來??!”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黃天化*凡胎,一劍穿心,焉有活命之理。 武成王老淚縱橫,當場就要背過氣去,黃天祥扶住他,嚎啕大哭,一聲一聲地喊:“哥,哥,你別走,求你別走,別走??!” 天化抬起顫抖的手,想摸摸弟弟的頭,天祥彎下腰來,淚如雨下。 “好兄弟,你要好好習武,孝順爹爹,父親,是孩兒不孝,若有來世,我還當您兒子,好好孝順您?!?/br> “老子要你今生孝順我,誰要你來世!你振作一點,為父現在就去找你師父!他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 說著他跌跌撞撞沖了出去,已經陷入迷狂。 天化抬手想攔住他,卻最終無力落下,他對楊戩慘然一笑:“我父王,還不死心……楊師兄,你也停手吧,沒用的,我知道……我還有一句話告訴你……” 楊戩的淚終于落下,嗒嗒打在黃天化臉上,他低頭,附耳過去,就聽見天化道:“我……替我……爹……向你道歉……他不是有意的……我真的、真的很喜歡……楊嬋meimei……可我沒用……保護不了她……師兄你一定要把她……嫁給一個愛她的大英雄……別告訴她……我死了?!?/br> “她那么善良,一定會傷心的?!?/br> 咚的一聲,手無力打落在地板上,楊戩顫抖著低頭看去,天化雙眼已閉,臉猶帶笑,手里還緊緊握著一方帕子,仿佛要同自己的骨血融合一般。楊戩一眼就認出是自己meimei的東西,小時候,三妹給動物包扎,常用這種手帕。 “天化!”跑出門口的武成王戰戰巍巍回頭,聽到里面的哭喊,當即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噴出,人事不省。 寸心如一個游魂一般站在旁邊,不敢靠近,甚至不敢摸一摸他,他臉上還有紅暈,就像睡著了一般,怎么大家說他死了呢。他只是睡著了,寸心捂住嘴,淚水嗚咽著流下。 初見時憨厚的小男孩,在草坪上安慰她的少年,回憶如潮水紛至沓來,他還那么年輕,他那么好,他才僅僅十六歲吶! 這正是:可憐年少英雄客,功名未遂身先死。 情似蠶絲隨壽盡,豈料瑤臺有會時。 西岐城內,楊嬋手中花盆摔了個粉碎,她怔怔立在當地,淚水驀然流下,她心念一動,拔腿往汜水關方向奔來。 第50章 眼前人是意中人 像楊嬋這樣的姑娘,從來不乏追求者。有一個天仙化人的母親,她的容貌又怎能不出眾? 當她還是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時,周遭鄰居的男娃便都喜歡找她玩。 這個遞給她一顆糖,另一個往她懷里塞玉米棒。不論她如何甩著小辮兒拒絕,他們依舊一面鍥而不舍地將東西塞給她,一面腆著臉道:“楊嬋meimei,這糖可甜了,你吃了我的糖,以后嫁給我做媳婦好不好?” 回應他們的,就是她大哥二哥如暴風驟雨般的拳頭。 “就你這樣的,也想娶我meimei,看拳!” 所有來纏著她的小男孩都會被大哥和二哥打走,只除了一個。 他叫二狗,是鄰居王寡婦家的孩子。別的小孩見著她大哥二哥的身影,就立刻跟腳底抹油似得跑得無影無蹤。只有他,哪怕被二哥壓在地上揍,依然努力地像只小老鼠一樣從二哥身下爬出來,鼻青臉腫地笑著,把糖遞給她。 “楊嬋meimei,我不怕你二哥打我,你吃了我的糖,以后嫁給我做媳婦好不好?” 后來,他們楊家被滅門,二哥牽著她,如同幽靈一般在街上游蕩。所有的鄰居朋友,避他們如瘟疫,那些說著要娶她的孩子,想要出來的,都被自己的母親打得哭爹喊娘,只能淚眼婆娑地望著他們。 只有他,拼命從家里翻墻出來,跑出一里多路,將平時攢著的零嘴一股腦地塞進她的懷里。然后,就被他的母親揪著耳朵,像拖著麻袋一樣拖回去,整個山中都回蕩著他的哭喊聲:“楊嬋meimei,你等著我!等我長大了練好武功,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然而,她沒有等到他長大,就已經有了自保的能力。待到再次相見時,他已然是個頭發花白的中年漢子了,可她依然青春美貌。他低著頭將家里產的玉米一股腦的塞進她懷里,說著:“楊姑娘,這些送給你,拿回去吃吧,可甜了?!?/br> “謝謝你,二狗哥?!?/br> 她看著他驚訝的眼神,笑得如當年一樣甜。他以為她已經認不出他了,那怎么可能呢,經歷過磨難,就越發珍惜真情。 楊嬋以為,此生只能碰到一個二狗哥了,萬萬沒想到,又遇見個黃天化。 楊嬋一直都記得他們第二次見面的情景,他從小巷子里竄出來,一把將她拎著的米奪過去,笑道:“楊,楊姑娘,我來幫你拿吧?!?/br> 她知他是嫂子要介紹給她的人,面上發燒,推辭幾句,見他堅持,也就不好意思開口了,豈料他就開始套近乎了。 “楊姑娘,我和,和楊二哥,我們倆可好了,親如兄弟,他說他的酒就是我的酒,他的衣服就是我的衣服?!?/br> “照他這個說法,你,你是他的meimei,那自然也是我的meimei了?!?/br> “那這樣,我以后叫你楊嬋meimei,你叫我……天化哥哥,好不好?” 后面幾句已經細弱蚊蠅,她抬頭看著他通紅的臉,笑意忍都忍不住。 天化哥哥…… 這么rou麻的稱呼,她這輩子估計都喊不出來,半晌,她清清嗓子道:“那個黃將軍?!?/br> 他像是被針扎了一跳似得:“你,你說,不用那么見外,你叫我天化……” 她聽著忙打斷他的話,笑道:“我似乎比你大吧?”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