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重復再四，敖姑娘才稍稍聽了進去，有什么不方便的？她怔怔地看著他，卻發現他眉頭緊鎖，如同混雜記憶片段中一樣。她仿佛被什么燙了似得，急急跳下來，避之唯恐不及，低頭黯然之際不期然對上一雙光腳。

    她一雙杏眼瞪得圓滾滾，愕然抬頭一看，敞開的褻衣迎風招展。

    她調動著自己已經一團亂麻的腦子，搜尋著過去的記憶，只有模糊形象的那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光腳穿褻衣跑到大庭廣眾之下的！

    她不期然想起母后的話，光腳 衣衫不整=流氓?。?！

    哪里來得不要臉登徒子，竟然敢冒充她喜歡的人吃她豆腐！

    敖姑娘怒火中燒，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打過去，呵斥道：“登徒子！不要臉！”

    千里迢迢連夜奔波救了夫人卻收獲到一記響亮耳光的二郎真君：“……”

    將將上天的楊嬋：……二哥，一定很疼吧……

    后面跟著的敖烈：我真傻，我居然會覺得楊戩能欺負她……

    摩昂太子面上不動如山，神色依舊那么穩重，肚里卻是：楊戩，殺死十大金烏又如何，大鬧天宮又如何，我meimei打你一巴掌，還不是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哎呀，真不愧是本殿下的meimei。

    第17章 紅綃帳底臥鴛鴦

    不過，眼看著寸心掙扎下地，紅撲撲一張臉，就要逃跑時，摩昂也笑不出來了，怎么喝成這個樣子，他抬手一指，掐了一個昏睡訣。

    敖姑娘眼睛一翻，只覺雙腿沉重，一股難以言喻的倦意襲上雙眸，就軟軟倒下。楊戩急忙上前接住她，面上一紅，同摩昂幾人頜首為禮，便由楊嬋帶著往她們所住的小院休息。

    摩昂敖烈皆守在茶廳，調度水軍救火照顧傷患。而楊戩則抱著睡得正酣的寸心大步走進房間。

    楊嬋看著臉色緋紅的嫂子，溫言道：“二哥，你先帶嫂子進去休息，我去打點水來給她擦擦臉?！?/br>
    說罷，她便急急轉身出去，留下楊戩抱著他人事不省的媳婦，呆在一片黑暗的房間之中，嗅著足以把鼻子薰壞的濃重香味，他想他明白為什么哮天犬這么久都沒發現她們倆呆在西岐城中的原因了……

    楊戩聽著懷中人均勻而綿長的呼吸，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緩步走近臥榻，掀開拔步床上懸著的煙霞紗帳，將寸心放在床上，將將點起昏暗的油燈，打算回來替她脫鞋蓋被，就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楊戩：“……”大舅兄的昏睡訣是怎么練得？

    當然，摩昂太子的昏睡訣怎么會有問題，然而效果再好的昏睡訣，也架不住房間中如此濃重而熟悉的香料。于是，敖姑娘就這么活生生被薰醒了。

    她睜開眼，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房中踱來踱去。她迷瞪瞪地張著一雙水霧迷蒙的雙眼，一言不發瞅著楊戩，似乎在辨別些什么。

    楊戩見她眉目舒展，眼神似往日一般，不由得悶聲道：“現在又識得我了？”

    “??？”敖寸心滿臉無辜，不知所措，好像剛剛抽了別人一耳光的不是她一樣。

    楊戩嘆了口氣，饒是再過冷靜，此時也心生郁悶，和女人沒法講道理，和喝醉了的女人講道理更是天方夜譚啊。他認命般地俯身給她脫下鞋襪，又見烏發中的釵環膈得她歪著脖子難受，便輕輕托起她的頭，慢慢替她拆下發髻，卸下首飾。楊戩何曾做過這些事，不妨扯痛頭發，拔下幾根青絲。寸心疼得倒抽一口冷氣，瞪了他一眼，只是醉意仍在，雖說是“惡狠狠”地“瞪”，卻眼波如水，帶著罕有的嬌蠻嫵媚。

    楊戩一時有些訕訕，安撫式地摸摸她的頭，小心翼翼繼續摘下簪子耳墜，柔聲道：“睡吧?！?/br>
    “睡不著！”敖姑娘朗聲道。

    楊戩一窒，又好氣又好笑，面上卻益發沉了沉：“那你待如何？”

    這樣子，益發眼熟了，瑩瑩燈火下，那眼那眉，分明是記憶中模樣。眼前無意識見浮現出一幅圖景，墨衣披肩的男子，坐在案幾前，默默讀書，而她也是這么在床上，希翼望著他。是他，好像真的是他！

    三公主心花怒放了。

    她鼻子皺了皺，嘟了嘟嘴，張開雙臂，無比理直氣壯：“要抱抱才能睡！”

    這畫風變得太快了，楊戩一時有些怔愣，她就躺在這里，秀發如云鋪滿枕頭，歪著腦袋就這么望著他，高高舉起的雙臂衣袖滑落，皓腕凝霜雪，兩只珊瑚手鐲嬌紅可愛，一雙眼睛比星子還要閃亮。見他遲遲沒有反應，星星漸漸黯淡了，楊戩心頭一緊，不知覺間，就已經將她抱起，摟在懷里。他見著她燦爛的笑靨，赧意又涌上心頭，他們雖是夫妻，可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親密呢。

    有些僵硬的二郎真君竭力放軟身子，搜尋著遙遠的記憶，學著母親的樣子拍著老婆的背，希望時時都能找出新花樣折騰的老婆能安分一點，早點睡，早點醒，然后……早點起來和他來算總賬。

    敖姑娘被這幾下拍得瞇起眼睛，舒服得哼哼出來。楊戩一停，她就努力瞪大困意彌蒙的雙眼，大有不繼續就這么和你耗著之勢。楊大神此刻是當真無言以對了，他有心嚴肅點呵斥兩句，不得得寸進尺，然而見著她這愛嬌的樣子，竟是一句重話都說不口，半晌便掌不住了，不由得笑出聲來，摸摸她的頭道：“你何時才能聽話一點呢？”

    楊戩本就生得眉目俊雅，微微一笑，溫言軟語，更顯清俊雋永，君子如玉，生生看傻一條花癡龍。

    敖寸心心中一陣迷糊，此時更如身在云端。她暗暗想著，他都愿意抱她了，那么其他一點小小的要求，他肯定也會答應的，對吧對吧對吧！打定主意，她只道：“我困了，不麻煩你了，你將我放在床上吧?！?/br>
    楊戩一愣，將將還不依不饒，如何片刻便乖順起來，雖有些狐疑，也將她放下來，移了移軟枕，俯身將她放平。異變就在此刻發生了，剛剛將老婆放好，正準備替她蓋被子的二郎真君就感覺頸傳來一股大力，白膩如脂的雙臂緊緊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拉去。楊戩一滯，正待說別胡鬧，唇上便被重重啃了一口……

    真的是，啃了一口，楊大神只覺下唇都要被咬出血來，眉關緊蹙，倒抽了一口涼氣。誰料到，被咬得還沒來及說甚，咬人的倒是抽抽噎噎哭起來。

    楊戩大急，由于嘴唇被咬住，只得含含糊糊問道：“你這是怎么了？！”

    敖姑娘眼睛紅通通猶帶淚光，哽咽道：“我咬得這么重，都不痛，這定是在做夢！我就說，你怎么會對我這么好呢！”

    楊戩：“……”這或許是因為，你咬得是我的嘴。

    雖有鬧出了個大烏龍，也掩不住唇齒相貼，纏綿情動的氣氛，接下來本該是順理成章，紅綃帳底臥鴛鴦。然而，世事如棋局局新，變化總在瞬息間啊。打水的楊嬋回來了。

    大火撲滅后一片廢墟，擔憂嫂子的楊姑娘端著碩果僅存的銅盆，跑到遠遠的水井中打了一盆水，緊趕慢趕將將走到房門口，就聽見嫂子的哭聲。她大驚失色，急忙推門而入，就看見二哥壓在嫂子身上……

    楊嬋一時又羞又氣，羞得是窺見兄嫂的閨房之事，氣得是嫂子都這般了，二哥絲毫不體諒，還如此猴急。義憤填膺的楊姑娘沖上前去，正拽住楊戩的衣領，盛怒之下竟然將他掀翻下床，難得疾言厲色道：“二哥，你怎么能這樣呢！”

    剛剛被老婆重重咬了一口又被meimei扯下床的二郎真君：“……”

    楊戩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沒這么狼狽過，先是讓西岐百萬民眾在下方瞻仰他只著褻衣的颯爽英姿，然后又被自己的親meimei用看著衣冠禽獸的眼神打量……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已經心滿意足地擁著被子，睡得正香，絲毫沒有起身替他解釋的意思。

    楊戩默了默，沉聲道：“三妹，不是你看到的那個樣子，是寸心她……”

    豈料楊嬋聞言火氣更甚：“嫂子都醉成那樣了！這怎么可能！”

    楊大神抿抿嘴，眼中波光粼粼，連親妹子都不相信他……

    “她打傷羅宣劉環時，也是醉著的?！?/br>
    喝醉酒，只會讓三公主的殺傷力成倍增長，而不是減弱好嗎？！

    楊嬋一窒，說得好有道理，她竟無言以對，羅宣劉環大概就是那兩個惡道的名姓，嫂子喝醉酒時，以一敵二都可以不落下風，現在不過是扒個衣服……

    說到扒衣服，現在二哥還衣衫不整呢！楊嬋一想面上更是紅彤彤如桑葚，尷尬不已，急忙把被三公主坑慘的楊大神拉起來，替他找了一身外袍，替寸心掖好被子之后，兄妹攜手出去。

    出了小院門，來到外面的街道上，兩兄妹由于剛剛所發生的事俱是心生窘迫，走了好半晌，皆是一言不發。

    還是楊戩率先打破緘默，開口道：“你們，何時到此處？”

    楊嬋一愣，對上自己二哥銳利的眼神，老實道：“已有兩個來月了?！?/br>
    兩個來月？整整六十多日，當真是瞞得滴水不漏，楊戩面色益發深沉：“那我平日的書信，你們是怎么回的？”

    楊嬋耷拉著頭，細聲細氣道：“是讓灌江口附近的魚精幫忙送過來的?！?/br>
    “鴻雁傳書，魚寄尺素，你們倒是好心思?！?/br>
    好心思三字冷冷清清，猶如冰擊玉碎一般，聽得楊嬋心頭一顫，她趕忙就要解釋，卻無意間窺到街邊房舍中情形，另一樁壓著心中數月沉甸甸的事卻驀然浮上來。

    她眉目肅然，不顧楊戩有些愕然的臉色，急急騰云將他拉上天去。此刻，正值破曉時分，東方微微有些白意，淡淡的玫紅裊裊著遠山，西岐城中，一片繁鬧，熙熙攘攘，雖說有龍王神念相護，大火很快撲滅，然而些許家具損失，房屋破壞卻是免不了的。摩昂敖烈所率水軍正分批幫忙給傷患療傷，幫助百姓收拾家什。

    楊嬋正色道：“二哥，你有天眼，看得應該比我們清楚，你打開天眼看看，下界有什么？”

    楊戩一愣，還是依言，眉心流云紋一閃，銀色流光瞬間縱覽整個西岐城。金黃的功德慶云，滿滿的功德慶云繚繞在四四方方城池周圍，云氣一縷一縷匯聚到上空，形成兩個中心，一波進入到西邊寬闊的大洋，而另一波的取向，是人間。

    而這些功德在人間的來處，楊戩凝神一望，當即怔在原地，一動一動，內里卻是翻江倒海，久違的酸楚和澀意，感動與傷心，齊齊涌上心頭。

    第18章 大哥才是真絕色

    “這些，都是嫂子帶著我一起做的，為她的父母積德，也為我們的父母的積德?！?/br>
    “二哥，你可知，你走后不過數月，嫂子便因練功時心緒繁雜，一方面擔憂你的安危，一方面深覺愧對西海，如此這般，竟至于走火入魔，辛虧真人來得及時，才救了她一命。她剛剛恢復，便又去跳龍門，挨過雷云海天火界，淬體增長法力?！?/br>
    “你說什么？”急轉直下，驚怒交加已經不足以形容真君大人此刻的心情了，原本以為老婆只是時時折騰，現在才知曉，她這哪里是在折騰，這分明是在作死??！更可怕的是，她就這么作下去，家中竟無一人能制得住她。

    “三妹，此事你做得實在不妥，寸心素來莽撞，你我皆是知曉，你怎可讓她任著性子胡來！你攔不住也就罷了，也即刻通知我返家才是！”

    “通知你做甚？”楊嬋此刻反而不急了，“通知你回來能讓她對西海不再愧疚，能讓她安心過日子嗎？”

    “我……”楊戩一怔，他豈能讓她對西海不再愧疚，事實上，他才是造成她愧對家族的根源，若不是跟了他，堂堂西海三公主，又豈會落得有家歸不得，有親人不敢認？

    “二哥?！睏顙日Z重心長，“嫂子對你死心塌地，在家中cao持家務，賢良淑德，待我更是如親姊妹一般，為她父母積累功德都不忘我們逝去的親人。你道她是為了什么？她至始至終，都只是為了一個你??！”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女人，會像她這樣，全心全意、不求回報、心里眼里都只念著你一個人。她與西海落到這個地步，終究是我們楊家的過失。此次大火，也是龍王幫忙，庇佑萬千百姓，同時也護住爹娘和大哥的畫像。為了這份深情厚誼，你也該竭盡全力，取得龍王的諒解，挽回他們的親情，也避免嫂子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才是?！?/br>
    聽了meimei這一番懇切之辭，楊戩漸漸有些朦朧了，西海岸邊上白紗朦朧中的那個天真爛漫的姑娘，弱水覆頂時沖進來救他的粉色小龍，明明膽子不大，卻敢為了他犯下天條，明明大事上有幾分穩重，卻總是來朝他使小性子撒嬌，倒水的她，抱著衣服的她，跺腳的她，淚奔的她，過完種種一一浮現，最終定格成一張燦爛明媚的笑臉。她應該永遠那么開心的，他見不得她哭，一直都是這樣。

    “我自當如此，等此間戰事停歇，我就帶寸心回家?！?/br>
    楊嬋舒了口氣：“二哥，這樣便好了，嫂子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只是，這樣還是不夠?！?/br>
    楊戩挑挑眉，無聲詢問著。

    楊嬋嘆道：“嫂子越天火界時，發下宏愿，鞠躬盡瘁、死后而已，要振興水族。此次來西岐，就是為了順應天意，積累功德，恢復水族氣運。你剛好可以帶她出征……”

    “萬萬不可?！睏顙仍掃€未完就被楊戩打斷，“商周戰場，兇險非常，你們不可久留，積累功德，我去便是，何須你們?！?/br>
    楊嬋見他面色堅決，也不多辯，眼珠一轉，狡黠道：“你覺得嫂子會聽話回去嗎？”

    只消一句話，便把二郎真君噎地說不出話來，老婆會聽話？下輩子吧……楊戩只覺太陽xue突突直跳，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只得點頭應允，罷了罷了，帶在身邊時時看著她，總比讓她偷偷溜出來干壞事要強些。

    兄妹二人，一個捂著嘴笑得眉眼彎彎，另一個眉頭微皺無奈苦笑，正準備打道回府之際，沒想到叫他們的人卻來了。

    哮天犬喘著粗氣急急飛上來，撲向楊戩就嚷：“主人，主人，我可算見到你了！那三個一身海鮮味的！一直把我關在外面不準我進去！”

    楊戩楊嬋面面相覷，好半天才由他顛三倒四的話中弄明白，楊戩急匆匆從西岐大營中出來，哮天犬爬云太慢，一直跟不上，待到他到達西岐時，楊戩已經抱著寸心回到房間。他順著氣味找過去，卻被摩昂、敖烈等人攔在外面，后面更是直接帶出了宅子。

    楊戩卻是不解：“哪來第三個海鮮味的？”家中明明只有大舅子小舅子兩個。

    哮天犬喘著粗氣道：“還有四公主，四公主也來了！對了，她叫我快來找你回去救三公主，說是……她哥哥要打她！”

    摩昂太子披星戴月時曾發過誓，一定要將坑貨妹子罰到哭爹喊娘:)，楊戩楊嬋剛一出門，他就施施然，推開門，一潑冷水澆上去，再塞了一顆醒酒丸進去，至于弄到有醒酒藥為什么剛剛不拿出來，原因大家想必大家都能理解，恩。接著就將一句聲都不敢吭的三公主提溜出去，刷下一聲，小房間鎖得得死緊，將急急趕上來的敖烈和聽心擋在外面。

    聽心匆匆而來，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和堂妹說，剛瞥見她水汪汪的求救眼神，還沒等組織語言開口求情，就被西海大堂兄哐當一聲堵在門外，門上設了整整三重結界牢。

    敖烈：“……”

    聽心：“……”

    房間里面的寸心其實也只能：“……”

    敖寸心從小就最怕的就是大哥，當她還是一個整天只想著吃糖的小姑娘時，總喜歡賴著龍王龍后撒嬌。

    “父王，父王，我要那個水晶簾、我要那把小刀，我要巴拉巴拉……”

    西海龍王的回答永遠是：“好，給你都給你，寸心要什么父王都給！”

    對著龍后也是一樣的套路，“母后，母后，我要珠花，還要臂釧，還要巴拉巴拉……”

    龍后總是將她往懷里一摟，含笑道：“貪心的壞丫頭，什么都要，好，母后這就叫人去給你找?！?/br>